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笑着倾听女眷们介绍自己的身份，陈瑶就坐在她身边，在众人介绍自己的空档偶尔低语几句，凡是身份不凡的客人，她全部都点了出来。

　　就冲着这份机灵，就很难叫人不喜欢。

　　在介绍到程悦时，陈瑶抿嘴笑道：“大堂~嫂，这是我的小姑子，她丈夫唐平，跟随大堂~哥多年了。”

　　程悦看着年纪不大，尚不足双十，一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苹果脸犹带稚气，粉嘟嘟的樱桃小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糯米粉团一般，怎么看怎么和唐平不搭。

　　“原来是唐副官的内人。”唐平可是丈夫的心腹。

　　姮娥点点头，笑着和程悦寒暄：“你是瑶妹妹的小姑，跟着叫我嫂子就是，叫我少帅夫人可就太生分了。”

　　程悦随即看向自己的嫂子陈瑶，在陈瑶点头之后，她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甜甜叫了一声：“堂~嫂。”

　　不同于章二小姐的故作天真，程悦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小姑娘，是真正的心无城府、一团孩气。

　　可能越是心思复杂的人就越喜欢心思简单的人，姮娥对程悦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她笑着问程悦：“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喜欢些什么？”

　　“看书，听戏，看电影，聚会，喜欢盐水鸭、牛肉锅贴，虾仁烧卖，法餐也很喜欢吃。”程悦一一答了。

　　“今年多大了？”姮娥又问起她年纪。“和唐副官结婚几年了？”

　　程悦在金L城女子中学念了两年书，十六岁嫁给唐平，凤得是父母之命，结婚两年，之后就没有再回学校，在家里专心做少奶奶。

　　姮娥这才知道原来唐平出身书香门第，曾祖一辈还做过清朝的高官。只是听唐平的谈吐，肚子里的墨水并不多。

　　大概是不学无术的缘故。姮娥暗想。

　　“想不想跟我去京城？”姮娥笑着逗小姑娘：“这么两地分居，还不知瑶妹妹何时才能当上舅母。”

　　“堂~嫂！”程悦脸皮极薄，被少夫人说得羞赧，偷偷扯了扯大嫂陈瑶的袖子。

　　没想到陈瑶不仅没有帮她，反而跟着少帅夫人一起打趣：“难道堂~嫂说得不对？我怎么听着句句在理。妹妹可不要光顾着不好意思，若是错过了这个跟堂~嫂回京城的机会，说不定后悔的呀，夜里把枕头都哭湿~了。”

　　“大嫂！”程悦不满的娇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悦妹妹若是不好意思，那就留在金L城好了，我呀，自己跟着堂~嫂回京城。”

　　“大嫂也要去？”程悦张口结舌，心中后悔的不得了，她和丈夫已经半年没见了。早知道大嫂也去的话，她凭着少帅夫人打趣也要跟去京城。

　　程悦心思浅，什么都写在脸上。

　　姮娥绷不住，笑颜如花：“好了，不逗你了，这次回京城，你和瑶妹妹跟我一起回去。”

　　“谢谢堂~嫂。”程悦十分思念丈夫，她咬了咬唇，尽管心中害羞，仍是下决心跟去京城。

　　藤木桌上铺着烫金、蔷薇花纹的雪白桌布，上面放着精致的茶点。

　　姮娥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章氏姐妹，掩唇笑道：“看我，喧宾夺主，把主人家都给冷落了。”

　　“少帅夫人言重了，今天的宴请，是特意为您举办的，您肯赏光，是我们章家的荣幸。”章妙音尽管被冷落了好一会儿，神情仍然落落大方、自然无比。

　　“章小姐真会说话。”姮娥慢悠悠说了一句，含笑望向众人：“都别围着我一个人了，扰了大家的兴致，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哪里，少帅夫人妙语如珠，能陪着您说话，大家不知道多开心呢。”自有那捧哏的争相讨好少帅夫人。

　　刚刚女眷们在自我介绍，章妙音若是冒然打断，既显出对这位少帅夫人的不尊重，还容易得罪客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少帅夫人让宾客们散开自己去找乐子，这个时候她再不站出来，那就只能等着以后泯然于众人了。

　　章妙音喜欢了陈玺十年，等了陈玺五年，如果现在就认输，她岂能甘心！明明，她才最应该是站在陈玺身边的人！崔姮娥，不过就是仗着一张脸。

　　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迟。李夫人若不是死得早，就凭汉武帝的薄幸，早晚是个失宠的下场。章妙音心头冷笑。她倒要看看崔姮娥会得意到几时。

　　“少帅夫人，崔家累世豪族、诗书传家，少帅夫人家学渊源，一定精通诗书，我特意安排了古人所崇尚的曲水流觞，只盼着少帅夫人多教我们一些。”

　　章妙音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在座的客人心中有数，想来章妙音是自知容貌上比不过少帅夫人，想要靠才学把少帅夫人压下去。

　　崔家是北直隶大族，哪怕现在大部分人受西方学术影响，忽视传统文化，但崔家在天下文人的心目中依然举足轻重。

　　章妙音若是在崔家人引以为傲的领域压倒崔家女，只怕立时便会名动天下。而少帅夫人若是惜败，只怕今后都没有颜面出来交际。

　　这章妙音可真是自信！

　　姮娥曾连夜看过她的文章。

　　章妙音所作的词赋虽然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文章多处用典，旁征博引，文字却过于雕琢，失之自然，虽然也有一二妙句，大部分内容却是华而不实、拾人牙慧。

　　这章妙音的确是有几分真才实学，文字也颇有灵气，但她得失心太重，字里行间总是透着功利，俗话说文如其人，依姮娥的眼光来看，这位才女真正的斤两却是不过尔尔。

　　崔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崔姮娥自幼受其熏陶，眼界早非常人可比。

　　姮娥却不知道她对章妙音的评价过低，却是她眼光太高的缘故。在世人眼中，章妙音已经实属难得，在女子之间和多数男子之中难寻对手了。

　　只是，章妙音想比，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给她这个面子。姮娥勾了勾唇，她可从来不做自降身价的事。

　　因此，姮娥微笑着接过章妙音的话头：“章小姐这话说得不对。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崔家何德何能，敢称自己是累世豪族。至于那些虚名，不过是承蒙世人抬爱。崔家若是以此自矜，才是贻笑大方。”

　　崔姮娥这是不战而溃？章妙音心底生出不屑之意，出于对崔姮娥绝美容貌的嫉妒和自卑，她心态一直有些不稳，这时候，终于全然平静了下来。

　　章妙音拢了拢耳畔的青丝，含~着丝丝轻愁的眉眼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乍然明媚了起来。

　　她容貌本就生得极美，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只不过是因为崔姮娥珠玉在前，才显得容颜暗淡。此刻抛开心绪，脸漾笑容，十分清丽的眉眼显得越发动人。

　　“少帅夫人太自谦了，不信您问问座中人。谁不知北直隶崔家诗书传家，崔氏一族皆是饱读诗书之辈，就连家中的下仆也并非白丁，也能做出几句诗来。”

　　章家举办这次宴请，抱得就是打击崔姮娥这位少帅夫人的目的。章妙音焉能让崔姮娥仅凭几句话就全身而退。

　　这是要和自己纠缠到底了？姮娥眼底的冷光一闪而逝。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轻眼打量了一下竖着耳朵倾听的众人，微微垂下眼眸，声音极淡地说道：“章小姐又说错了。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我们崔氏的族谱，传承不止十代。”

　　姮娥说着，视线幽幽飘落在章妙音身上，目光如电：“苏轼有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崔氏家训，唯道德二字，章小姐不懂，可能是章家根基浅薄的缘故。”

　　“你！”章妙音脸上带出薄怒。“少帅夫人不肯赐教，直言就是，何必出言羞辱章家。我们家即便根基浅薄，但也是家风醇厚、清清白白的人家。”

　　“你既然自认根基浅薄，我哪个字又是在羞辱你。”这章妙音看着精明，姮娥不相信她就这点道行。

　　如今惺惺作态，处处示弱，不过是想让宾客觉得自己这个少帅夫人仗着身份咄咄逼人。

　　仗势欺人，也得有势可凭。她章妙音倒是想仗势欺人，可惜却无枝可栖！所以二十几岁还不嫁，不就是还不死心吗！

　　“章小姐，我若是看不起章家，就不会想要认章二小姐作义女了。反倒是你们章家不愿意，以你的逻辑而言，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位少帅夫人？”姮娥面色冷然。

　　她虽然年岁不大，但身份高到足以令众人仰视的地步，如今肯认章二小姐作义女，怎么都不算辱没了章二小姐的身份。

　　虽然有章大小姐的一段前情，但章妙云若是作了自己的义女，正好可以把事情揭过，也不会耽误了章妙音日后出嫁。

　　章家不愿意，只能说明对少帅夫人的位置还不死心。在座的人可不是傻~子。

　　更何况章妙音不顾她们二人之间的尊卑，屡屡对自己发难，章家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姮娥自忖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了！

　　姮娥慢悠悠得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