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章小姐，我先告辞了。”看了一出并不怎么精彩的大戏，姮娥懒得再留。

　　金L城的人她差不多认了个全，男客虽然与这里隔着一个池塘，但陈瑶在介绍女眷时，也向她点出了男席上一些重要宾客的身份。

　　姮娥不便在金L城久留，况且以后大业若成，陈家势必是要迁往京城的，金L城的这些世家，并没有交往过深的必要。

　　姮娥只要确保这些人里不会有人拖陈玺的后腿。

　　“少帅夫人，您留步。”远远的，传来一道脆甜的女声，透过碧树花影，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姮娥闻声往花园的甬道上望去。

　　从花园小径处转出一位身穿织金孔雀羽妆花纱、琵琶领、一字扣、无袖旗袍的丽人，一路分花拂柳，娉娉袅袅地走到宴席上来。

　　姮娥明眸微动。

　　眼前的女子年岁大概在二十岁上下，严妆华服，容貌艳~丽，气势凌人。

　　“大嫂。”

　　丽人到了跟前改了称呼：“大嫂，请您恕我无礼，只是您院子里的门槛太高，连我这个做妹妹的想见您一面都是难如登天。因此，也只能到章家来堵人了。”

　　姮娥已经认出了来人，现在看来，她是走不成了。只是不知这是她的意思，还是章家的意思，或者是和章家联合起来，等着给她一个下马威。

　　姮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三妹妹，你这话说得，竟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我来金L城，是为了解决大姐的事情。但我没想到，我不过才来金L城的第一天，就有人给我递了消息，举报二弟走私鸦~片。”

　　姮娥说着一掌拍在桌案上，放在桌边的咖啡杯被这股力道一震，咕噜噜滚在草地上。

　　她目光凌厉，冷冷逼视着陈芳雪。

　　二人一坐一站，姮娥是坐的那一个，气势却完全碾压了站着的人。

　　“二弟什么身份，堂堂大帅公子，知法犯法！我也想要视而不见。可是，铁证如山啊！”

　　姮娥语气森然。

　　“二弟所作所为，无国无家！无君无父！令父亲和陈家蒙羞！芳雪，我知道你们同胞兄妹，对二弟的处置，你心怀不满，我理解。若二弟只是小节有失，我也不想家丑外扬，但他销售鸦~片，毒害的是万千国人！同根相煎！狗彘不若！你若是为了求情而登门，我也只有避而不见了！”

　　崔姮娥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毫无转圜的余地！

　　陈芳雪被打击得没有丁点还手之力。待要辩解，却又觉得辩无可辩。

　　她不由恨得心头滴血。

　　父亲对她和哥哥怎么样，没有人比他们兄妹二人更清楚。若是父亲对他们兄妹能有陈玺的一半好，哥哥帅府公子，出身何等高贵，又怎么会为了一点钱财铤而走险。

　　分明是陈玺夫妻两个步步相逼，不给她们二房活路，如今却还要落井下石，真是苍天无眼！

　　陈芳雪深吸了口气。

　　哥哥如今被族人一路押送着北上，到了父亲跟前，焉能有好果子吃。

　　走投无路之下，她唯有选择在公开场合将事情闹开，哥哥和她固然丢脸，以后也和继承人无缘了，但是对于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彻底失去了也不会觉得如何。更何况，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陈芳雪满以为，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崔姮娥求情，为着不给众人留下一个心狠手辣、凉薄无情的印象，她崔姮娥就算是捏着鼻子也要答应自己的要求。

　　她就不相信当着这么多人，崔姮娥敢不爱惜羽毛！

　　但是陈芳雪怎么都没有想到，崔姮娥会站在家国大义上面，现在骑虎难下的，反倒是自己了！

　　狗彘不若！这个贱人言辞也太刻毒了！

　　陈芳雪气地血流上涌，唯有狠狠咬住腮肉才能够让头脑保持清醒。

　　喉间不断尝到鲜血的腥味，她咬紧牙，“噗通”一声跪在崔姮娥面前，手指紧紧拽住崔姮娥的旗袍下摆，语带哀求：“大嫂，我知道二哥犯下了滔天大错，可他毕竟是我的同胞哥哥，大嫂，念在大哥的份上，求您给他求求情，我求您了！”

　　陈芳雪声音轻~颤，眼泪滑落了面颊，看上去好不可怜。

　　这番真情流露，倒是比章妙音的惺惺作态更能打动人。

　　陈芳雪自恃身份，性情高傲，除了大帅，从来不见她对谁低过头。如今为了亲~哥哥做到这一步，很多宾客的面色都变了，有几个人甚至目露不忍。

　　姮娥暗暗将这些人的五官记在心中。

　　她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爱莫能助的无奈。

　　“芳雪，若只是我一人之事，我情愿原谅二弟。可是你得问问那些被二弟害的家破人亡的人，他们肯不肯原谅！”

　　陈芳雪顿时眼泪落得更凶。

　　姮娥见状，语气一转，透着酸楚：“他们男人做的孽，却要我们女人来承受，好妹妹，真是苦了你了。”说着眼泛泪光，满满都是怜惜之色。

　　她微微倾身，亲自去扶陈芳雪起来。

　　陈芳雪没有达到目的，咬牙撑着不肯起身。

　　姮娥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手指不着痕迹地拂过她手上的麻筋。

　　陈芳雪只觉身子一麻，人顿时委顿无力，竭力挣扎间，却已经被崔姮娥扶了起来。

　　姮娥暗暗使了一道眼色。

　　珍珠和翠玉从她手里把人接过来，一左一右地把人架住了。

　　姮娥举起手，将陈芳雪头上歪斜的簪子扶正，语重心长地道：“芳雪，法不容情，我身为少帅夫人，更要以身作则。我若答应了你，便是徇私枉法，于公，愧对家国天下，于私，辜负了圣人教诲。芳雪，你已嫁作人妇，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了，大是大非面前，我希望你能够像我一样坚定立场。”

　　姮娥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陈芳雪的所有后路都被她堵上。

　　“这么说，大嫂是要见死不救了！”陈芳雪眼睛发红，目光死死盯住了崔姮娥。

　　姮娥目露不忍：“自古情义两难全。你要怨，就怨我一个人吧。”一滴晶莹的珠泪渗出眼角，姮娥轻轻别过脸去。被陈芳雪如此误解，似是令她无限伤心。

　　“瑶妹妹，你跟我一起走吧。”姮娥语声犹带哽咽，仿佛在这个伤心地多呆一秒，眼泪就会汹涌而下。

　　“大嫂，您别太伤心了，早晚有一天，芳雪会理解您的苦心的。”陈瑶适时地补了一把刀。

　　“您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四伯母看到了，说不定会以为是章家让您受了委屈。”落井下石这样的事，她从来做的很熟练。既然已经插了陈芳雪一刀，她不介意再踩章家姐妹两脚。

　　陈瑶目光在章氏姐妹身上一一扫过，颇有一些意味深长。

　　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章妙音心生恼意，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与陈瑶对上，一双妙~目不断闪过寒芒。

　　两人眼神一触即发。

　　陈瑶冷冷勾了勾唇，率先收回了目光。转头招呼自己尚且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姑子：“阿悦，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

　　说完，快走几步伴在姮娥身侧，一只手托住姮娥手臂，跟着姮娥施施然离开了章家的花园。

　　“贱人！”等到一行人的人影彻底消失，陈芳雪恨声骂道，也不知是在骂崔姮娥还是在骂陈瑶。

　　连看了两场大戏的宾客顿时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姮娥上了汽车，眼底的水光霎时消失不见，一张玉白的容颜清冷如霜。

　　陈芳雪暗暗觑着姮娥的脸色，饶是她百伶百俐，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不应该开口打破汽车内部沉默的气氛。

　　她身边的幺蛾子从来就没有少过。不是早就习为常了吗！姮娥揉了揉眉心，脸色重新和缓了起来。

　　“大堂~嫂。”陈瑶试探着唤了一声。

　　姮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也算得上阅人无数。

　　陈芳雪虽然给人的感觉冲动无脑，但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陈芳雪的表现和她眼神之中所流露出的讯息并不一样，姮娥有一种感觉，陈芳雪的闹场并不简单，这也许只是她试探自己的第一步。

　　陈玺远在战场，自己又只是儿媳妇，即使答应帮陈逊说情，也不可能改变陈赟弘的决定。陈芳雪明知这一点，还跑来章家闹这一场，真正的目的，只怕不会简单。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阿瑶，芳雪是不是嫁到了何家？”

　　一直保持安静的陈瑶尽管不解其意，仍是很快回答道：“三妹妹嫁给了何家大公子何文荣。”难道大堂~嫂不忿三妹妹的做法，要对何家动手？

　　也不怪陈瑶这样想，姮娥来了金L城不过几日，就把陈二少和章家一起搞下了台，不仅神速，而且狠辣！

　　“翠玉，你安排可靠的人手，给我监视何家的一举一动，即使是买菜的下人，也不能疏忽。”

　　凤军和粤军的战线从粤州一路绵延，扩大到湘、赣、川、桂四省，昨日凤军又在边线屯兵三万，整个南方四省枪林弹雨，尽管金L城城内如今看起来风平浪静，姮娥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客厅里。留声机里放着当红影星沈蔷的歌。

　　玫瑰呀玫瑰最娇美

　　玫瑰玫瑰嘿最艳~丽

　　春夏开在指头上

　　玫瑰玫瑰我爱你

　　……

　　萨克斯的配乐轻松明快、奔放昂扬，沈蔷歌声婉转甜美，时而娇羞，时而铿锵，令人百听不厌。

　　姮娥半阖着双目靠在沙发上，手指在红木雕花的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神情闲散而慵倦。

　　“少夫人，金L城守备军十三师Shi长窦超到了。”飞琼快步走到客厅内，附在姮娥耳畔低语。

　　姮娥霎时睁开眼睛，凌厉的气势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母豹子：“没有被人看到吧？”

　　“您放心，许嬷亲自安排的。”

　　“请窦shi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