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段亦提出要看电影,又掏出两张现成的电影票。电影院在商场的顶楼,播放前的时间里,我们在整栋大楼里打转。
“你要这个吗?”他指着哈根达斯问。
“我没有吃过这个,”我犹豫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吃的必要,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就吃这个吧。”他抓着我走进店里,要了两份,“说好了今天是约会。”
“我没有很在乎这种形式……”我别扭的在人群里举着那一小碗粉红色的冰淇淋,它融化的速度似乎比我的心还要失控。
“我在乎。”他歪着的假装出冷淡的脸,也像是融化了。
我看着他的脸,感觉到了微妙。
“你在泡我?”我脸红了起来。
“何以见得?”他假模假样的问。
“别反驳了,你喜欢我。”
他歪着头想了想,“喜欢,就当多养了一只宠物。”
我定在原地,反复的琢磨着这句话,“嗷”的一嚎终于听懂了,然后把自己当成只哈士奇揍得他满商场乱跑。
吃完了冰淇淋,他又塞给我一只多看了两眼的包包,刷卡的时候整个男友力爆棚,把一只三万八的包包扔给我时居然一脸温柔的说:“我觉得这个数字跟你很配。”
买完了包又带我去玩抓娃娃机,我就纳闷了,这人约会的手法极其传统,毫无新意,我们执行着一整个约会的标准流程。我问过他:“你就是这么约会的?”他摇摇头,“通常我只约”,听完我要吐血了。
看电影的时候,座位与座位之间距离很紧凑,我稍微倾斜过去,一侧脸,就几乎能靠近段亦的肩膀,这样的距离让我滋生出许多遐想,再把这遐想大力举荐给行动力。
我望向段亦,在忽明忽暗的背景下,他的侧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像个身份不明的贼,让我不得不靠近一探究竟。
“你要是喜欢我,就说出来。”他转过脸,几乎跟我的脸贴到一起。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吃惊或者回避,对,这才是他,永远都在挑衅着我的克制,还带着好戏连台的期待。
“没有的事。”我能清楚的听到我脑子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反驳。
“哦。”就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感觉他的眉头在向上扬起,那是他的一贯表情。
男女主角的情欲戏在大屏幕上越演越烈,暧昧的种子跟随光线和声音播散开来,栽进了肌肉里,血液里,大脑里,长出一根一根粗壮的蔓藤,连接了起来。
我抿动着嘴唇,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我的脑子里那些粗壮的蔓藤挤破了血管,淤积成一片,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就断在了这里。
“我想……”我究竟在想什么,“……喝水”又是喝哪门子的水。
是穷途末路了。
我像是纵身般决裂的贴上了他的嘴唇,他迎合了上来,熟练得像是准备已久的动作。
对,我喜欢你,我终于需要承认,从第一次见就喜欢上你。
只喜欢你。
这种美好的感觉并没能持续很久,从电影院出来之后,我一直懊恼自己刚刚的奋力一吻。
连我的第二人格就连这一刻也不愿放过我自己,都什么年纪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开心又能怎样,结婚证上是会多出一栏匹配指数还是幸福指数?算了吧,别折腾了,万一没办法成功呢?你又不是没尝过失败的味道。算了吧,你还能等几年,已经等不及了。去结婚吧,你终于还是走到了需要靠稳妥的生活证明自己只是寻寻常常的年纪了。
它像个啰嗦又恶毒的精灵,就连看着段亦牵着我的那只手,也要妄加揣测一番:你以为这只手又能牵多久呢?
我一路跟着段亦往地铁站走,一路自我分裂着,没发觉段亦已经停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他在接电话,“嗯嗯……等我回去吧……”。
我凑了过去,试着探听电话里的内容,是一个年轻女生的声音,但这声音又不像钱裳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这句话我后背僵硬住了,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灌进了碎冰渣,我能感觉自己在微微发颤。
段亦一回头就看到一脸冰霜的我,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是女同事,在催我回公司加班,说是有重要的公事。”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对,他又追加了句更致命的匕首插在我的静脉血管上,“你应该在慈善晚会上见过她。”
“……”我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下去。
段亦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然你来跟她说,就说我跟你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憋出我的林志玲性感语音问,“不好意思哦,我想请教件事,现在是晚上九点,到底有什么事是非得挑在这个点做的呢?”
电话那头的女声明显没料到段亦这个人会心狠手辣到这个程度,也没想到我也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她愣了几秒钟,挂断了电话。
“你够狠!”段亦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又笑到直不起腰。
“彼此彼此”我刚说完这句话,突然就被面前这个人抱住。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懵钝的站在原地被紧紧的扣在段亦的双臂之间,人群里纷纷投来的炙热的目光让我老脸发烫,地板和天花板在我眼里连成了一片,我们像一对在战火中劫后重生的情侣般可歌可泣。
这个拥抱对我来说太难了,太难了,我心里那根潮湿的沾满了灰尘的引火线终于“嘭”的一下点燃了起来。我闭着眼睛,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樱花和婀娜多姿的柳絮,他们柔软又美好。第一次离我这样的近,几乎快要贴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唇上。而雨水落进小溪,小溪汇成河流,蜿蜒曲折碧绿翠青,我心无旁骛的捕捉着每一帧特写。
“你的手机好像响了。”段亦在我的耳边提醒着我。
我在段亦的怀抱里艰难的掏出手机,娇嗔的说:“你台词本是不是拿错了?这种时候男主角就应该……”我还没说完“表白”两个字,我就哑然住。
我的短信框里显示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段亦闭着眼睛睡着的样子,他像是靠在一个女生的怀里,我放大了那张照片,看清楚了女生的脸,是他那个号称前女友的女同事。
“怎么了?”段亦似乎是感觉到我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
他还是牵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我,也没有继续往前走,我们静止在人群里,像是被当成植物栽在了原地一样,一步都不能动弹。
我主动松开了他的手,跨过了面前的僵局。他小跑了几步追了上来,只是没有再牵上我的手。
“你……生气了?”
“对”,说完之后我又补充一句,“你是我的男朋友吗?你凭什么说抱就抱说亲就亲。”
“可是你先亲我的。”他端详着我的脸色,最后把罪魁祸首落在了我的手机上,他拿过我的手机,看到了那张暧昧的照片。
这照片里的既成事实,比我们刚刚的那个拥抱还要理直气壮。
“这是在公司年会上拍的照片,两年前公司年会我喝多了睡着了,你也知道我不胜酒力”说完他也强调了那句,“我们什么都没发生,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不用解释了,我的情绪跟你没有关系,我们也什么都没发生。”起因确实跟他没有关系,只是刚才遇到那张照片,令我的情绪病又加重了一点。
段亦低声“嗯”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我也四处张望着站台,假装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让自己看上去忙碌。
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也不是周末,所以人不算很多,我们走到楼下等地铁的站台时,有一趟地铁马上就要关门了,我大声的朝段亦喊,“快一点,马上要走了。”
段亦追了几步赶上我,又拉住我,“六分钟一趟,别追了。”
他拉我到旁边的公共座位上坐下等下一班车。
他坐在我旁边,我大概是这段时间太久没见到他了,看到他的侧脸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这种起起伏伏忐忑不定的心事已经逐渐平息,今天像是返潮般顺着脚趾网上攀爬。
在等的中途,他去旁边的自助饮料机里买了两瓶饮料,递了过来,终于问到了那个蓄谋已久的问题,“听说你要结婚?跟谁?”
“跟你……没关系吧。”我故意卖了个关子,逗他对于我来说,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完全可以被列进我档案里的兴趣爱好那一栏。
“想清楚了吗?真的喜欢吗?心甘情愿吗?”他抛出一串追问。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还真是劳烦您关心了。”
“我们算朋友吗?朋友之间就不应该相互关心……”
他还没说完,我就冷冷的抢答,“不算。”
“那你是我的相亲对象吧,你跟我相着亲跑去跟别的人结婚,一头猪卖两家人你诚信吗?”
“我跟你相亲有配对成功吗?我们有正式交往吗?”说着我感觉他话里有些端倪,“你说谁是猪呢?”
说着地铁就到了,他紧紧的拉住我跳上地铁。
就在地铁门关上的那个瞬间,段亦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地铁六分钟一趟,你也只能上一趟,结婚也一样,你是想赶上一趟车,还是想等下一趟车,命运都不一样,同行的人也不一样。赵雨旗,你不知道你自己要什么。”
“你咒我是吧?我算是听出来了,我过得好你特操心,我过得不好了你就安心了。我确实是喜欢过你,这也不代表我只能喜欢你吧,我就只能上你?”周围人的目光都齐齐扫射了过来,这句话讲出来特别像是在公共场合耍流氓,我不得不马上补了两个字“的车”。
我被他挤到了车门口,他越靠我越近,眼神变得格外朦胧,像是积满了雾气,“我喜欢调侃你、捉弄你、揣摩你,让你生气,让你吃醋,终于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我这样子跟一个暗恋女同学的高中生没有一点的区别。我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我甚至突然愤恨起来,就像恨着一个手上拿着多余的饭倒掉眼睁睁的看我饿死的恶人,“还是说你喜欢的人太多了,你得拿个摇号机来替你每日配对,是吧。”
“我妈妈胃癌。”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了。
“你说过。”
“一直都是钱裳照顾的,我妈妈很喜欢她,她希望我们结婚。”
“嗯。”我是失落了起来,手不安的攥着衣角。
“她马上就要动手术了,要切掉四分之一的胃部,这个手术很危险,我希望不论结果如何,能让她在这段时间开心一点。”
“嗯。”
“但我没有要跟钱裳在一起,她心里也很清楚。但这些事情在这之前,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原谅我。”段亦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听起来像是带着一丝沙哑,“钱裳对我什么想法我很清楚,这也谈不上是利用,这是我们说好的,而且钱裳也是我妈的干女儿。如果演一场戏能保住我妈的命,我会演这场戏,但是我要演什么戏才能让你知道我的真心?”
我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我失去了我任何的判断力。
“我只是不知道,这样焦虑的你,这样无坚不摧的你,需要是我,还是一段看起来美好的婚姻。我也想等,等你能意识到你全身坚硬又骄傲的刺,一旦靠近起来,就会伤到他人。”他想抓住我的双手,却被我用力的甩开。
不知道有没有人计算过,地铁行驶一站需要历经几分钟,这一站路行驶了多久,我们就僵持着沉默了多久。
最终还是到站了,我站在地铁的门口,冲着段亦叫嚣,“那你就让我继续做一个骄傲的刺猬,不要来干扰我,不要来勾搭我,反正孤独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