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正式上班之后,我发觉整个公司都特别诡异,办公室里除了董总和我,还有一个新招进来的20岁出头的小美编,每天站起来去饮水机打水的时候一定会踢翻我座位旁边的垃圾桶,整个一多动症儿童。
不仅如此,小美编每天都在办公司打电话跟自己97年的小女友演琼瑶,我经常亲耳听到他咬着下嘴唇对着电话哭嚎:“婉云!我们分手吧!你爱我已经不能像我爱你那样的爱我了,从此,秋云春水,千山暮雪,各自珍重!”
而董总因为业绩不好,每天眉毛扭得跟碧螺春似得,怎么说呢,看起来就是一副夫妻生活不协调的憋屈脸色,时不时心情好点会买点便宜的水果来公司分给我们吃,还会即兴模仿一段郭德纲。
虽然我们公司工资低待遇差,但是也跟放鸭子一样的闲散,所以我就当提前养老了,偶尔特别想写首愤世嫉俗的诗感受下李白流放夜郎时的情怀。
闲到发霉的时候我就调侃受着情伤的小美编:“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个情感专家、微博大V,你有什么不顺,我可以给你分析分析嘛。”
小美编那个语言和神态,形容起来就是情窦初开的马景涛,“今天我给她发微信,她都要过五分钟才回呢!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变了,以前都是半分钟内就回了。”
我强忍着,实在没憋住,“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在拉屎。”
我语音刚落,董总一口西湖龙井喷了出去,“得了吧,小赵,别忽悠了,你要真是个专家,能把自己整剩了?”
我吃了一鳖,心里头堵得像上班高峰期的高架,指认着我的微博账号,“来来来,您看看,我可真是个微博上的情感大V,拯救了多少为爱痴狂的人们,能医不自医这事不也很正常。”
在微博上跟我互相关注之后,小美编美滋滋的把手机递给董总看,“我这可是跟百万粉丝的大V互相关注了,我得赶紧截个图告诉我女朋友。”说着,把刚递过去的手机又忙收了回来。
剩下董总跟我四目交对,他大手一挥,“那行吧,姑且就认可你是个专家。”
没过两天,我就被小美编缠得发憷,每天清早上班我屁股一挨到板凳,就收到小美编的夺命三问:“我女朋友昨晚上又生气了怎么办?跟我女朋友又吵架了怎么办?我女朋友又不听话怎么办?”
每当这时,我都搔了搔头,悄悄的把QQ状态设置为“请勿打扰”。
小美编最近变本加厉的缠住我,他凑过来问,“赵姐,你说我女朋友马上要生日了,我送点啥好?”
“人民币。”
“赵姐,但是送钱的话,这好像显不出浪漫。”
“送人民币不是为了浪漫,送人民币是为了不浪费钱啊,你想啊,你送她一盒巧克力,巧克力吃完还发胖,你女朋友还得减肥。送花吧,好几百块钱的花放一夜就枯萎了,送钱多好,她想买啥买啥,经济又实惠。”
小美编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董总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头也没抬,“小赵啊,你这八成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小美编想也没想的天真的接了一句,“那董总,你说送什么好?”
“这你就不懂了,谈恋爱就是要哄着,该送什么贵的好的送什么,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套牢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送也一样跟哈巴狗似的跟着你。”
小美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转过头问我,“赵姐,是这样吗?”
我压着心里的火,起身给自己泡了杯清热散火的**茶,反问了句:“你觉得呢?”
“我不这么觉得,老婆怎么能是狗呢,我没房没车也没钱,我女朋友还愿意跟着我,等我赚了钱一定会娶她的。”小美编用手撑着脸,振振有词的反驳。
“只有狗才不嫌家贫。”董总悠哉的喝了口茶水,翻了一页报纸。
**茶也解不了我心头火,我揭竿起义,一拍桌子,“董总你知道为啥你老婆跑回娘家跟你闹离婚吗?”
董总一口水又喷了出来,眼瞅着一杯特级龙井已经被终结得差不多了。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搁:“你跟踪我?”
“我还没能培养出这么猎奇的兴趣,就是见的人听的事也是不少了,您这样的情况我一猜就中。”我搬着凳子朝董总的办公桌挪了挪,咳嗽了两声开始假装自己夏洛克上身:“左手无名指戴着结婚戒指,黄金的,说明有老婆,还是结发夫妻。秋衣穿反了,外套连着穿了两星期,看样子这段时间老婆不在家,而且关系还不好。喝极品龙井,抽上等香烟,在郊区三等小区办公,说明曾经有钱过,现在落魄又要面子。大选题搞不定,小选题瞧不起,说明您呢初来乍穷能力有限,又郁郁不得志,心里一定很郁闷吧,把火都撒在老婆身上了吧,这跟老婆关系好就奇了怪。”
“我郁郁不得志?我郁郁不得志?”董总连着问了两遍,说完,他一拍桌子,怒斥,“混账!”。
刚还一脸“呵呵呵”傻笑的小美编顿时给吓傻了。
今天一不小心摸了电门,我也默默的转过头,悄悄的对着电脑看着稿。
我跟小美编都秉持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原则,一整天谁都不敢讲一句话,连喝水呛到咳嗽一声,抬起头对到董总的眼神,也立刻在心中拼命回想起《金刚经》的第一句替自己做法,然后装做忙碌状。
在这种氛围里,我的手机突然连着一串响像鞭炮声一样,吓得正在放空的我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我连忙抱着手机往洗手间跑。
是于蔷蔷在我们三个的微信群里说话了,神神秘秘的讲她最近的奇遇,“跟朋友去参加个高端饭局,你们猜我遇到谁了。”
看我们都没什么反应,她又自问自答:“居然会遇到了柯默然,神奇吧,这叫什么?这叫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周瞳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挽尊:“大白天的煽什么情呀,这明明叫喝凉水塞牙,教堂里撞鬼。”
我完全听不进去他们在调侃什么,坐在马桶上还纠结在刚刚的状况里:“我刚好像得罪我们老板了。”
于蔷蔷并没理我,继续铺悬念,“还真的是凑巧,原本我跟一个朋友约在了别的地方,他说他那边有个局问我想不想去,我就临时改了主意,跟过去凑了个热闹,居然在这里遇见,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周瞳也跟着念起了金句,“在你没揍他揍到下半生不能自理之前,你俩不算冤家。”
我在群里自省,“我是不是真的该反思一下?究竟是我不对,还是这世界不对。”
他俩完全当我是空气,依旧打情骂俏着恣意盎然。
“你特别讨厌,就不想知道柯默然为什么要跟我闹成那样?”
周瞳立刻问了句为什么。
于蔷蔷揭晓谜底,“人家嫌我挡了他的发财致富之路,这小子原来傍了个富婆,给他弄了一大笔投资。”
周瞳恍然大悟,“虽然出乎了我的意料,但也挺符合国情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基本上没空管我,任我自己怅然若失,思绪被她俩甩出一条丝绸之路。
于蔷蔷她拥有偶像剧里女主角的心理素质,每次恋爱都坚定的认为这是她的真爱,当然了,那个时候的我也这么以为。现在的我们三个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条加粗一号正楷字体写的警世格言:“恋爱不顺易自毙”。
我扶正马桶上的自己,及时的说了些鼓舞她的话:“没关系,你不也有火锅小王子嘛,跟他拼了。”
于蔷蔷接着细八起整件事:“柯默然在饭局上一个劲的炫耀着说岳父是搞房地产的,结婚时出车出房,还给他的公司投了一大笔钱,现在混得风生水起龙马精神。”
“他脸真大,长**了吧。”
“应该是**长脸上了才对。”
“没听出来啊,这是入赘了吧。”
“简直是穷疯了吧,这至少也是祖上三代贫农为了脱贫才干的出来的事儿,早分早超生。”
我跟周瞳轮番讥讽了之后,于蔷蔷心满意足的继续说下去:“柯默然炫耀了老半天了,才发现我坐在席上,他居然敢假装不认识我。”
“你就没抽他?要我我就抽了。”周瞳义愤填膺恨不能替于蔷蔷手刃仇家。
于蔷蔷现在应该心情挺不错,讲起整件事口气异常兴奋,口条清晰得不得了:“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们还碰到了,他看着我手上戴着的百达翡丽倒觉得我们是一路人,从前我不在他面前背是怕他没面子,现在他倒是觉得我也是傍大款钓凯子的外围妹,还想轻薄我,李琛知道怎么回事之后追进男厕所,胖揍了他一顿,李琛那可是跆拳道黑带的身手,揍完他拉着我往电梯里跑了。我们就这样一路狂奔,就跟电影里雌雄大盗一样亡命天涯,感觉自己特别的像在拍大片。”。
“对了,你们俩这个月底的时间给我空出来,我新剧开机宴,你俩一起过来,穿得漂亮点,满席的男人不是有财就是有才,别说做姐们的不给你们创造机会。不跟你们说了,我最近忙得快变异了。”周瞳扔下一句话就匆匆下线了。
我听着刚刚一连串的爆炸信息,脑子完全卡住了,李琛应该就是我嘴里的石头哥。
过了半天,于蔷蔷才反应过来,爆出一条猛料,“可是我已经喜欢上李琛了。”
下班的时候,董总依然在电脑前斗着地主,我跟小美编都不敢言语什么,一到六点拔腿就走。
我开着车,如果真让我预感点什么的话,我也顶多只能想象出一会雄楚大道又会堵得像便秘一周的大肠。
回到家才发现真正堵的是我自己胸腔,家里除了我爸妈还坐着冯榕一家三口。
冯榕的妈妈简直堪称老戏骨,立刻走过来接过我手上的提包,一脸琼瑶剧时期的刘雪华的经典表情说:“雨旗上班辛苦,榕榕你应该去接接。”
冯榕也一副镀了18K好男人的金光般温顺的答应了下来。
我回家的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们正谈到哪里,我妈整个人已经从翻了一个月白眼的华妃凉凉变成了民间格格的小燕子,一脸的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花儿香。我感觉不妙,想仗着生理期任性的大姨妈,回房间里休息。
“雨旗不舒服啊!榕榕你看你平时也不好好关心一下,明早你就过来接雨旗上下班吧,女孩子家不能太辛苦,嫁到婆家去了就享福就好了。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就跟阿姨说,我做好了让榕榕给你中午送去。”
听完我真的挺想立刻把冯榕妈送去周瞳剧组,演一个处心积虑排除万难帮儿子立储的老贵妃。
她说完,我妈也朝我招手,“来来来,雨旗过来挨着你榕榕哥哥坐下,我跟你阿姨正聊着你们的正事儿呢。”我妈也特别适合跟冯榕妈一起送去剧组,就演一对时而姐妹情深时而撕逼到底的深宫怨姊。
在中国人眼里除了结婚和生育,别的都是闲事。我翻了个白眼,迈动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脚步朝沙发边走去。
沙发边堆着一小堆冯家带来的礼物,我瞥了一眼我就能猜中都是些春节收的烟酒,中国人还有三件礼节上的事也是带着民族特色的:劝酒递烟凑牌角儿,抽喝嫖赌从小培养。
我一坐下,我妈就开始作报告:“我跟你阿姨刚商量过了,婚礼就定在劳动节,一是不赶忙,咱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筹备;二是假期长,亲朋好友都能来参加;三是考虑到你们要度蜜月,加上婚假你们可以多玩几天。”
“中国人简直奇了怪了,一结婚就要定在劳动节,劳动节招谁惹谁了,那节日意义是为了纪念工人示威运动的,您还尊不尊重劳动人民了。”我屁股往后挪动着,就似乎潜意识里觉得不论是我这尊肉体,还是这件事真能逃得掉似得。
“再往后推,那就只能是端午了。”冯榕妈像个专业运动员,迅速准确的接住我的话柄。
“端午节那是纪念屈原的,人屈原招谁惹谁了,那是人家的祭日,您倒好,敲锣打鼓放鞭炮结起婚来了,还恨不得全国人民给您发贺电。”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阿姨说话的。”我爸适当跳出来挽尊。
“雨旗肯定是新工作不太顺心,我让榕榕明天过来送她上班,让他们小俩口单独的聊一下,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走,家里还有事呢。”冯榕的妈妈自带圆场功能,说着真的站了起来。
“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也不迟啊。”我妈边客套着边瞪了我一眼,这铺头盖脸的压力只让我觉得困,张张嘴也只是强挤出一个哈欠。
“不用了不用了,让雨旗好好休息,争取早一点把婚事定下来,我们做老人的也就安心多了。”冯榕的爸爸开口说话了。
冯榕从头到尾都没有讲一句,就像是遵循了包办婚姻的原则:一切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走的时候,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这眼神像是看着面前唯一的一盘没放佐料的水煮肉,是吞下去还是搁在那里,牵扯的外在因素太多太多。我也相信,我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
就像我曾经在百度百科上看到的有关于结婚的解读:配偶双方依照法律规定的条件和程序确定为夫妻关系或者配偶关系的民事法律行为,并承担由此而产生的权利、义务及其他责任。
而我的父母们,对我的要求只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生孩子,过日子,不碰彼此雷区的将就着过完整个人生。
有那么难?
并没有哪条法律规章明确的规定结婚是相爱的两个人想要一起共同生活,对不对?
我僵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送别冯家的人,嘴角僵持着不肯弯起半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