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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结

公子本闲人2 朱离 18580 2024-10-18 04:53

  

  土部土昌吉居所,正堂之上的罗汉榻中端坐着一个俊美男子,**上身,脖间缠着纱布,俊美的容颜上似因疼痛,一点蓝色的痣轻轻颤动。

  土昌吉处理好了姜名炀背上的蛊伤,一边麻利地为他缠着纱布一边殷勤道:“好了,姜大人,这逐风蛊已经为您去除。”言毕,递过眼色,一旁的土部弟子递上托盘,上有一个匣子,里面盛着十几粒红色丸药。

  土昌吉道:“姜大人,这是我们土部最好的补药,是用十几种珍稀虫豸和上百种草药炼制而成,吃完能让您身上的伤痛快速平复,功力大为提升。”

  姜名炀一边穿衣,一边用目光扫过这些丸药,冷冷一笑:“若不是土王您使的好计谋,咱家又怎会落得这一身伤痛?”

  “这……”土昌吉没料到这太监说话这样直接,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娘娘交给你的差事还没有办,你就借了咱家的手除掉了火姬的爱徒,还给火姬来了个大大的下马威。哼,土王殿下好手段,咱家见识了。”

  “这个……姜大人,那个什么绵绵也是自己跑过来的不是,在下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大人的安危,才将她杀死吗?办事中难免生些枝节,但是请大人放心,在下效忠娘娘的心意是不会变的。”土昌吉脸上仍然是忠厚老实的样子。

  姜名炀咧嘴一笑:“心意?哼,不妨告诉你,我们派来支援你们的人马已经在山外等着了。三千精兵,都是娘娘座下训练的最精锐的部队,还有你们这些土包子没有见过的火器,哼,对付你们这些山民绰绰有余。”

  土昌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发自肺腑的激动,他等这一日太久了,以至于对姜名炀言语中的不尊重毫不介意:“多谢娘娘厚爱,明日……”

  “明日,哼,咱家这会儿就想让他们回去了。”姜名炀漫不尽心地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冥灵宝剑。

  土昌吉在此刻杀心骤起,面上难免僵硬。

  只听“嚓”的一声清亮之音,姜名炀将手中冥灵剑出鞘,抵在土昌吉的喉间:“怎么?戏演不下去了?告诉你,少跟爷爷玩花样。若是咱家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立马会进来将你们这窝匪民杀个精光。”

  “啊……哈哈哈……”土昌吉先是一愣,随即一笑:“姜大人果然爽快,在下佩服,只不过,姜大人未免操之过急,此番娘娘要找的这个解药,现下放眼巫门,只有嵯峨昊那里可能有答案,明日便是巫王争霸的最关键时刻,我们早已做好准备,只待和大人的手下里应外合,生擒了嵯峨昊,再对他施以手段,到时候解药难道不是手到擒来?”

  姜名炀冷笑:“老狐狸,你是劝咱家大局为重吗?”

  “这个,这是公公说的,可不是在下说的。”

  姜名炀只觉眼前这人真是油滑,令人作呕,轻哼一声:“看来土王的记忆力果然不怎么样,满脑子除了你的大业,其他的事情好像都没放在心上啊。”

  “这个?这个……”土昌吉眨眨眼装糊涂,望向一旁的弟子,正是前夜从火部将姜名炀接回来的那个。

  那人诚惶诚恐道:“大人说的是肃清虫里的事情吗?昨夜我们人马已经集结,然而,那群鼠辈实在狡猾,竟然跑得人烟都不见一个,就算一把火把那巷弄烧了,也于事无补,所以……所以……先前看着大人和殿下回了土部,我们也就收队了。”

  姜名炀望向土昌吉:“好个于事无补,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些人又怎么能逃得这么快?”

  土王心里对一切再清楚不过,然而虫里那边密布着土火两部的眼线和生意,岂能因为姜名炀的一句话说清理就清理?眼看着明日就是关键时刻,又岂会在这时候打草惊蛇节外生枝?让事情不了了之是最好的结果,于是一脸疾言厉色地望着自己的弟子:“怎么回事?”

  那人为难道:“殿下是知……”

  一个知字没有说完,一根细细的银线从土昌吉的袖中射了出来,直插那人颈项,不过瞬息,那人便死得透透的,几乎变成一张青紫色的人皮。

  姜名炀似也觉得十分恶心,挥了挥衣袖。

  “姜大人,这件差事我们土部办得不利,是我们土部的不是,是在下御下不严,也是在下平日里太惯着这些人了,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在下说,在下万死不辞。”

  姜名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土王大人,咱家的要求很简单,就是那日校场上放走的那两个人,你务必给我找回来。”

  土昌吉一笑:“我们正在到处缉拿他二人,但凡有了结果一定给大人交代。”

  姜名炀冷笑一声:“得有个期限,便是今日内。”

  “这……”土昌吉的面色终于变得为难,嵯峨山千窟百洞,一日内将人拿获,他真的没有把握。

  “这个……”

  突然听到外间一处珠帘发出轻微响动,姜名炀和土昌吉一齐往那边看去,只见珠帘下露出一袭土色的裙摆,底下却是一双红色的绣鞋。

  “奴家拜见姜大人。” 帘后传来温柔的女声。

  “哦?这位是?”姜名炀望向土昌吉。

  土昌吉似有几分欲言又止:“这是……我部第一高手菊夫人。”

  “姜大人、土王殿下,奴家倒是有一计,必能将那二贼擒获。”

  姜名炀一笑:“久仰夫人大名,菊夫人有什么高见,愿闻其详。”

  “奴家献丑了,这二人既是冲着绝情蛊解药而来,有个地方,想是他们必定会去,奴家这就带人去那里蹲守,必将引其入瓮,一举歼灭。”

  姜名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声音清淡:“若是这般,自然极好。”

  嵯峨山山间,虽是山中,有树荫遮蔽,夏日的晌午还是暑热浓重。

  伴随着聒噪的蝉鸣,胡霜、崔宁在其间穿行,不过数息,便已经满头大汗。

  “快要到了吧。”崔宁道,舔舔干涩的唇,看着不远处的山间,翠微洞府分明已经在望。

  胡霜不响,皱眉四望道:“你觉不觉得奇怪?”

  “什么?”

  “这里似乎太安静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不正常。”

  崔宁道:“今日是巫王争霸的休整之日,土火二部都在准备明日的文斗,没有人也很正常吧。”

  “是吗?”胡霜轻问一句,便不再多言,向着翠微洞府继续前行。

  崔宁隐隐觉得,经历了昨夜,胡霜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许多。

  两人沿着山脉疾行,过了许久,那翠微洞府依然看上去不远不近,与刚刚似乎并没什么分别。

  “停下。”胡霜道。

  “怎么?”

  “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

  崔宁定睛一看,一旁的花草树木甚为眼熟,却不能确定。

  胡霜取下头上簪子,在一棵竹子上刻下一横做下记号,二人不过瞬息又和这记号见面了,回到了原地。

  “我们一直在转圈,有人摆阵。”胡霜道。

  话音未落,崔宁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和上次在校场中的声音极为相似,他连忙捂住胡霜的双耳:“妙音蛊!快快关闭耳穴。”

  崔宁不知是不是幻觉,说完这句话,竟然听见了一声极为细小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嗤笑。

  再回头看胡霜,她已经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崔宁将胡霜抱在怀里,探过她的耳穴,分明已经闭上。

  他不禁茫然,四下一望,蝉噪声声,日光刺目,到处一片安静,只有那细碎的声音还在响动。

  胡霜泪流满面,抱着他轻轻唤着:“娘亲……娘亲……”

  突然,斜刺里飞出几枚蛊虫,崔宁身子一偏,抱着胡霜躲开,滚到一处略开阔的地方,地上土流窜动,七八个土部弟子倏忽之间从土里钻了出来,直取崔宁。

  崔宁单手抱紧胡霜,调动真气轻轻一跃,掌劈第一个来人的头部,那人瞬间晕死过去,崔宁取了他身上那似锤似棒的兵器,一边躲避蛊虫,一边锤击后面来人,动作行云流水,非这几人所能抵挡,然而此时只见地上开了一个口子,咻咻有声,里间飞出小指长短、似虫似蛇的毒物,那毒物跃至半空,便生出翅膀,向崔宁飞过来。

  崔宁吓得不轻,一边伸出锤子胡乱挥舞,一边跃上身边的树木,然而,地面土流涌动间,越来越多的土部弟子飞了出来,一时间密密麻麻全是人。不论他如何施展轻功,竟似被无形的网网住一般,不过原地打转。他只能向上腾跃,在几颗略为茂密的树冠中腾挪闪躲,挥锤应付,几乎疲于奔命,手臂上生疼,渐渐麻痹,显然已经被那毒物侵入。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你以为你们真的能逃得出去吗?受死吧!”

  崔宁心下一震,难道这是……菊夫人?

  低头看着怀中胡霜,她的脸上亦被树枝划破,露出斑驳的血痕。因着妙音蛊的短暂停歇,她似乎恍惚间有几分回神,眼睛里却全是绝望,虽然目光是落在崔宁身上,却仿佛看不到他,她喃喃地说着什么,崔宁细听却是:“刺……聋……我……”

  崔宁心下窒痛,摇头:“不……我不能伤你……”

  “听……听……”

  妙音蛊再度响起,胡霜才说了两个字就再一次陷入昏沉。

  崔宁心下生疑:听?听什么?这里除了妙音蛊还有什么?

  他闭上眼睛,摒除杂念,细细聆听。

  依稀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声音,那声音轻弱,却连绵不绝。崔宁心中一亮,是水声,这里有泉水。

  他心中电光火石之间便明白了胡霜的意思,对,哪怕是布下阵法,水流却不会受到限制。

  “咻——咻——”脚下咻咻声大作,巨大的铁链挂着钩子飞了上来,土部子弟**着绳子飞了上来。

  崔宁抱着胡霜的手早已麻痹,整个手肿胀发抖,眼看对手逼近,他足尖点着树枝,抱着胡霜在半空中腾挪。

  “这小子在干什么?为什么在原地转圈?” 一个土部弟子看着崔宁奇怪的走位,诧异道。

  “是不是蛊虫上脑,乱了章法了?”

  然而这样持续转圈后,崔宁跃至众人左侧,纵身一跃,到了地面。此时土部弟子尽数已经出来,地上反而较为安全。

  “他中了蛊,趁现在杀了他们!”菊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土部众弟子飞身而下,见崔宁虽然身上负有重伤,一身白衣染血,发丝凌乱,却镇定自若,不免怀疑他是否有后招。

  崔宁一笑,轻声道:“来啊!”

  众人却面面相觑,不敢近前。

  只见崔宁甩下手中锤子,撕掉自己染血的衣摆,将瘦小的胡霜绑在了身上。冲着众人冷冷一笑,翻身一跃,失去了踪影。

  怎么回事?

  众人连忙向前,却看到崔宁消失的地方,竟有一眼井口大小的泉水。

  “下去追!”几个土部弟子将手中兵器直插水下。

  崔宁恍惚觉得自己在水里,仿佛变作了一条鱼,前面有个黄色的影子越飘越远,却是肖明琇,她还是那么美,娇俏的容貌里透着苦涩:“二爷,你是不是变心了?”

  崔宁惊得睁开眼,坐起身来,红胡子和糜丰正看着他。红胡子道:“明琇又是哪个?”

  “糜大哥?洪前辈?胡霜呢?”

  糜丰:“胡姑娘在隔壁,是令狐老头上山找药材,在仙窟峰底下的水沟里看到了你们,然后送到了这里,这是我们一处藏身的地道,你知道的,虫里暂时是回不去了,你身上的蛊令狐兄都帮你解了,伤得虽重,还好都是皮外伤,又救得及时,现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崔宁这才发觉身上还是挺疼的,咬着牙披上了粗衣,去隔壁寻找胡霜。令狐正和胡霜对坐在木几前说话。

  “所以,我身上这蛊便无解了吗?”胡霜望着令狐道,眼神掠过门口的崔宁,有一丝失神。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这蛊本身并不会对你有什么侵害。”

  胡霜摇头:“可是,就是因为中了这个蛊,面对妙音蛊的攻击,我连关闭耳穴都做不到了。”

  令狐巫医捻着胡须道:“所以说,关键还是在于妙音蛊。”

  胡霜沉吟片刻:“您的意思是,只要妙音蛊不再对我起作用,那么,这蛊也就无用了。”

  令狐点点头:“姑娘悟性很高。”

  “可是,我曾听水姐姐说过,妙音蛊是无解的啊!”胡霜皱眉道。

  令狐摇头:“不,在下就曾见过中了妙音蛊后解开的人。”

  “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令狐一笑:“说起来,被妙音蛊所伤之人皆是有心结之人,心结解开,自然也就不会受到妙音蛊所困了。姑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胡霜恍惚一笑:“我……恐怕……”

  令狐看着她:“心结不解,这一关恐怕永远绕不过去。”

  胡霜皱皱眉头,望着桌上的一豆烛火发呆。

  崔宁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在想什么?”

  “谢谢你又救了我。”

  “我救你难道不是为了自救?”崔宁笑着说。

  胡霜听他这般说,心中更加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双大眼看着崔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一定是在想刚刚令狐先生说的话吧!”崔宁道。

  胡霜点头。

  崔宁望向她:“你这么聪明能干又可爱,又有什么心结不能解开?”

  胡霜将眼睛望向虚空:“如果你做了一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你会如何?”

  “无法原谅?”崔宁想了想:“在我看来,世上哪有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情。”

  “如果……你做了错事让你的至亲蒙难呢?”

  “你确定是你导致的吗?”

  “是的。”

  “你是故意的吗?”

  “自然不是。”

  “那他爱你吗?”

  “自然是深爱。”

  “既然如此,他当然希望你过得好,你如此自苦,他岂不是会更苦?”

  胡霜声音低了低:“你是说,他知道我为他而自苦,心下也会跟着痛苦,对吗?”

  “嗯。”

  “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年……”胡霜又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崔宁按了按她的手:“没有什么如果了,任何事情过去便过去了,纠结于过去,便是对现在的不尊重,纠结于过去所爱,便是对现在的所爱不尊重,凡事只需尽力而为,便不后悔。如果一直纠缠于过去,当每一个现在变成过去,你都会纠结和懊悔。不是吗?”

  胡霜愣愣地重复崔宁的话:“纠结于过去,便是对现在的不尊重,纠结于过去所爱,便是对现在所爱的不尊重……可是你不明白,我日夜被这过去纠缠,恨不得早日去死,如果不是知道她还活着,我……我……”

  崔宁一笑:“你口中的那个人不是还活着吗?”

  胡霜哭起来:“你不明白……”

  崔宁不发一言,揽她入怀。

  胡霜伏在她肩上痛哭起来,泪水浸入他肩膀上的伤口里,疼得他忍不住颤动起来。此时听见门口有人咳嗽,是糜丰。

  二人连忙害羞松手。

  糜丰道:“胡姑娘,令狐要见你。”

  胡霜擦擦眼泪,走了出来,望着令狐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令狐先生是要带我去见巫皇,可是?”

  令狐神色中有几分讶异:“姑娘果然敏锐,只是我不明白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胡霜:“先生,你我都知道,翠微洞府四周埋伏着土部的人,先生白日里是在仙窟峰前的水渠中救了我二人,仙窟峰前面同翠微洞府离得这般近,前后左右都是埋伏,先生又怎么可能顺利躲过埋伏救我们?我先前也去过翠微洞府,那里的泻湖和仙窟峰前的水沟相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先生绝不是在那附近采药看到我们,而是直接从泻湖的密道走出来时遇到了我和崔宁,可是?”

  “姑娘乃真正心思缜密之人,在下佩服。”

  胡霜定定看向他:“巫皇此番回嵯峨山,也不是简简单单想要办个巫王争霸,收回权力这么简单吧!”

  令狐沉吟片刻:“姑娘来嵯峨山的目的恐怕也不仅仅是想要绝情蛊解药这么简单吧!”

  胡霜一笑:“我的目的有二,第一,确实是找解药,第二,同先生和巫皇一样,找到当年的真相,还逝者一个清白。”

  令狐点头:“看来巫皇说的没错,姑娘且随我来。”话音未落,一旁树影摇动,下来一个人,却是崔宁:“令狐先生,在下能否一同前往?”

  令狐点了点头,转身朝前走去。

  他似乎对嵯峨山十分熟悉,带着崔宁、胡霜走小道,这小道夹于仙窟峰和翠微洞府所在的山脉之间,崔宁远远看到两边山脉上都有点点火光,似是有人马在山间巡视。

  “这是什么人?”崔宁问道。

  令狐却置若罔闻,只管快步向前走,好在崔宁和胡霜轻功都了得,跟得并不吃力。令狐绕过一处山岩,分开一处树丛,露出一个硕大的黑洞,湿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崔宁心下惊叹,想不到这里还有一处入口,令狐取出火折,带他们入内,这竟是一处溶洞。

  三人在湿滑的地上前行,火折的亮光照在一直没有说话的胡霜脸上,连崔宁都看得出来她神情中明显有些紧张。

  渐渐听到水流声,原来洞内有一条暗河,暗河中似有什么在闪闪发光,河边系了一竹筏,三人上了竹筏,令狐放下药箱,操桨向前。

  崔宁想要帮忙,令狐道:“小心,不要乱动。”

  崔宁这才老实了,半晌憋不住,禁问道:“令狐先生,巫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令狐想了想道:“这个嘛,在老夫看来,即使他不是巫皇,也是一位能让人敬佩的人。”

  “先生指的是……”

  令狐分明有几分骄傲,道:“你们同他打过交道,必能体会得到。”

  崔宁回忆起上一次见到巫皇和绵绵的场景,不敢苟同,却也不再多言。目光扫过胡霜,却看到她只是盯着水流出神。

  前方有一狭口,三人弃了竹筏,沿着岩壁飞身而下,便看到泻湖内那一艘白玉画舫。夜色中,泻湖中有幽灵一般的生物时隐时现,画舫夹板上站着一个白衣人,长身玉立,双手捏着一片金色叶子轻轻吹奏。

  那曲子轻灵优美,却自有一种哀伤萦绕。

  崔宁小声问令狐:“先生,那水中发光的是些什么?”

  令狐道:“水里是瘴蛊,夜里自会发光,别看样子好看,凶险无比。”

  胡霜对着嵯峨昊拱手:“拜见巫皇陛下,多谢巫皇之前相救。”

  嵯峨昊寒星一样的眼睛看向她:“何必言谢,我救你自有原因。”轻轻挥手,手中叶片飞了过来,暗夜中,那叶片泛着微光,像一片轻盈的蝴蝶。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叶片已化作一团金色迷雾,向胡霜笼罩,胡霜伸出右手,袖间的白练飞了出来,将迷雾隔绝。

  还不待反应过来,嵯峨昊已经从画舫中飞身过来。

  崔宁想要出手,却被令狐小声制止:“不要动,陛下只是想试试她。”

  “试什么?”崔宁心中疑惑,却也只能暂时停手,心下却焦灼不堪,不知为何,连他都能察觉,胡霜今日的招式十分僵硬,和往常迥异,几下就落了下风,而嵯峨昊却没有停手的意思,接连几个狠招,打得胡霜几乎要翻入水中。

  令狐提醒:“水中有至毒之蛊,姑娘万万不可落水,落水必死。”然而嵯峨昊一个劈掌,几乎是要将胡霜按入水中。

  胡霜终于不再被动,轻喝一声,一甩白练,身形穿梭而上,嵯峨昊紧紧跟随,二人短兵相接,胡霜终是用了全力,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然而嵯峨昊的面色却陡生变故,眼神中杀意顿生,手中招式越来越狠辣,几乎将胡霜置于死地:“果然是他,我一直在苦苦寻你们,想不到得来毫不费功夫,哈哈哈!天要助我,这一次果然没有白白回来!”

  崔宁纵身一跃,却摔在了岸边,令狐绊了他一跤,捉住他的双臂:“不要插手,插手只会坏事。”

  胡霜却不再还手,先前还躲避,此时竟然闭上眼,直直站着。

  眼看嵯峨昊一掌要罩在她的天灵盖上,崔宁大喝一声:“不要!”只见那掌风终是停在离胡霜不过毫微之处。

  崔宁终于松了口气。

  嵯峨昊望着胡霜,也有几分诧异:“为什么?难道你不怕死?”

  嵯峨昊冷冷一笑:“从第一次见你,你那与常人有异的内力修为就让我起了疑心,所以我不杀你,又看你善于用毒用药,我便更是在心下有了几分笃定,还有你这稀奇古怪的兵器,分明也有避毒的效果,分明是受了胭脂的玄冰玉的启发,说,妙手派你来干什么?你要的解药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误会了,我不是我师父派来的!”

  趴在地上的崔宁听到这里,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

  什么?胡霜居然是妙手天师的徒弟?

  先前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终于了然,在碧落观的种种一一浮现眼前,许多之前解释不了的事情终于露出端倪。对胡霜的陌生感再一次来袭。

  嵯峨昊神情突然变得激动,全然没有先前的优雅闲适,扼住胡霜咽喉:“说,他为何派你来?当年杀了胭脂还不够吗?”

  胡霜面色由白转青,声音越变越弱:“杀她的不是……不是我师父……”

  嵯峨昊的手越收越紧,胡霜的脸色已经发青。

  令狐终于看不下去:“陛下,不妨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

  魔怔的嵯峨昊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胡霜脖子上显出青紫痕迹,半天才喘匀了气,脸上却没有半分畏惧之色:“我有确凿证据,杀人者另有其人。”

  嵯峨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并不相信。

  胡霜道:“但凡有半分作伪,陛下杀了我便是。我曾受母命,有生之年,必要亲自手刃杀害水姬娘娘之人,还请陛下念在与我母亲相识一场,帮帮我,助我明日功成。”

  嵯峨昊皱起眉头,打量起胡霜:“母命?”

  胡霜看了一眼一旁的崔宁,对嵯峨昊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我来。”嵯峨昊微微沉吟,拉起胡霜,二人从泻湖飞过,进了白玉画舫。

  “说!妙手在何处?”

  胡霜:“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永夜山。”

  “哼,他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红叶山庄?”

  “是的,师父知道陛下与他心结难解,便派了我来到嵯峨山,而他则去红叶山庄见庄主,所求不过是绝情蛊蛊毒的解药。”

  “你们两师徒如此处心积虑要得到这解药,究竟所谓为何。”

  “为了救我母亲,陛下,我母亲是白银。身中绝情蛊毒的就是我母亲。”

  “什么?”连巫皇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但是想起胡霜先前在水部的种种行为,又有些半信半疑。试探道:“白姐姐?我一直在找她和竹夏的下落,她现下在何处?”

  听完胡霜所言,嵯峨昊只觉得不可思议,“白姐姐,绝情蛊?难道她是自戕!”

  胡霜欲言又止:“说来话长。”

  “竹夏呢?”毕竟竹夏是水姬的女儿,嵯峨昊明显更关心她。

  “之前一直没有她的下落,最近才有了些眉目。”

  “既然你是白姐姐的女儿,又怎会是妙手的徒儿?”他打量胡霜,心下狐疑,只觉得胡霜同白银半分也不像,十分可疑。

  “陛下,这一切说来话长,我母亲二十余年前在菖阳国寻找水姬时与我父亲相遇,此后,大昱皇帝将我母女还有竹夏姑姑掳入皇宫,十年前,我母亲因为……特殊原因身中绝情蛊毒,竹夏姑姑不知所踪。我身中数刀,容貌尽毁,是我师父救了我,将我的脸修复,将我的身子一块块拼了回来。我虽活了下来,但是容貌身体元气大伤,身形已经无法与同龄女孩一致。”

  “照你这么说,难怪我找不到白姐姐和竹夏的下落,然而你和妙手非亲非故,他又为何救你?”

  “据师父说,二十二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在菖阳见面的时候,他和水姬娘娘发生误会,师父一气之下拂袖而去,直到十余年前终于想明白自己一生最爱是水姬娘娘,于是来到巫门寻找,却得知水姬娘娘已经自杀,而且还和他有了一个女儿。师父十分自责,于是到处寻找竹夏姐姐的下落。他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得知竹夏姐姐在大昱皇宫,进宫那日却发现她已经不知所踪,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嵯峨昊满腹狐疑:“你是说,妙手这厮先前竟不知道水姬有了他的骨肉?”

  胡霜点头:“正是。水姬娘娘性格倔强,也一直没有告诉我师父真相。”

  嵯峨昊单手握拳,手中的玉杯被攥成粉末:“这个畜生,如果当年不是被他糟蹋,胭脂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恨不能手刃他!”

  胡霜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却浮现的是绵绵死时的惨状,她的死何尝不是与眼前的人脱不了干系,他若知道绵绵已死,可会有半丝的悲戚?

  “我师父虽然性格极端,但对水姬娘娘绝对是真心的。”胡霜道。

  嵯峨昊不屑地轻哼一声。

  胡霜道:“我知道陛下痛恨我师父,但请不要让感情蒙蔽心智,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更可恨的是,他手中不止水姬一条人命,且逍遥法外了二十多年。”

  “你说的是他?”

  胡霜点头。

  “不可能,他确实非常可疑,但他确有不在场证明。”

  胡霜笃定地看着他,半晌道:“具体如何,陛下明日便可知道,只是,此时还希望陛下能帮我一件事。我被菊夫人种了一种无解的功能蛊,以至于无法抵抗妙音蛊的侵袭,还请陛下帮我解除。这样才好让我明日能放心大胆手刃仇人。”

  嵯峨昊看了她半晌,似乎对她的话依然不怎么相信,却到底抬起了她的下巴,见那脖颈上果然有一条淡淡的粉色痕迹。

  “你会乐器吗?”

  “小时候会弹一点琴。”

  嵯峨昊示意她坐到琴台那边去,自己从墙上取下一管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竹笛:“来,你跟着我。”横笛吹奏起来,他整个人又恢复了先前公子如玉的模样。那双极美的手轻按竹笛,美妙的乐曲充盈着整个翠微洞府。

  胡霜早已多年没有弹琴,这些年她除了练功便是制毒弄药,她的手生涩地拨弄着琴弦,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一把绝世好琴,几乎和椒房殿那把焦尾古琴不相上下,那把琴后来如何了?她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的思维为何如此涣散。

  她努力地跟着嵯峨昊的节奏,这曲子并不难,她却越弹越吃力,吃力到手中仿佛失去知觉,满头大汗,脑中的神思也变得恍惚。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带着她在京城的碧落观里玩耍,春天的樱花开满枝头,竹夏姑姑告诉她,父亲胡葵到京城赴任,从此以后,他们便要在这大昱国的京城生活,就是在这里,她们遇到了那个给他们带来厄运的男人,她一辈子忘不掉那个瞬间,那个身着宝蓝色道袍的男子,看上去苍白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她的母亲,似欣喜似痛苦,最终化作了虎视之眈眈。 他唤母亲什么?竟是娘子?可是母亲明明是父亲的娘子才对啊。他说什么?“太好了,娘子,你还活着。”

  随后便是那漫长的宫中岁月了。虽是被禁锢,她竟也是开心的,在那封闭的岁月里,她是母亲的全部,不管后来怎么样,她给母亲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黑暗的场景再次出现,可是出现的却是师父为她治伤的样子,师父告诉她不要绝望,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师父何尝不绝望?水姬娘娘的死,竹夏姑姑的失踪,可是师父却那样坚强地活着。师父对她的再造之恩,她又怎么能忘呢?她依稀看到了自己穿上了红色的嫁衣,是她吗?笑得好开心啊,明明自己还是这么又小又丑,可是笑容如此明艳,为什么呢?那新郎官真是好看,一身红衣衬得肤白胜雪,清澈出尘的气质,还有那双一直没有离开她的眼睛,她几乎醉了,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呢?可是这画面这么真实。她的耳旁再次响起清脆婉转的笛声,她的手指变得异常灵活,是巫皇的曲子越吹越简单了吗?她似乎不再受那些杂念干扰,而笛声也突然戛然而止。

  胡霜望向巫皇,有些诧异。

  巫皇看着她不出声。

  胡霜在这一刻福至心灵:“这笛声?所以我已经从这妙音蛊中解脱了?多谢陛下!”

  巫皇摇摇头:“莫要谢我,看来你已经受到了高人指点,心结差不多已经解开了,我不过是稍加引导,再以声蛊试探罢了。”

  巫皇望向她道:“说起来,有一点我甚是疑惑。”

  “陛下但说无妨。”

  “绝情蛊致命又痛苦,白姐姐如何能在中了绝情蛊后,还能坚持活十年?”

  胡霜:“依据目前的信息,是大昱皇帝邝玄卿一直在想办法为我母亲延命。”

  嵯峨昊微微沉吟:“他是用的什么方法?”

  “他这些年一直命碧落观的一个道士为我母亲炼药。”

  “你母亲又是如何和那邝玄卿扯上关系的?”嵯峨昊皱着眉,这一点是最让他困惑的。

  “母亲曾告诉我,她年少时曾是尚处于微时的邝玄卿的妻子,因没有生育被逐落水,后被水姬娘娘所救。”

  嵯峨昊皱眉:“我怎么没听到胭脂提起过这一段?”

  胡霜:“水姬救我母亲之时,邝玄卿不过是个被放逐的皇子,又隐姓埋名,遑论水姬,我母亲自己也并不知道他当时的身份。后来我父亲平了巫蛊之乱,被封了将军,我母亲带着竹夏姑姑和一岁的我随父亲赴京上任,在途中遇到邝玄卿。”她说到这里,嘴巴下意识地瘪了一瘪,父母人生的悲剧便是从此刻开始。

  “他认出了你的母亲,将你们抢入皇宫?”

  胡霜点头。

  “既然如此煞费苦心地得到,十年前你母亲又是如何中了绝情蛊的?”

  胡霜摇头:“这一点我也想不透。十年前那件事名义上是因为我母亲在宫禁之中兴巫蛊之术。”

  当时一切来得那样急那样快,母亲一大早被宣入岐阳宫,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竹夏姑姑如往常一般陪伴在侧。因为云齐说好晌午要来跟她告别,胡霜百无聊赖地在自己的居处等待。上一次见面,云齐跟她说,皇帝要派他去西北军队历练,会有好几年不能陪着她。她当时难过极了,将自己最心爱的娃娃送给了云齐,她跟他说,见到这个娃娃就等于见到了她。

  云齐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可母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母亲那段时间和从前比起来,要快乐很多。至于为什么而快乐,她似乎也并没有真正关心过。

  这么多年来,她都在想,如果当年知道这可能是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她会不会还是那样漫不尽心?如果知道的话,她是死也不会和母亲分开的。

  她还记得,那日她左等右等,依然等不到云齐,却等来了身着甲胄的禁军,佩刀直入椒房殿,连手谕都不宣读,便大开杀戒。胡霜壮着胆子坐在椒房殿中母亲常坐的那把木椅上,陪伴自己长大的宫人们躲在她的座椅后瑟瑟发抖,她手持皇帝赠予的桃木小剑,壮着胆子,一拍桌几:“放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放下兵器?”她嘴里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好不慌张。

  她真是天真啊,和母亲久居这深宫之中,自以为有皇帝的宠爱庇护,有着郡主的名头,也便有了无上的权力,殊不知,这一切不过幻梦,自己不过是住在华丽笼子里的宠物,凭人一个翻云覆雨手,就让她尸骨无存。

  那禁军头领对着她阴阴一笑,右手提着带血的刀,左手举起一卷轴:“宣陛下手谕:白后于宫禁之中兴巫蛊之术,以巫术诅咒陛下,就地免为庶人,椒房殿中由主及仆,杀无赦!”

  “胡说……”胡霜不过一张嘴,一柄剑就毫无征兆地插入她的胸膛。众人一哄而上,如屠夫一般斩杀宫人。胡霜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宫女太监被随意屠戮,心中的绝望战胜了身体的疼痛。

  一时之间,椒房殿变作地狱。

  嵯峨昊皱眉:“白姐姐本就是蛊女,邝玄卿却不知道?也对,她中间嫁给了个官家子弟,寻常官家子弟哪里会娶蛊女,不过,依着白姐姐的性格,她又怎么会害人?邝玄卿肯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只为帮你母亲续命,当年为何又能让她遭此大祸?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胡霜眼中再一次浮现那个娃娃,那个从她进宫时就有的娃娃:“并没有如此简单。当时巫蛊案的证据是一个娃娃,而那娃娃是我送给我母亲当时的养子,现在的毓王殿下的。”

  “崔妃?我记得,外面这个小子也是姓崔吧!”嵯峨昊走到窗边,眺望对面岸边景色,见到崔宁正坐在岸边,神情中透露着焦急。

  “是,他是毓王表弟。”

  巫皇沉默片刻:“这也是你计策中的一环吗?”

  胡霜没有做声,转换话题道:“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但说无妨!”

  “金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死的,当年金王和木王都被传暴毙,木王死于前往菖阳国的途中,而金王到底是如何死去的,却没有人有确切的说法,只说是病死,对此,陛下这里可有什么线索或是内情?”

  嵯峨昊微微一笑,意味不明:“金王的死之所以如此讳莫如深,因为他死得很不体面。”

  “不体面?”

  “他死于火部之手。”

  白玉画舫的菱窗中漏出点点灯光,倒影在泻湖中。

  崔宁盯着窗内絮絮低语的人,神情复杂。

  一旁的令狐望着他,忍不住轻轻咳嗽,道:“公子不必担心,现在看来,胡姑娘吉人天相,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是妙手的弟子。不过,恐怕也只有妙手他老人家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令狐感叹。

  崔宁的注意力已经远去,令狐向前一望,见胡霜已从船舱中出来,白练一扬,伸缩而上,飞了过来。胡霜二人同令狐告别,转身而去。

  崔宁打量胡霜的神色,和胡霜相处这么久下来,他已经可以看透她的伪装,知道她何时是真的高兴,何时又是真的生气。

  “胡姑娘在生气?”

  胡霜烦躁地走了两步,突然道:“你怎么知道?你在猜测我的情绪?关你什么事?”

  崔宁从没见过胡霜发火,亦不知道这火从何来,却并不生气,试探道:“是巫皇为难你了吗?”

  胡霜心里一下子内疚起来,这个傻子,自己这般对他,他还在担心是不是她被欺负了。她想着,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怕是也和巫皇一样,以为自己是在利用他吧,到时候他还会对自己这样好吗?这么想来,越发烦躁起来。

  回到藏身之所,一间土屋里黑漆漆的,红胡子睡得酣然,另一间土屋内正坐着糜丰、卓忠和胡霜,卓忠和糜丰都眉头紧皱,十分困惑,胡霜神色平静,也有几分恍惚。

  见到崔宁进来,糜卓二人同他打过招呼。崔宁看他们这般样子,便问道:“卓大哥,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卓忠神色肃然:“从今日得来的消息来看,情况对我们极其不乐观。”

  崔宁哑然:“难道,是他们已经拿到解药了吗?”

  卓忠摇头:“倒不至于,但土昌吉应该是有举事的打算。”

  “举事?你是说土昌吉打算明天造反?”

  “是的,这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之前都封锁得十分严密,今日因为是最后时分了,他才透露了一些。明日文斗现场都是土部的绝对精锐,山外还有一队大昱兵马,将根据明日情势,伺机而动。”

  糜丰皱眉:“土部一共有多少人?”

  卓忠想了想道:“倒也不多,三四百号人。”

  “兵马有多少人?”

  “听说三千。”

  “……”

  崔宁问道:“我们有多少人?”

  卓忠:“我记得当年我来这里的时候,有七八个人,现在就剩下……”他看了看这土房子,“我们四个,加隔壁的洪前辈,勉强算四个半吧。”

  糜丰一脸绝望:“此时就是送鸽信怕也是来不及了,若是真让土部那边得了手,姜名炀还不得把我们赶尽杀绝。”

  “大昱兵马?你知道是些什么人吗?”崔宁问道。

  “听说这些兵士善操火器。”卓忠答。

  崔宁皱眉:“竟是他们?”

  糜丰道:“崔公子知道?”

  崔宁:“我哥哥前两年训练了一队兵马,大概三千人,善操火器,当时是我哥哥麾下的秘密武器,后来我哥哥……不再带兵了,这批人马就归了兵部,后面怎么安排的,我也不知道,现在看来,怕是被八王爷归了私了。”

  糜丰喜悦:“这批队伍,崔公子可指挥得动?”

  崔宁摇头:“就是我哥哥,也得取了虎符来,才能指派得动啊!”

  糜丰叹息:“现在怕是做什么都晚了!”

  胡霜却道:“诸位不必着急,我有办法!”

  糜卓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有几分不相信的。

  胡霜看着卓忠道:“卓大哥,现如今,以我和崔公子的情况,是不能再参加巫王争霸了,敢问卓大哥,能否为我们安排一个参加争霸的席位?”

  卓忠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半晌道:“虽然挺为难的,但是说起来倒也巧,刚好有一个这样的缺,土部里这一次但凡有点能力的都被指派参赛,其中有个张大胡子,武斗当日虽然胜出,却受了伤,我今日里知道他已经死了,上头让安排一个人顶他的缺,只是,明天这种情况,姑娘还要参加巫王争霸?”

  胡霜摇摇头:“不是我,是他!”言毕,指了指身旁的崔宁。

  糜卓二人一同把目光放在崔宁身上,崔宁则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胡霜。

  胡霜望着他道:“崔公子,可以吗?明天亲自上场?”

  崔宁望了望胡霜,点头。

  胡霜:“你放心,我会在场下为你护驾。”

  火部,金红相间的大厅里,猩红色的地毯上堆满了各色箱匣,一个身着土部制服的弟子弓着腰笑得谄媚:“殿下,这是我们大王送与您的礼物,还请殿下笑纳。”

  一面说着,一面抽开怀中匣子,一时珠光宝气,耀得人眼花。

  火姬扫了一眼那些东西,轻哼一声:“明儿个就是巫王盛会了。昌吉大王这时候不是得忙得焦头烂额吗?怎么想起来给我送礼物?”

  “呵呵,火姬娘娘不必在意,这只是我们大王对您的一点小小心意。”

  “心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火榴仙还是懂得的。”

  那人好不尴尬,打起了哈哈:“这个,哈哈哈哈,殿下说笑了,我们大王在这巫门里最记挂的,也就是火姬娘娘您了,寻常有许多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娘娘看着大家互相照应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多多支持我们土部才是。”

  火姬一笑:“支持?现如今,这巫门上下哪一样事情不是被你们土部攥在手心里,我们火部不过是些女流之辈,这么些年,哪一天不是好好尽自己的本分做个陪衬!你说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慵懒地整理着头发,斜着眼睛打量那土部弟子的神情。

  “火姬娘娘真是幽默,哈哈……若是没什么事情,属下先告退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呢!”那人干笑几声,就转背溜了,反正东西已经送到,他不相信火姬敢不收,现如今土部的实力,任谁都得惧怕三分。

  火姬斜睨了他的背影一眼,轻哼一声。

  这时她身后的金色石榴屏风发出响动,暗门开启,一个红衣女子走了出来,容貌姣好,一身珠光宝气,风尘仆仆,像是才从外间回来,正是春琴。

  春秋本来眼睛有些红肿,看火榴仙神色不虞,连忙收敛自己的情绪,对火姬道:“是什么事情惹到殿下生气了?”

  火姬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堆东西:“哼,土昌吉这畜生太无法无天了,如今下面一个小小弟子都敢这样轻辱老娘,哼!”

  春琴微微有些讶然:“这是……土王送来的?”

  火姬脸上露出鄙夷神色:“除了他还能有谁?这种时候送礼,说什么相互照应。”

  “相互照应?这些东西不会有问题吧!”

  火姬轻哼一声:“谅他也不敢,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命人把这些东西细细验过再入库房。”

  春琴看着那些珠宝,只觉样式雅致,不似这边的产物:“这不像是这边的东西,倒像是大昱的样式。”

  “大昱?呵!”火姬打量了她一眼:“事情查得如何了?”

  春琴:“姜名炀还活着。”

  “什么?”火姬语气中已经隐隐含着怒意。

  春琴看了一眼火姬神色,继续道:“我们安插在土部的探子说,姜公公在土部大堂指着土王鼻子骂,土王都不敢还嘴,生龙活虎得很。”

  “那你的意思是,绵绵失败了?”火姬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兆,嘴里却道:“哼!连个白菜都对付不了,那丫头去哪里了,快去给我把她弄回来,看我怎么罚她。”

  春琴眼神发暗:“已经找了她一天了,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虫里不远的树林里发现了很多碎璎珞,和她平日里戴的那套头面是一致的。”

  火姬似有些难以置信,半天才消化过来:“你是说,她在那里使了风烟乱?”

  “是的,那里还有一滩尸水,看化尸的手法有些特别,不是火部的手法。”

  火姬站了起来,似无意识地往厅中走了几步,嘴里喃喃:“如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使出风烟乱这种必死绝招,难道她是被姜名炀那颗白菜反杀了?可是姜名炀又为何能毫发无伤呢?化尸手法非出于我部,土部也没有专门的化尸水,难道是嵯峨昊?”

  春琴沉吟不语,并不回应她的疑问。

  火姬狐疑地看她一眼:“你这里该不会有什么线索吧!”

  春琴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属盒子:“先前也是怕绵绵做事不太靠谱,当时我留了个心眼,给姜名炀下的逐风蛊配了两枚定风针,我这枚定风针显示,昨日姜名炀的逐风蛊就被取下来了,取下来的地方正是土部境地。”

  “什么?”火姬瞪大了双眼,“逐风蛊是我火部独门蛊术,寻常人哪里解得了?”

  春琴平静道:“正是,能发现逐风蛊和解除逐风蛊的都不是一般人。”

  “让我想一想,土部会化尸的人……我早年倒是听说过土昌吉会一些制毒邪术,化尸水这种事情怕也难不倒他,更何况还有那个贱人……”

  春琴听着她嘀嘀咕咕,懵懵懂懂接不上话。

  “你觉得呢?”火姬突然对着春琴道。

  春琴分析道:“我在虫里附近发现了绵绵使出风烟乱绝招的痕迹,据我手中的定风针显示,姜名炀也曾到过那里,且逗留了一段时间,那里还有土部使用土流的痕迹,这样说来,极有可能是绵绵追踪姜名炀到虫里附近后,被土部的人截住了,而据我们安插在土部的探子的消息,当日凌晨,土王是和姜名炀一起回的土部,不久后,姜名炀身上的逐风蛊就被解除,如此说来,土王的嫌疑的确非常大。”春琴神色虽平静,袖子里的拳头却是攥紧的。

  火姬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半晌才出声:“这土昌吉自年轻时起便喜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分析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制那化尸水,但他们土部有个人倒是确实会制。”

  “殿下说的是菊夫人?”

  火姬点点头。

  春琴看着火姬那似乎无所谓的神色,心里一空,隐隐觉得这一次火姬安排绵绵去刺杀姜名炀,莫不是因为她已经不再信任绵绵,使了一招借刀杀人?

  这么想来,紧接着就听到火姬道:“不过这丫头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算不白死,于我们的用处比起她活着的时候还要大几分,就看明天怎么个情况了!”火姬说完,看春琴一直不说话,便道:“怎么?你伤心了?”

  春琴摇头:“没有!”她早就告诉过绵绵,他们在这巫门,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绵绵却不信邪,总想着能扳倒火姬,解了身上的蛊毒。她还记得绵绵同她说:“等我找到了法门,你身上的蛊毒也包在我身上”时那豪气的样子,当时她心里却想的是,何须要去解这蛊,她们怕是根本活不到毒发这一日,眼看着就一语成谶了。

  火姬难得温柔地摸了摸春琴的臂膀道:“你也不要再想了,过去就过去了,先把明日的事情考虑好,不然,我们可能都是这个下场。”

  春琴只觉臂膀那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上却镇定道:“殿下打算如何?”

  “先观望,看清形势再做选择。”春琴明白她是在土昌吉和嵯峨昊两边做选择了。

  春琴拧眉:“现下土王实力雄厚,又有姜公公相助,嵯峨昊分明只是孤身一人返还巫门,就算个人修为厉害,又如何是土王的对手?”

  火姬一笑:“你还是太年轻了,这巫门就如这嵯峨山一样,表面上看上去不过是一座黑咕隆咚的山,其实里面千窟百洞,名堂多得很。你不要忘了嵯峨山世世代代都由嵯峨氏坐镇,不是小小一个外来的农家子弟就能颠覆的,更何况,这土昌吉不过一介庸人,论格局,连嵯峨昊的一个指甲盖都比不得。”

  春琴一直知道火姬瞧不起土昌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当年巫皇为何要一个人远走他乡呢?”

  火姬叹一口气:“说起来,这嵯峨昊也是真正的情种了,可惜品味太差。”

  说话间,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从外间疾步走了进来,神情颇为慌张:“殿下,山外埋伏了一支军队,就在山口唯一的那条必经之路上,看衣着像是大昱来的。”巫门里年纪大点的,最熟悉的便是大昱的士兵装扮,因为二十年前巫蛊之乱时被大昱的军队给打怕了。

  火姬还是那一副妖娆慵懒的样子:“你慌什么,多大点事啊!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情还没有春琴沉稳,像什么样子。”

  那大婶喘口气道:“该不会是大昱捕捉到了我们这边巫王争霸的动静,要来围攻我们吧。”

  “哼,不过是一队兵马,怕什么?大昱里懂蛊的士兵恐怕早就死绝了,不过一群白菜罢了,小小蛊虫就能将他们干翻,不用慌。”

  “不不不,他们和寻常兵马并不一样,身上还带了妖器!”

  “妖器?怎么个妖,说来听听。”

  “像是金属所做的巨大的圆筒,也不知是什么,从未见过。”

  火姬想了想,道:“难道是火器!”脸色终于变了变:“吩咐下去,明天各部各弟子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等我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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