姜名炀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在一个描金镶玉、水晶剔透的屋子里,他闻到空气中的脂粉气味,忍不住微微皱眉。他是伺候娘娘的宫中内侍,对香气颇有研究,但凡特别的香气,闻到过一次便不会忘,这气味他认得,和火姬身上是一样的,这屋子的品味也和火榴仙的审美十分契合,那么他现下是在火部?
姜名炀“噌”的一声坐起身来,见自己一身衣衫尽数换过,心中不安,见到冥灵剑正稳稳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这才放了心。
他记得自己先前是在校场上晕倒的,中了蛊,浑身麻痒疼痛,伸手去抚中蛊的脖子处,已经缠上了纱布,昏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土昌吉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叶娑校场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答应了娘娘的事情,断然不会失手。
若是照他所说,胡霜此时怕是已经殒命。如此一来,此番娘娘派给自己的任务便成功了一半,可是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
说实话,他还不想她死,尤其知道她就是她的时候。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居然又活过来了,这真是太刺激了不是吗?
想来当年的那件事足够蹊跷,但椒房殿变成修罗场,和那个狠毒的女人脱不开关系,而现在,死而复生的胡霜却在给云齐做事,是她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若是胡霜就这么死了,这些就都没了答案了。
可是这一切又关他何事呢?他是不是在这个女人身上放了太多心思了。
这么想来,姜名炀不由收了收心神,开始考虑一些自己真正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派去暗杀云齐的人不知怎么样了,绝情蛊解药的事情,土昌吉已经答应了巫王争霸后给自己一个交代。哼,他倒是没有对他抱太大希望,不过,就算没有交代,只要云齐死了,娘娘那边便可以交代过去了。
这么想着,心思却又转到胡霜身上,现下,她到底是死是活呢?
“蓝公子,你醒了?”门轻轻开了,姜名炀看过去,却是春琴站在门口,含笑望着自己。
“春琴姑娘。”姜名炀回了略冷淡的一笑。
“身子可大好了?土部的人已经在外间等候多时了,说是土王殿下正恭候您的大驾。”春琴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姜名炀的神情。
姜名炀心知此时局面还是在土昌吉的控制下的,看向春琴的神情也便添了几分倨傲,眼风一挑,眼下那颗幽蓝的泪痣微微闪着光亮,看得春琴有几分恍惚,这么美的男人却是个太监,怎么能叫人不恨呢。
春琴道:“以前是春琴有眼不识泰山,只当蓝公子是初来乍到,没想到蓝公子才是真正根基深厚之人,今后怕还是需要公子多多照拂。”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几上倒了一杯茶,温柔含笑地将茶递给姜名炀,姜名炀却并不去接:“之前承蒙春琴姑娘关照,在下不胜感激。”
春琴见他不接,便只好将茶杯放下,嘴上道:“看来蓝公子还是对奴家心存芥蒂。”状似无骨地往姜名炀身上依靠,却被姜名炀一把捉住手腕,催动真气:“春琴姑娘想必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了,不然火姬殿下又如何会轻易放人?所以,有话直说,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蓝公子弄疼人家了。”春琴面露尴尬,似是站不稳,身子一颤,她衣着华丽,袖口处皆是用的雀羽装饰,随着身子摆动,一缕雀羽浮毛便落到姜名炀衣摆之上,那羽毛轻而又轻,纵是姜名炀这般内力高强,也毫无察觉。
姜名炀见她手中并没有蛊虫暗器,轻哼一声,甩开春琴的手,不再看她,取了桌上的冥灵剑转身而去。
春琴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磁盒,轻轻一摇,之前那黏在姜名炀衣服上的羽毛此时竟似活了一般,边缘的须瞬间变成了能行走的足,那足细又长,攀爬几下,隐入了姜名炀衣领之中。
春琴揉了揉手腕,转身开启身后的门扇,这里竟是别有洞天,一副石榴花屏风之后,便是更为富丽堂皇的所在,火姬坐在一块镶宝铜镜前梳妆,一旁伺候的女子小心翼翼、额上渗汗,正是绵绵。
“事情办妥当了?”火姬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逐风蛊已经种在了他身上。”春琴将一枚磁盒递给火姬,“这逐风蛊虽然不能如追风蛊一般准确显示他的所在,但是这枚定蛊针可以实时跟踪追风蛊的位置,而且更为隐蔽。”
火姬一笑,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拍了拍春琴的面庞,“我的乖宝贝,还是你最为可靠!”将针递给一旁的绵绵:“宝贝儿,接下来就该你出马了。”
火姬性格暴躁心狠手辣,现下这样温柔含笑让绵绵更觉瘆得慌。莫非,这老贱妇知道了什么?她自问这一段日子潜入水部故地、寻找解药做得很是隐蔽,应当是没有被人跟踪的,难道是和巫皇弟弟的事……
绵绵不敢贸然去接那针,却也不敢忤逆火姬,只能跪下身子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殿下,最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身子总是不大舒服,绵绵倒不是顾惜自己,实在是害怕,怕做不好要坏了殿下的大事。”
火姬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是不见人,原来是这样,既如此,便要更加保重身体啊,春琴,吩咐账房,多给绵绵一些珍稀灵虫药材,务必要将她身子将养好。我的宝贝儿,你才十七岁,路还长着呢!”
“谢殿下恩典。”
“那你该怎么谢我呢?”火姬虽是笑着,但是眼睛里全是凶光,绵绵吓得脸色苍白。
火姬呵呵一笑:“我这次给你的任务,说起来倒是并不困难,交给你调整一下状态倒是正好呢!具体是什么内容呢,也很简单,就是杀了刚刚那个男人,你别看他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其实是个白菜罢了。”
“白菜……”绵绵神色有些恍惚,“可是他不是和土王……既然是白菜,为何不刚刚就让春琴杀了他,却要放他走后再杀了他?”
火姬用蔻丹轻轻划了一下绵绵的脸,脸上随即便出现了一条渗血的伤口:“说你什么好呢?说你傻呢,你傻里又透着精,说你精呢,却分明还是傻。哼,就算是白菜,也是一枚和土昌吉不清不楚的白菜,现如今我们明面上和土昌吉分庭抗礼,实际上呢,不过是撑面子罢了,你身为火部肱骨,今天武斗的结果你有关注过吗?”
绵绵心里只有自己身中剧毒蛊的事实,恨火姬入骨头,对火部更是没有什么感情,更遑论关注什么武斗的结果了:“武……武斗怎么了?”
“怎么了?哼,今日武斗胜出的竟然土部占了六成,我们火部不过占了三成,这岂不是笑话,他绝对做了手脚。”
“都是绵绵的错,早知道如此,绵绵应该也参加巫王争霸为殿下出一份力。”
“算了,你也不是做巫王的材料,明日停战休整,后日便是文斗了,春琴已经出马了,到时候怕是有一场血战,至于你,以你现在的状态,先给我把这个白菜杀掉再说。”
“……是!”
绵绵还想问火姬为何执意要杀掉姜名炀,那人究竟做了什么惹怒了她,见春琴一直在对自己使眼色,便不再问,忧心忡忡地正要离去,却被火姬叫住。
火姬一边对着铜镜梳头一边道:“记住,杀人之事千万不要让土昌吉撞见,若是被他撞见,你自己知道该如何处理。”
“……是。”绵绵跌跌撞撞地转身而去。
绵绵前脚关上门,火姬立马将手中的金梳子往桌案上一扔:“越活越回去了,若是有你一半会办事,我也不会被她气成这样。你同她从小一起长大,你说说她到底怎么回事?”
春琴摇头:“她是比较情绪化,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怎么觉得这一次土部的行事风格有点……不一般。土王惯于隐藏实力,诸事不愿出风头,若是他想争夺巫王席位,只用派顶尖高手出马,夺得最终席位变好。更何况这次大赛本来就是他们土部承办的,场上到处都是他们土部的人,还要弄这么多人出来做什么?”
火姬点头,忽而脸上露出暧昧的一笑:“也许他还是觉得不够呢?若果真如此,我们也得早做准备了。”
姜名炀从火榴仙的宫室中出来,几个土部的精锐弟子正恭敬地站在外间:“姜大人,请随我们回土部。”言毕,居末位的那个人跺了跺脚,几只雪猪从土中拱了出来,露出一人宽的地洞。
姜名炀步入地道,对着身后端着夜明珠照亮的那个土部弟子道:“土王呢?”
那人笑得谄媚:“土王大人正在安排门内的一些事宜,等忙完必来相见。”
姜名炀冷哼一声:“他收了我们娘娘多少好处心里有数,你们这些蛮夷邪教只会下毒杀人,被我大昱朝廷打得缩在这嵯峨山动弹不得。除了我们娘娘,谁还会拿正眼瞧你们?遑论花钱在你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土部了,就算把那些银钱扔到水里,多少也能听个响吧!也不知道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哈哈,大人说笑了。”
“说笑?哼,且问你,咱家如何会到了火部?纯阳姥姥此刻又如何了?是生是死?”他说话的样子刻薄,可是提到胡霜的生死,心里却莫名的有些紧张。
“这个……当时情况所迫,权宜之计,我们不是马上就来接您了吗?而且,而且火部高手云集,火姬又恋慕大人的美色,救大人不在话下,至于那个纯阳,实不相瞒,我们猜测她应该还活着。”
“哼!猜测?活着?”
“啊,是的,自您老人家在擂台上晕倒后,比赛到一半,那婆娘竟然出其不意地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若不是如此,现下她早就是一具尸首了。”
“哦?怎么个下三滥?怎么个出其不意?”
“她使毒伤了冉家兄弟的眼睛后,被人从擂台上抢了出去。”
姜名炀一笑,眼波流转,看得那几人心里痒痒,只叹这死太监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真诱人啊。
姜名炀:“哄谁呢?在这嵯峨山谁有这么大本事?竟能从土王眼皮弟子下抢人?难道是你们巫皇?”
这几人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说起来姜大人应该也认识此人,就是,就是纯阳身边的另外一个面首,那个什么白公子!”
“他?”崔宁?崔宁的斤两姜名炀心里还是有数的,那个窝囊废除了一张脸蛋和家里的权势,性格面瓜一样,干啥啥不成,居然有这个本事?
“他轻功确实将就,但是竟然在土王面前把纯阳抢走,哼,不说是你们土王放水,谁会相信?”
“这个,姜大人千万别误会,当日我们也在场,那小公子当是高手中的高手,那身形如闪电一般,更可怕的是,他抱走纯阳后,就消失了。我们土部已经派了人手在巫门里寻了个遍,几乎掘地三尺,却根本没有她的踪影。”
“竟有这等事?”姜名炀突然忆起崔宁之前曾说自己内力大增,却被胡霜否认讽刺的场景,当时只当是崔宁一时浮夸,没有深想,现在看来胡霜从那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但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崔宁那废物突飞猛进?
那土部弟子打量着姜名炀时阴时晴的面色,小心道:“是的,所以我们现在怀疑,他们应该不在门内了。”
“你是说他们已经逃走了?或者说,已经被你们放走了!”
“这个,呵呵,瞧姜大人这话说得。”那土部弟子一面在心里骂姜名炀这死太监果然难搞,一面笑得和煦:“这倒是不至于,听闻他们的目的也是绝情蛊的解药,这东西还没拿到,应该不会走远,我们怀疑他们应该在一个地方。”
“哪里?”
“虫里。其实我们早先就得到过线报,虫里埋伏着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只是因为那里鱼龙混杂,和巫门牵扯很深,一直没有深查。但是,若是这里面有纯阳的接应,那么她的突然消失其实就容易解释了。”
“没有深查?呵?停下,咱家先不去土门了!”
“啊?”那几人面色一滞,不知这死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咱家要去虫里。”
“这个,姜大人,您大伤初愈,这个时候去那里,不安全啊,不如先见了土王再说!”
姜名炀目光阴鸷地扫视他们一眼,指了那个最靠近自己的道:“行,你陪我去,剩下几个,去给我把土昌吉叫来,让他多带些人来,咱家今夜就要血洗虫里!”
“多谢你们相救,昨天听到你们被土部通缉的事情,还有点为你们担心呐,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被土昌吉盯上的呢?是不是那个娘炮知道了你们在追查当年的事情?”红胡子接过崔宁递来的水一气喝完,对着胡霜崔宁道。
崔宁:“看来校场的事情洪前辈已经知道了。不过,和你想的可能有些出入,土部抓我们应该是有别的原因。”
红胡子打量他们半晌:“别的原因?啥子原因?你们到底是啥子人啊?为了什么跑到嵯峨山来?”
胡霜:“我们从大昱来,想要得到绝情蛊解药,但一直苦无头绪。洪前辈可有什么好法子帮助我们?”
“绝情蛊?”红胡子做出目瞪口呆的样子,“你别嚯我,绝情蛊哪里来的解药?水胭脂还活在世上的话才差不多!你喊我下蛊我倒是会,解蛊真不会。”
崔宁和胡霜互看一眼,崔宁道:“前辈,实不相瞒,虽然是找解药,但是我们对这绝情蛊并不了解,前辈可以详说一二吗?”
“绝情蛊嘛,是巫门最顶级的蛊毒,对施蛊者要求有点高,里面需要的材料更不是普通蛊人可以凑齐的。等等,我有个疑问。”
“前辈请说!”
“从大昱过来,半月路程也是要的,那中蛊之人还没死吗?”
崔宁拧眉:“前辈的意思是中了绝情蛊会立刻死去吗?”
红胡子感叹:“正常的话肯定会的,但是不排除有别的延缓死亡的方法,不过那对于中蛊之人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你们知道此蛊为何叫作绝情蛊吗?中了此蛊,你的容貌思想都还是正常的,但是五脏六腑会在几天之内慢慢腐朽,非常痛苦,多数人都是疼死的。
胡霜沉吟:“前辈,晚辈一直不明白的是,巫门内如此多的蛊毒,为何绝情蛊能称为最顶级?”
红胡子道:“你知道绝情蛊的最大作用是什么?它不仅是一种蛊毒,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身份象征?”
“嗯,在巫门,身份到达核心弟子后,便会在你的身体里植入一枚特殊的蜡丸,蜡丸内便是绝情蛊。因为修习巫蛊之术,相互争斗往往十分残忍,如果不堪其辱,便可刺破蜡丸,同时,在遇到强敌,没有退路之时,亦可以取出蜡丸进行应对,这蛊自发明出来,流传百年,是巫门公认的至毒,直到二十三年前,水姬破解了它,不过,她一破解就死了,跟没破解也没有好大区别。”
胡霜心中一动,绝情蛊的作用竟是这般,母亲身为水姬的嫡传弟子,自然是在核心弟子之列,然而在大昱皇宫里,没有人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那么当年难道是母亲自戕?
母亲因何而自戕呢?
红胡子看着她神色凝重,道:“不过,既然只是寻找解药,你们又怎么会被土昌吉盯上呢?”
崔宁:“实不相瞒,土王和跟我们一起寻找绝情蛊解药的对家是一伙的,他们不光要找到解药,还要杀掉我们。”
“寻找解药,还是对家?你们大昱到底是哪号人物中了这绝情蛊,竟然这么大的阵仗?”
崔宁心想,他何尝没有这个疑问,皇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龙体违和之感,这解药到底是为谁寻找的?朝廷里也没有听说哪个重要人物中毒濒死啊?
胡霜一笑,岔开话题:“说来话长,不说我们了,昨日见到前辈对付火部这班小姑娘完全是游刃有余,怎么今日看上去这般不济?”
红胡子感叹:“现在这样子就不错了,老子昨天差点就没命了,真是死里逃生。”
“此话怎讲?”
“我昨天跟你们分开以后,想了又想,当年若果真是土昌吉杀了金木水三王,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证据。这个重要的证据,我先前没有想到,所以我就去找那个证据了。”
崔宁一脸希冀:“什么证据?”
“天一司的记录。”
崔宁皱眉:“可昨天不是说过了,如果真有当年土昌吉使用追风蛊的记录,怕也早就被毁了呀!”
红胡子像看傻瓜一样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有楞个哈,我找的是另外一个记录。金王和木王的报备。”
听到了感兴趣的内容,胡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红胡子:“要知道,做到了巫王的位置,是不可以随便离开嵯峨山的。凡是出去,必须要将自己的出行路线和目的大致交代给巫皇,相当于是汇报。巫皇准了,才得以出行,上百年来都是如此,但是,金木水三王去世那一年,因为老巫皇也刚刚死了,新皇又在闭关,当时这一规定就只能稍做改变,变为巫王向天一司备案,等待新皇出关后复查。”
崔宁听到这里不由在心下感叹:这巫门也太没有意思了,一帮子天天研究如何害人的人,待在这山沟里,还不能随意离开,也是可悲。
“但是呢,也有例外,你们知道,水姬和巫皇关系不一般,经常在外行走,因为巫皇宠着她,大家就算心里不忿,明面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土昌吉需要通过追风蛊才能得知她的行踪,但我师父和金王可没有这样的特权,肯定是报备了的,所以,如果土昌吉真的也杀了他二人,必定是查看过这两份报备才能大致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
胡霜摇头:“不,不一定需要查阅,只要有人看过后告知他便是。”
红胡子点头:“确实,但是这种报备是绝密的,只有天一司的掌司才可以靠近。”
崔宁蹙眉:“如果没有记错,前辈说过,当时的天一司掌司正是秋露,但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新任掌事是谁呢?”
红胡子没作声。
胡霜问道:“前辈,依着巫门规矩,巫皇不在的话,是不是任何事都是由几位巫王共同议定?”
“嗯,是这样。”红胡子道。
胡霜想了想,笑着拍了拍巴掌:“那我知道当时的新任天一司掌司是谁了,是菊夫人!”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红胡子张大了嘴。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秋露死去当日,是菊夫人约你见面,可是?”胡霜望着红胡子道。
“你……你……你你你……”红胡子的脸先是一红,随即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可是谁都没有……说过,你怎会知道?”
胡霜继续道:“我还知道,你昨日遇险的地方,应该同菊夫人有关,可是?”
红胡子一张脸涨得通红,配上红头发红胡子,整个人如胡萝卜成了精一般:“你跟踪我?”
“没有,我都是算的,或者说是猜的。没想到蒙对了!”胡霜笑着低头喝茶。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红胡子一脸被愚弄的表情。
胡霜一笑:“这个挺好猜的啊,首先,你曾经说过,天一司是个孤僻的地方,人烟稀少,秋露作为天一司掌司性格内向,且常常独来独往,那么她当时遇害,天一司必定后继乏人,加上当时巫门内人事混乱,在这种情况下,继任者定是熟悉天一司事物的人,甚至于可能不是常规上应该选择的候选人;其次,当时五王去了三王,剩下土火二王,这个新的继任者肯定是经过他二人共同首肯的,依照他二人的为人,这人肯定是符合他二人利益之人,我听说,菊夫人曾是火部之人,且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对各种蛊毒都深有研究,而天一司就是存放这些蛊毒方子的地方,那么她一定非常熟悉天一司,而且,当时菊夫人的身份还是秋露身边的侍女,火部中人,火姬选择她当掌事太正常不过。”
红胡子:“照你这样说,土王为什么要选她?”
胡霜一笑:“这个呀,全巫门都知道啊,菊夫人是土昌吉的情人。而且我听说菊夫人本是火部中人,后叛离了火部,归了土部。我猜测,她叛离的时间,恐怕就是当上天一司代掌司没多久吧!”
红胡子却并不认同胡霜的话:“所以,你认为小菊和土昌吉是一伙的,哼,丫头,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无稽传闻罢了。”
胡霜并不出声。
红胡子一脸笃定:“凡事不可只看表面,你见过小菊吗?你了解小菊吗?小菊这样温柔善良的人,一定是被他利用了。你怀疑小菊害死秋露?哼,她当时的水平根本打不过秋露。这绝对不关她的事。而且经过昨天,我发现小菊她……”红胡子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所以,前辈是在土部看到了她的尸体吗?”崔宁问道。
红胡子咬牙切齿:“你!你这个后生啷个心地这么坏呢?哎,算了,有些事情,你们这些外人是不会懂得的。”
“愿闻其详。”胡霜喝了一口水道。
“唉,小菊是个冰雪之人,她和土昌吉的事情,怕是别人妒忌她出身低却过得好胡编的,或是被迫的,或者是有啥子苦衷……其实,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想去找她问问清楚,顺便看看她那里有没有当年相关的线索。”
胡霜点点头,半真半假地道:“如果菊夫人能确定土昌吉当年调看过金土二王的报备,土王的嫌疑就更大了,而如果她告诉前辈她还看到过土昌吉使用追风蛊的记录,那么,洪前辈可以直接带着她一起去见巫皇,把当年的事情说个清楚,洗刷污名了。”
红胡子脸上虽有所希冀,随即却更加黯然:“不,不能,有个关键的结还没有解开。当时秋露死于我的绝招,土昌吉的内力和出掌方式和我大不相同,他也不知道我绝招的玄机,就算他杀死师父,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胡霜似在沉思,以手托腮:“洪前辈,我想问,菊夫人很美吗?你当年为什么会钟情于她?”
红胡子明显有些尴尬,脸更红了:“瞎说什么,美不美我也说不上来,怎么说呢,虽然我武功高,但是可能是因为太粗鲁了也不英俊,门内的女弟子对我都敬而远之,只有她,对我又亲切又好。”
“所以,你同她很熟稔了?”
“算是吧!”
“所以,她对你的绝招了如指掌?”
红胡子的脸上时阴时晴,半晌道:“好像……是的,我在她面前练过几回功,但她不过一个侍女,也没有人教过她功夫,虽然聪明,也不至于能偷师。”
胡霜不响,只是默默看着他。
崔宁听到这番对话,回忆着昨日令狐巫医所言的菊夫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心下似乎对众多谜团有了些计较。
红胡子还在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们不了解她,虽然我已经二十余年没有见过她了,但当年一起相处的一幕幕还都在眼前,其实我一直想再见她一面的,也找到了她在土部的住所。但是,实在是太奇怪了。那间屋子根本就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到处都空空****,而且还密布机关,我差点……差点就没活着出来。”
“受了伤?所以前辈是中了机关咯?”崔宁问道。
红胡子点点头,捞起自己的裤腿:“你们看!”
胡霜和崔宁一齐看过去,红胡子的右腿几乎乌黑一片、血肉模糊:“里面的蛊我已经自行取出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还是肿烂疼痛,似是中了毒,正打算找个大夫瞧瞧。”
胡霜从头上取下发簪,要去碰红胡子的腿。
红胡子大叫:“你要干吗?”
崔宁安抚道:“洪前辈,这位姑娘可是医中圣手,你且忍一忍。”
胡霜继续用簪子在腐肉里挑了一下,对着夜明珠看了看,又嗅了嗅味道:“哼,原来是这个!”言毕,从怀中取了些药粉洒在红胡子腿上,没一会儿,红胡子的腿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肿胀乌黑了,药粉却吸附了黑血,粘黏成了块状。
胡霜用簪子小心挑掉了药粉凝成的块,又取了两个小瓷瓶递给红胡子:“这绿瓶里是刚刚的水蛭粉,可以将你所中的毒吸附出来,你每隔一个时辰用一次,用三次你腿上的毒便可以去尽,届时吃一丸白瓷瓶里的丹药,身体便可恢复,但等伤口长好还需半月。”
红胡子心中似有触动:“你这个丫头真是不简单,谢字我也就不说了,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但是话说回来,巫门里的毒药我都大致知道,这种毒药,我还是第一次见。”
胡霜道:“这毒药药性很烈,但是用法粗浅,方子我倒是见过,是在纯阳山庄里的书房中。我刚刚仔细看过,这毒药药粉的比例和配制方法,应该和纯阳姥姥笔记中所说的方法如出一辙。”
崔宁:“这毒药是在菊夫人房中发现,却和纯阳姥姥有所关联,莫非……”
胡霜似想起了什么,对红胡子道:“洪前辈,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菊夫人是个左撇子吧!”
红胡子点点头,对于胡霜神算一样的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的确惯使左手。”
“那么,据你所知,她可会易容?”
红胡子摇头,还待要说什么,却突然变得机警起来,只见屋中灶台里爬出两个男人来。见到他三人也很惊讶。
崔宁道:“糜大哥、卓大哥无须惊慌,这位是我的朋友洪前辈,人称红胡子。”
红胡子和那二人见礼,神情不似从前那般粗俗与玩世不恭:“二位,在下木部弟子洪修。”
糜丰、卓忠二人同他见过礼,糜丰望着崔宁和胡霜道:“崔公子,胡姑娘,你们……这易容术好生厉害,不仔细瞧完全认不出来,妙哉妙哉。”
崔宁:“哈,这都是胡姑娘的手艺。”
胡霜道:“糜大哥谬赞,不过是使了些雕虫小技,经不住推敲。二位大哥神色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卓忠道:“姑娘果然眼力过人,我们接到密报,今晚有土部高层要巡视虫里,快些离开才是!”
胡霜点点头:“洪前辈,你身上有伤,快些和崔公子他们先行离去,我还有事,后会有期。”
崔宁道:“不,我不走,我要和你一同去。”
胡霜看到崔宁执拗的表情,突然就忆及他之前在街市上为自己挨的那一鞭,心里某处有点酸酸的。
红胡子随糜卓二人离开后,胡霜从窗户探头往外看,整个虫里情形大变,到处正在急匆匆关门闭户,几盏残灯下店家和摊主正在沉默而飞快地收拾东西、上板打烊。不过一瞬,这里又变作萧索的样子。
没有了蓝绿色的灯光,月光显得十分明亮,胡霜脚程飞快,远远便看到灯火点点。
崔宁看着那灯火:“这不是去翠微洞府的路。”
胡霜嗯了一声:“我又有了些新的线索,打算先去火部探探。”
崔宁听说她不去翠微洞府,仿若松了一口气,神色却又变得有几分严厉:“线索?和解药有关吗?”
“暂时看来,可能有一点吧,也可能没有。我想查一下菊夫人的底细。看现在的情况,菊夫人是整个事件里最关键且最神秘的一环,依令狐前辈和洪前辈所言,菊夫人的出身不应该只是个普通侍女这么简单,想来她入门便是在火部,那么,想从她身上查出点蛛丝马迹,自然是要去火部了。而且现在天一司和土部都在土昌吉和菊夫人的势力范围内,只有火部,他们的手还没有这么长。所以,在那里查到东西的机率也要大许多!”
崔宁在月光中静静看着她说了这么一长串,半晌不说话。
胡霜很少看见他如此,忍不住轻声问:“怎么了?你觉得我分析的不对吗?”
崔宁轻轻一笑,却和平时那憨厚善良的笑不太一样,月光下眼睛也亮亮的:“你此来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
“啊?”胡霜听他这么说,差点没反应过来,吞了下口水:“嗯……自然是找解药啊!”
“若是找解药,现下时间紧迫,你为何对巫门那些家务事这般热心?”
胡霜明白了,他是觉得她来火部是耽误时间了。
“那崔公子的意思是?”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得到解药,最快的方法还是要去翠微洞府。土部和姜名炀已经联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追查当年的事了。”
“所以,你这次是铁了心要去帮我送信咯?”胡霜竟依然有心情打趣。
“不,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去翠微洞府见巫皇,而且我有胜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提气,崔宁特意梗了梗脖子。
胡霜总算明白崔宁刚才为何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崔宁清了清嗓子:“既然姜名炀可以收买土王,我们难道不能和巫皇合作吗?我们难道不是大昱的使者吗?何必偷偷摸摸?皇上如此重视解药,岳贵妃可以开出来的条件我们难道开不出?到时候,我去跟他谈,你只要帮我在一旁敲边鼓即可。”崔宁昂首说完,回头却看到胡霜一言不发。
“怎么,我的话有问题吗?”他见她不开腔,瞬间有点蔫。
胡霜皱着眉头点点头:“崔公子说得很有道理,目前看来嵯峨昊似乎是有实力配制绝情蛊的解药,但是你不记得了吗?水姬之所以能解寻常人不能解之毒,是因为她有玄冰玉,而现在玄冰玉下落不明。就算嵯峨昊可以配制解药,我想未必可以真正解得了毒。”
“所以,你怀疑玄冰玉才是解毒关键,而它现在在土王手里?”
胡霜点头:“嗯,现在就是要把这个查清楚。”
崔宁想了想,又问道:“可你是如何得知菊夫人是左撇子的?”
“因为她给我们大家种蛊的时候就是用的左手啊!而且她用起左手来熟稔非常,不像是个惯用右手的人突然伪装的。”
居然这么简单?崔宁在心里默默佩服胡霜的观察力。
胡霜却全然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变化,问道:“你觉不觉得那个令狐巫医有些奇怪?”
崔宁点点头:“好像有点,但又说不上来。”
胡霜:“说话似含似露,一直在试探和引导我们。”
崔宁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或许是土部和火部的奸细?可是他之前说的一些话不是得到了洪前辈的印证了吗?”
胡霜沉思:“不,虽然还需验证,但我倒不觉得他在骗我们,我觉得他背后有人,不是土部和火部,而是第三股势力。”
翠微洞府
溶洞之内,四壁空无一物,丝丝缕缕的水汽在暗夜中氤氲而下,将湖水溅起点点涟漪,湖心一艘白玉制成的画舫中透出点点灯光,一个黑衣男子披发坐于临窗的玉石棋盘后,他生得远称不上好看,但是身形挺拔飘逸,气质过人,自有一股英俊之气。
他望着棋盘良久,布下一子,这才抬头,对着面前的长须长者道:“所以,他之所以要在校场上大张旗鼓地杀死那二人,是因为他同另一人结了盟了?”
那长须长者正是令狐,捻着胡须道:“目前看来确是如此,据埋伏在土部的探子来报,对方付出的代价很大。”言毕,将手中棋子置于盘中。
嵯峨昊看了看棋盘上新的局面,轻轻一笑:“所以他便如此沉不住气?这倒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他向来都是个周全人,不是吗?”
令狐:“我估计,一来是觉得时间紧迫,二来,其实这次事情也并不完全是土王自己的过失。”
“你指的是?”
“陛下不知,这一次,土王估计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狼狈!”
“哦?”
“不管是赛制还是对战的人都事先做好了安排,甚至连菊夫人也出了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势在必得,不曾想,这两个孩子不一般,一个技巧灵便,用毒用药出神入化,一个五感超人,竟识破了菊夫人精准定制的声系术法,临时爆发出的内力更是令人惊讶,这才让土王慌了手脚,他自以为自己布下的是天罗地网,殊不知土部里面早已烂成了筛子,让两个孩子直接钻了空子。”
令狐说完,嵯峨昊已经落子,令狐一看棋盘上的局势,忍不住叹气。
嵯峨昊笑起来:“前辈总是让我,可如何是好啊!”
令狐摇头:“哪里是让,实在力有不逮。”
嵯峨昊一笑:“前辈谦虚了。”
令狐看他神色轻松,神情变得严肃道:“我看这一次,也许比想象中难办,土王这个人,善于谋划,不得不防,现在就要看火姬那边是什么态度了。”
嵯峨昊把玩着手中棋子,一言不发。
火部天一司,虽是深夜,火部却依然戒备森严,路上不时有身穿红衣的火部弟子巡视穿行。
为首的一挥手,一队夜巡人马突然停在了天一司门口。
“怎么了,师姐?”
“我好像听见天一司里有动静!你们听见了吗?”
“没有啊!今天天一司是芍药妹妹当值,她比较马虎一点,可能又碰掉了什么东西吧,如果真遇险,她会拉机关的。”
另一个道:“师姐你也是太小心了,天一司除了一堆竹简一堆纸,还有什么?谁会去那里?白天开着门都没人去,何况晚上关着门。”
那为首的女子听完,心头似宽慰了些,嘴上却道:“陛下有令,这几日是非常时期,大家还是要加强警惕才是,不可掉以轻心!”
“是!”
胡霜待这一队人马走远,才从屋梁上跃了下来,微微蹲着身子,将窗纸戳了个洞,便看到里面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白白嫩嫩的女弟子在书架旁边打瞌睡,应该就是刚才那群人嘴里的芍药了。
她比了个手势,另一个红衣人从梁上纵了下来。
崔宁脸上明显涂着脂粉,显得唇红齿白许多,拉扯着身上薄纱一样的火部红衣制服,看上去分明有些别扭。胡霜四下一望,塞了一个手帕包给崔宁,将他往门里一推。
听到门边发出响声,打瞌睡的女子一下子醒过神来,东张西望:“是什么人?已经过了酉时三刻,天一司已经不开放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男子震住了,红衣和雪肤相得益彰,澄净的气质,清澈的五官,好俊的美男啊,简直不输那个传说中的蓝公子。这等尤物居然还是同门,她此时瞌睡已醒,只觉血直往脑门上冲。
那男子似有几分恍惚,随即一笑,走过来:“芍药姑娘,你还好吗?”
大半夜在天一司值夜班遇美男,该不会是入幻了吧!芍药猛掐大腿却只是觉得疼。
“你居然认识我,你是?”她面上故作镇定,早已忘了天一司夜间不开放的事实。
“我是火姬殿下新收的弟子,之前有见过姐姐,可能姐姐不记得我了,殿下夜里想看一本书,让我来取。”
芍药心下计较,娘娘素来好美男,转变了爱好喜欢这种仙气小帅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大半夜的,美男在侧还看什么书?莫非是……还让美男亲自来取,这也太……殿下果然会玩,她心里只是想一想就恨不得要流鼻血了。
“殿下?你可有凭证?”
“自然是有的!”崔宁言毕一笑,芍药整个人心花怒放。
只见他仿佛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纱帕,在芍药面前一挥,芍药应声倒地。
崔宁转身走了几步,才恢复呼吸,却看到胡霜的身影已经穿行在各个书架间了。
“难怪这里看守这么弱!”胡霜坐在地砖上,身边是几本摊开的巫文书,望着眼前井井有条琳琅满目的书架,忍不住叹息。
“没有找到有用的吗?”
“嗯,比起巫门天一司那种外表霉臭荒废、无人看管,实则是一座巨大宝藏的情况来,这里只能说是无聊透顶。”
“无聊透顶?”崔宁不解。
“给你读读这一段,”胡霜捡起一本书道:“榴仙降生于这个和美之家之时,院子里那颗一百年没有开放的石榴花开了,花朵又大又美,鱼池中之前奄奄一息的小鱼苗也都变成了金鲤鱼……”
崔宁沉默片刻,难得幽默道:“如果这是真的,火姬是石榴精转世还是鲤鱼精转世?”
胡霜回了他一个白眼,将书本往书架上一放:“这里既没有蛊术记载,也没有重要信息,就是些御男术,美容秘籍,”她指了指旁边三架书,“还有这些,这全是火榴仙的爱情故事和光辉事迹。”
“说不定……”崔宁还没把话说完,胡霜跳了起来:“对,说不定有地道!”
纵身一跃,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便趴在大厅边角,一块块敲击着地砖。崔宁似有话要说,到底没说出来,也跟着找起地道。
一炷香的时间后,胡霜叹息:“没有。”
崔宁看到她沮丧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说的不是地道,我想说的是,火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火姬,我猜想这里一定会有更早期的版本,没有这么浮夸,而且早期版本里肯定也会提及火姬家人的一些功勋,你不妨找一找那些早期的略平实的版本,秋露是她的妹妹,而菊夫人又是秋露的侍女,如果有写火姬家庭的书,我想,说不定会有线索。”
一个时辰后。
“崔公子,你看。”胡霜捧着一本看似有些年头的书,道。
崔宁凑过去:“是什么?”
胡霜念道:“秋露淑善贤良,菩萨心肠,曾于公务中救一受伤女子于荒野,女子自称是纯阳的婢女,不堪忍受欺辱、虐待而出逃,秋露见其可怜,请示上级同意后收容此女,取名火小菊……”
崔宁心里咯噔一声:“菊夫人居然最开始是纯阳姥姥的婢女?”
胡霜点点头:“你猜,这次她出公务的上级是谁?”
“是谁?难道是?”
胡霜将书页前翻:“因表现出众,秋露被土昌吉提拔为此次活动的精锐……”
崔宁喃喃:“这未免也太过凑巧了。”
胡霜:“如果真的如书上所言,土昌吉如何从纯阳姥姥那里偷到的易容书,秋露之死,这些事情就可以彻底解释得通了。”
崔宁心中虽然有了些眉目,却依然如一团乱麻:“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不,和我想的有很大的出入。”胡霜皱眉道。
崔宁正待说话,却听到外间响动,和胡霜对视一眼,跃上了房梁,却看到天一司外站着两个女子正在说话。
“你何必追出来找我,我反正是要去送死,你还不离我远些,省得那夜叉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你麻烦?”
说话的女子十七八岁,容貌清纯,身材惹火,正是绵绵,而在她身后的则是春琴。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何必同我说这些,你这些日子行踪不定,情绪古怪,虽然殿下待我们亲厚,可是,我们到底只是她手下,你自认自己做的这些事情考虑得可否周到?”崔宁每次见到春琴她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此刻却明显情绪有些激动。
绵绵却明显没有把春琴的话听进去,冷冷一笑:“亲厚?好个亲厚,你少管我,被人瞧见落人口实。谁和我绵绵有情分我心里清楚,待这件事之后,若我还有命活着,还有能力解了身上的蛊,我决不会忘了你。”她说最后这句话时明显有些决绝,眼眶都泛出泪来。转身就飞上了屋檐。
“你!我还有重要事要……”春琴似有话没有说完,只见一队夜巡人马走过,她飞快地隐入一处黑暗的屋檐下。
胡霜小声道:“走,我们跟上绵绵,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路上几经盘旋,到了嵯峨山下,绵绵轻功不错,内力和武功却差他二人太多,许是心事重重,竟全然没有察觉他们。
将近虫里时,绵绵才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许久不动。。
崔宁目力过人,虽然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也能看到地面上站着三个人。
两人身穿土部制服,另一人一身蓝衣。
胡霜用腹语问道:“她怎么不动了?”
“她好像在观察地上的人。”
“地上是什么人?”
“两个土部弟子和……姜名炀。”
却见绵绵此时一挥袖子。
“迷香!”那树下两个土部弟子立马有了反应,赶紧退开,取出武器对应。
“是谁?若是火部的兄弟姐妹,麻烦出来打个照面,切莫因误会伤了和气!”那个年纪有些大的对着四周道。
只见两枚蛊虫从天而降,直插二人后颈,二人应声倒地。
绵绵从树上飞了下来,她身上珠玉重重,衣袂飞扬,美不胜收。
姜名炀默默看着她,没有半点惊慌:“绵绵姑娘好手法。”
绵绵一笑:“公子见笑,听说公子虽不通蛊术,但是武功盖世,绵绵献丑了。”她眼波流转媚态丛生,与之前和春琴说话的样子截然不同。
姜名炀用手试了试那二人的鼻息,只是昏倒,便道:“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下落?”
崔宁心中也有这个疑惑,正入神,却被胡霜掐了一下手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另一边土流涌动,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高大挺拔,是土昌吉本尊。
这边绵绵却全然将注意力放在了姜名炀身上,并未察觉有何异常,对着姜名炀婉转一笑,并不回答他的疑问:“之前听说火姬对公子念念不忘,今日一见公子风采,绵绵总算是知道了。实不相瞒,我来追逐公子皆是受命于她。”
她慢慢靠近姜名炀,似是对姜名炀的美色十分满意,伸手攀住了姜名炀的肩膀。
姜名炀脸上似笑非笑,将她的手取了下来:“想来,火姬派你来怕不是简单地让你同我说闲话的吧。”
绵绵一笑:“公子果然铁石心肠,面对我这样的美女都能坐怀不乱。”
姜名炀轻轻皱眉:“姑娘,你确定是火姬派你来的吗?”
绵绵水蛇一般攀到他的肩背上,轻声道:“是的,她派我来的,若是早前就领略到公子这伟岸的相貌,就算火姬不叫我来,我也会来和公子……交个朋友的。”
姜名炀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我想,有些事情她可能没有告诉你。”
“公子指的是什么,是你不愿意奉承那老妖婆的事情吗?公子威武不屈,绵绵好生佩服,绵绵最喜欢有骨气的人了,不如我们一起交个朋友,一起做点大事情。”
夜色中,土昌吉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刚好和姜名炀相对,和绵绵相背,姜名炀默默看着他,对身上水蛇一般的绵绵并不推拒,继续接她的话:“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大事情?”
“公子,不如我们联手杀了那老妖婆如何?她贪图你的美色,以你的功夫和我对她的了解,杀掉她易如反掌,听说你还有土王这层关系……”
突然听到身后几声咳嗽,绵绵一时之间几乎魂飞魄散,回身一看,土昌吉站在那里,对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绵绵姑娘的算盘打得好精啊,不知道本王是否打扰了二位的兴致,若不是听到本王的名字,本王还真的不想出现呢!”
绵绵面色煞白,冷汗直冒:“你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名炀撮起绵绵肩背上衣服的一角,轻轻用力,将她扔在一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斜睨着她:“我们本来就是约在这里见面,土王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稀奇?倒是你,才是不速之客。”言毕,对着土王道:“真是败兴,既然是你们巫门的家务事,咱家就不管了。”转身拂袖而去。
绵绵此时早已没有之前的妖娆妩媚:“土王……土王陛下……我刚刚……刚刚……”刚想要站起来,土王右手一动,绵绵一声惨叫,她的手臂脚踝都被银色细线缠住。
绵绵眼见那细线慢慢变红,忍不住惊呼:“血……血菖蒲?”
土王一脸道貌岸然:“这是还给你的,我土部弟子岂容你随意折辱?”
“殿下饶命,他们只是昏倒,求殿下放我一条生路……”
“哼,若只是这般,放过你本王还会考虑考虑,可是你身为榴仙的爱徒,却这样背叛她,本王实在感到齿寒。”
听到这句,绵绵脸上更是慌张:“求……求您不要告诉火姬,我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是吗?你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吗?据我所知,你这些日子一直穿梭于天一司和水部故地,还去了……翠微洞府,你到底是在干什么?能告诉本王吗?”说到翠微洞府这四个字,他的语调变得有些微妙。
“我……我只是处理一些自己的私事,不知……土王殿下所言为何。”绵绵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去。
“不知为何?是他在布局了吗?他怎样打算?告诉我,我便放了你!”土王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绵绵却始终一脸恍惚。
土王蹲下身子:“毕竟,你生得这般可爱,我也不忍心就这样杀了你啊!”
“谁?绵绵不明白您说的是谁?”
“还有谁?巫皇啊!”
绵绵拼命摇头:“土王饶命,我根本……根本不认得巫皇啊!”
“你还嘴硬!”
崔宁眼见土昌吉目露凶光,便知道他怕是杀心已起,忍不住要起身,却被胡霜狠狠按住。
他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去看她。胡霜一双眼睛似有水光,却皱着眉对着他摇头。
此时听到一声巨响,是绵绵出其不意地使出绝招,强行挣脱火菖蒲,甩出蛊虫,随即真气一震,身子腾空而起,身上珠玉尽裂,整个人身上弥漫着泛着珠光的雾气。土昌吉用真气打落蛊虫,却整个人被雾气包围。
胡霜隐隐看到他腰上的汗巾中莹莹泛出一点亮光,像是夜明珠,却比月明珠更为明亮,流光溢彩。
土昌吉向后一跃,双手前伸,袖中的银丝如毒蛇一般跃出,咬住了绵绵的咽喉。
“你……你竟然不怕毒……玄冰玉……在你身上……”她的面色由白转青,慢慢变得扭曲,成为干尸一具。
看到她就这样在眼前死去,崔宁忍不住怔怔落下泪来。
土昌吉走到她的面前,在她身上挑挑拣拣,捡出许多瓶瓶罐罐,一一闻嗅检视。
姜名炀走了出来:“怎样,可知道她是如何知道了我的行踪?该不会是你们土部有奸细吧?”
土昌吉掏出一个金属小盒子:“他们在公公身上放了定风蛊。不过你放心,这个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稍后我就会为您去除。”
“可有什么收获?”
“哼,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解药,于我们无益。”
姜名炀看着绵绵的尸身,一脸蔑视:“你杀了火姬爱徒,该如何收场?”
土昌吉一笑:“只要姜公公不说出来,又有谁会知道?”言毕,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将绵绵尸身化了个干净。
姜名炀望着那地上,又道:“玄冰玉又是何物?”
“哈哈,这个,在下稍后为公公详细解释。”言毕,和姜名炀一起远去。
崔宁只觉得嘴唇干燥异常,想说点什么,想动动身子,却被胡霜整个按住,良久,胡霜才放开他。
此时天已经亮透,夏天的清晨鸟叫虫鸣。
“好了,你终于知道了玄冰玉的下落了!”崔宁道,眼神有点呆。
胡霜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不让你去救她。”
“那你是为了什么?”
“这里不止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人,我们根本打不过,暴露了,我们只会送死。”
“你是说……”崔宁望着胡霜,一脸不可置信。
胡霜:“我本也只是猜测,她武功不弱,一直以来也将自身气息隐藏得很好,只是刚刚,她终于暴露了。”
“菊夫人刚刚有出手?”崔宁心下茫然,他并没有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人。
胡霜摇头:“并没有,但就在土王杀掉绵绵那一刻,我捕捉到了一股强烈的气息,虽然只有一瞬。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她,她在看见杀人的瞬间血脉偾张以至于暴露气息。”
“血脉偾张?”
胡霜微微沉吟:“是的,这个女人恐怕是个嗜杀之人。”
崔宁回忆刚刚那一幕,只觉得心有余悸。
胡霜道:“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去哪里?”
“翠微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