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利益
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沈敬澜最终埋骨于他戍守一生的天阙关。
三月十五,沈濯缨护送父亲的灵位回临安定国公府,请入沈家祠堂中。
第二日,永嘉帝下诏敕封沈敬澜为定北王,谥号“忠勇”,同时沈濯缨正式受定国公封号。圣旨送到沈府,沈濯缨坚辞不受,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请皇上收回成命。
御书房前人来人往,却无人敢劝一劝圣上或者沈将军。
一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沈家再怎么煊赫,这个封谥都是不该领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个封谥就是悬在沈濯缨头顶的一把刀,若是真的受了这个封号,沈家功高盖主的名头就算是坐实了。
二来大家又都看得清楚,沈濯缨与熙王交好,若是想他真正为太子所用,就必须有能制衡他的把柄。圣上这是要给沈家这头猛虎套上一个笼头,再把这缰绳交到未来的国君手上。
临安这个时节正是春雨正频之时,果然到傍晚的时候下起了细雨。在时急时缓的满天雨帘中,通体黑衣的沈濯缨跪成一尊岿然不动的石像。
据说圣上的头疼病又犯了,太医提了药箱从沈濯缨身边匆匆走过,路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沈濯缨似有所感,也抬起头来。
是太医医政韩湘。当年沈敬澜护驾时肩背受伤,永嘉帝派了当时还是医官的韩湘到府上医治。
“甘草性能缓急,协和诸药,使之不争,是为药中君子。”那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太医拿甘草当糖来哄府中孩子时,曾笑眯眯地道。
如今,沈濯缨看着韩湘风霜浸过的眉眼,记忆中那个笑眯眯的眉眼模糊起来,怎么也找不着感觉了。
“韩医政这边请。”旁边帮打伞的小太监轻催道。
韩湘漠然点头,快步走进内殿。
殿外的雨势正在转急。
半个时辰后,韩医政出来,目不斜视地走过沈濯缨身边。过了一会儿,有小太监出来传旨:“定国公世子沈濯缨殿前冒犯,出言无状,责令其罚俸半年,速回锦岚关恪尽职守,无召不得入京!”
沈濯缨一愣,抬头正对上了那小太监同情的眼神。
他淡淡一笑:“臣领旨谢恩。”
他撑着膝盖踉跄着起身,又深深一揖,对那满脸同情的小太监笑了笑,转身往宫外走去。
那小太监大概以为自己又是罚俸又是发配,因此深表同情。却不知这正是沈濯缨想要的。
那口谕里别的东西都不重要,单那称呼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什么封王封谥的都暂缓了,甚至连世子的头衔都暂缓去掉了。如今把他打发出京,正是不要他参合宫廷的意思。
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他头顶悬着的那把刀算是暂时去掉了。
他早已一身湿透,如今也不着急了,在春雨中倒走出了闲庭信步的风雅。直到他看到那个转入后宫宫门的湖蓝倩影。
他想也不想地蹿了过去,却只来得及看她穿过通往景阳宫的月门。他还想跟过去,却被宫门口的守卫拦住。这里已经是后宫,无召不得入内。
沈濯缨只得跟门口的侍卫打听:“方才进去的可是和顺公主?她几时出宫?”
“正是和顺公主。她奉召入宫探望淑妃娘娘。几时出宫……就不清楚了。”
沈濯缨怔愣地站了片刻,只得再次缓缓向宫外走去。
“子清。”赵璟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濯缨后槽牙用力一咬,原来这小子在这儿,他是故意的!
他转回身,刚要开口,就听赵璟钰淡淡道:“你如今全身湿透,再入后宫也是殿前失仪。到我宫里先换一套衣服,喝两口姜汤慢慢等吧。”
沈濯缨看了看自己的衣袍,点了点头,跟着赵璟钰回到他行宫里。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却看到澈王在偏厅里悠闲饮茶。
听见动静,赵璟琪抬起头来,对他淡然一笑:“我那皇兄做事太绝,让沈将军受累了。”
他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将军此去重建丝路,还请多多提防我那皇兄。”
沈濯缨垂眼看着那碧绿茶汤,“此话怎讲?”
“朝中都知道太子殿下虽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其生母却是一个宫女。就因为其出身不高,我这皇兄很是吃了些苦,甚至如今位居中宫,还有人拿此说事。只是,却很少人知道,那位宫女的真正身份。”
沈濯缨抬头。
赵璟琪神情恬淡,用淡如清茶的语气说着宫廷秘辛,“先帝贞荣年间,沈老将军曾奉命征讨西域,大破西域各国,并押解了大批战俘入京。男子充入徭役,女子没入内庭,那宫女就是其中之一。”
他微笑着举起茶杯示意,“不知将军可曾留意,赵景岳的眼瞳颜色与常人不同,是碧绿色。而西域的月支国,皇室嫡亲的眼睛就是碧绿色。”
沈濯缨眼眸一缩。月支国正是丝路途经的一个城邦,早已因战乱而毁,如今成为了沙匪路霸的大营。如今看来,这战乱还跟大雍和沈家有些关系。
“那……圣上难道不知道?”沈濯缨奇道。立异族之子、甚至是灭国仇敌为太子,难道永嘉帝的脑袋被门夹了?
赵璟琪的笑说不出是讥讽还是无奈,“那时圣上还是太子,与那宫女也不过是露水姻缘,过后连册封都没有。而且赵璟岳的生母早已过世,这些线索不过是我捕风捉影的猜测,并无实据。”
沈濯缨细想了一下永嘉帝青年时的荒唐情史,觉得很有可能他真不知道这些暗藏玄机。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提醒。”
赵璟琪看着沈濯缨淡淡的神色,知道他心底仍存顾虑,最终决定抛出了底牌。
“还有一件事想请子清顺便帮我查访一二。我手下有几个人被人下毒暗算,所用的毒药‘断龙’,据说正是传自原来的月支国。”
“咔”的一声,沈濯缨捏碎了手里的白瓷茶杯。他目光凌厉,神色狰狞,盯着赵璟琪似乎恨不得能剜下两块肉来,“殿下此话当真?”
赵璟琪忙拉了沈濯缨滴血的手仔细查看,又吩咐宫人传太医。沈濯缨却抽出手来,对赵璟琪抱拳道:“多谢殿下,沈某定会查明此事,找人寻个说法!”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宫而去。
赵璟琪看着外面绵密的细雨,自言自语道:“断龙……真是恰如其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