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关上,我妈就像是一颗自燃的炮火,突如其来的爆发了起来,额头的青筋都皱成一根弯曲的钢丝。她一手捏着一瓶速效救心丸,一手拿着一个水杯,这两样东西像是这部家庭情景剧配给她的唯一道具,只要跟我一吵架,她一定像这样立刻拿出以死相逼的气场,气得我想要跟剧组申请一瓶含笑半步颠跟她对抗到底。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什么资格挑挑捡捡!”我妈一定做不了一个好编剧,每次一吵起来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台词。
“什么叫我挑挑拣拣?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就叫挑挑拣拣?”
“你已经要29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我妈在气势上,就像是变形过的擎天柱,迅速的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你就让我老着,我没妨碍谁!”
“再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就马上30了,30了!街坊邻居谁看你不像看怪物!我跟你爸的脸都丢尽了!”
“没结婚的人多了去了,韩国女总统还没结婚呢!”
“人家再怎么样也是总统,像你这种工作不稳定随时丢饭碗,至少结婚还能解决温饱!”
“那你怎么不叫我去天桥上要饭啊!”
我妈气的摔了茶杯,哭着冲进洗手间,这种场景是我今天第二次见到了。
我爸默不作声的扫起了地上摔碎的那个杯子,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家里亲戚谁不夸这是桩好亲事,冯榕跟你年龄相当,工作也稳定,家庭背景也不错,他妈退休了以后还能给你们带孩子,关键是冯榕这孩子打心眼的对你好啊,再错过了,你就真的找不到这么好的了。”
“我说爸,你从哪里看出来他对我好了?你又看不看得出来他我根本不喜欢他。”
“过日子稳定就行,再喜欢过个两年不都也变成了亲情?爸是过来人,你听爸的。”
“爸,这么勉强自己结个婚我是图什么?就图我领了个结婚证我就有荣誉感?照这么说,您怎么不鼓励我去靠个挖掘机操作证。”说着说着我也较劲了,“您就不担心我以后会出轨?”
“出轨我就打断你的腿!”我妈突然又从洗手间冲出来,强势的插入这个话题。
“那我一准离婚。”
“你敢离婚就断绝母女关系!”
“您这就是旧社会,包办婚姻制呢?包办婚姻也都有离过婚的呢。”
“人家冯榕父母这次来还是挺有诚意的,这次来给买了好烟好酒,人家父母好,儿子能差到哪里去?”我爸打断了这个没什么讨论性的话题,拿起茶几上的袋子给我看,直接把感情问题上升到了物质问题,。
“送烟送酒那叫什么,那叫把死神送你家,您倒好,还想立个神座给供起来烧香是吧”说着说着越发的觉得自己今天真像杆机关枪,说完我又把枪眼对准了我妈,“您不是之前咬牙切齿逢人便说那冯家的人太不是东西了,娶老婆想一毛钱不掏,现在买点东西你就眉开眼笑了?你卖女儿呢?”说完之后,我发现再不及时打断,这个话题延伸下去也是无止无休,谁也不能说服谁。我无法向他们证明给我一份我不想要的婚姻,对于我来说不是爱,是变态。
“人家冯榕爸爸说了,婚房早就买好了,酒席婚纱照都是他们家给出,我们家就出了装修费,到时候你生了孩子他们家二老给20万做奖励呢。”我爸努力的想要辩驳。
“得了,我原本还以为您是要卖女儿,现在看是想发展代孕业务。”我及时的站起来往房间里走。
“赵雨旗你怎么说话的,爸妈这不都是为你争取的,我跟你爸爸还要这个钱不成,最后不都是留给你的。”我妈就像是一只斗疯了的公鸡,竖起脖子的羽毛一再得做攻击状。
“都留给我,什么堵心的都丢给我,你们黄土埋到了脚脖子还顾得上我接下来的五十年活成什么样?!”我心中的怨气就像是日积月累的磷粉,重叠着挤了临界点,终于引爆了。
瞬间耳边所有声音都静止了,只剩下清脆的一声响。
世界就静止在了这里。
我心态崩了。
办公室一边坐着直男癌董总,一边坐着琼瑶剧爱好者小美编,总有一丝前途莫测的感觉,这感觉让我很慌张,就像是我曾经面对着段亦一样,我不知道我们会怎样,但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让我心中不安。
但这几天小美编明显情绪不佳,我眼睁睁看他P一张图的过程里叹了不下十次气。
“你年纪轻轻哪里知道愁滋味。”我头也没抬的继续编辑校稿。
“就是,叹个什么气,叹气叹多了影响运势。”董总一如既往的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喝茶。
“赵姐,你有过跟喜欢的人无奈分开的经历吗?”小美编停下手上的鼠标,用手肘歪着支撑着的头,无神的眼光绕过电脑屏幕拷问着我。
“倒还真有,我跟你说我以前有个早恋对象,那个时候我们爱的那叫一个纯洁,拉个小手都要偷偷害羞好几天,但是因为高考的缘故被我们班主任无情的拆散了。”我也停下手上的工作,喝了口温开水,就当做下课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那赵姐你难过吗?”我放下保温杯,一抬头就看到小美编国宝一样的眼圈,整张脸萎靡的皱在了一起。
“你昨晚上没睡好吧?”我把我的即溶咖啡给他递过去一袋,“难过啊,当然难过,那个时候我一边哭一边做试题,想着高考迟早能考到一所大学里再继前缘,但是等我真的高考完时,又一心期盼着念大学时没准能遇上何以琛那样的男神。”
我静下来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少女不知愁滋味,难过和快乐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欢欢喜喜在一起的回忆了。”
小美编听完很久没有做声,我侧了侧头,眼神跟着巡视了过去,看到他两眼空空白内障一般无神。
“你该不是分手了吧?没事,你们这种年轻人上午喊分手,下班就美滋滋的又一起看电影去了。”我不经意的安抚了两句。
“这次不会了……”说着小美编如同琼瑶男主一样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怎么了?现在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爱恨别离和客观原因”我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可哭的,晚上我带你去撸串、喝啤酒,吃饱了喝美了第二天就忘了。”董总也放下报纸朝这边张望。
小美编一个人走到窗边,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默默含泪,“婉芸得了白血病,不想拖累我,要跟我分手。”
我拍了拍脑袋,确信自己不在韩剧的拍摄现场,21世纪的今天,电视剧都已经不流行苦情戏了,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白血病的治愈率挺高的,也不用太害怕。但是如果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就此分手也没人会责怪你。”我试着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不去加重这话题的严峻性。
“你女朋友?白血病?”董总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瞪大双眼,“那你赶紧跑啊,这有什么可伤心的。”
“董总你要这么想,那婉芸得多伤心啊。”我朝董总卖力的使着眼色,干咳了几声。
“反正这分手女朋友提的,你就赶紧一刀两断,平白无故干嘛要摊上这种事,女人嘛,哪里找不到一个。”董总根本没有想就此罢休,继续火上浇油,“我跟你说,男人是要干大事的,哪能为个女人哭哭啼啼,得狠心点,就不能被一个女人牵绊太多,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左右逢源。”
小美编也不做声,就像没听到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可是过来人,皮鞋坏了换皮鞋,电冰箱坏了换电冰箱,这老婆病了凭什么不能换老婆。你还年轻,别那么快被套住了,就是伤心又怎么样,你有钱给她治病吗?你有时间照顾她?就算有又怎么样,是不是傻,把钱跟时间花在将死之人身上……”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怒不可遏的说:“董总你要真这么觉得你这半生算白过了……”
董总先是愣了一愣,停止了他喋喋不休的直男癌发言,继而把矛头转向我,“我半生白过了?我半生白过了?”说完,他哐当一声把那杯茶连同杯子一起砸到了地上,“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觉睡得忐忑不安,我就像是娇弱的公主,没有源头的恨意千里迢迢的赶来化为我床垫下的豌豆。
我辗转反侧难以合眼,索性不到六点就坐了起来,把笔记本搬到**随便找了恐怖片看。现在的恐怖片虽然制作粗糙,内容鬼扯,但我的手机响起的时候,看了眼来电人,还是着实被吓到失神。
“董总啊,这么早呢,我还没起床呢。”我心里一边吐着槽,一边又曲意逢迎,“有什么要紧事?”
他像是下了点狠心,言语之间的停顿几乎能让我嗅到抽了一夜的香烟味道,“你别起来了,我的意思是今后都别起来了。”
我吓得哆嗦,“……董总我还没想死呢。”
“我想过了,你还是别来了,没别的,就觉得别扭。大家互相留点面子,拿别人的失败当个笑话时,先想想自己。”
我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董总,我一时心急……”
“我从一开始就看的出来,你来我这儿上班那是委屈你了,一个管着三两个下属的总经理放在当今社会,权利还不如一个小学班长大。”
我一下子萎靡了起来,“董总我错了,我是真错了。”
“你没错,错的那人是我,雇你来就是我的错。”他没有给我哀嚎撒泼的机会,抢在我再拨回去之前把手机关机了。
人生漫漫路途遥远,总要踩上几枚钉子,才知道什么是疼。
彻底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如期而至,我又一次失业了。
好了,我连质问和辩解都已经懒得去做了,推开窗户,喝点洁厕灵,不然打开煤气也行。
在我八岁半的时候我家楼上的阿姨因为老公出轨从五楼跳下来当场摔死,那个时候广场舞还不流行,最贵的零食是喔喔奶糖,我婚恋观也是第一次被血洗了一翻。
为什么不能牙一咬把不论是谁带来的羞辱感当成挂在圣诞树上一年半载都不会取下来的那颗塑料星星?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人生那么长,总会有那么一时半刻会有活着简直就是枉费的念头。
正当我在**几乎要坐化的时候,闹钟积极的响了起来,好吧,来吧,都来吧,命运之神一定是朝我投放了大剂量的炸药,挫骨扬灰灰飞烟灭才足以警醒世人。
活着未必是件痛快的事情,但去死一定是件痛苦的事情。
我都想的开的。
我起床,像平常速度一样的刷牙、洗脸、化妆和换衣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脑子里思索着一会是去公园里看看老头打太极还是去星巴克蹭一天的免费wifi。
八点出门的时候,冯榕给我打了电话,他已经到了我家楼下,等着接我去上班。
坐到车上时,冯榕已经给我买好了早点,是我喜欢的放心早点摊上的手抓饼加蛋和银耳汤。他就像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的老干部一样,对他妈的指示勤勉的贯彻实施
“昨天你妈妈告诉我你的喜好了”他很明显的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回给他一个看似含蓄矜持的笑容,以表自己的无言以对。
我们从默默无言至一路发展到能聊聊国家政策、天气温度、报纸头条直到两侧树木,最后又退回两相沉默的别扭境地。
他的车往我上班的那个方位开过去,我不由得心虚了起来。
眼看着很快就开到目的地,我摆出那副在心里演练了几遍的漫不经心,说:“你把我放路边就行,我今天要去见个作者,就在这附近。”
他看着我,也礼貌的笑了笑,“那我晚上来接你下班。”
“不用了,我下午还要去印刷厂,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我忙着拒绝。
他保持着适度的笑容,下车替我拉开车门:“没事,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好”我垂下头,也保持着在他面前一贯的心不在焉。我们如果真能成一对夫妻,必然能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个戏码演得炉火纯青,日常生活也靠飙演技来打发相视无言的尴尬。不到出三年,我一定对演艺行业充满无限的向往。
他拍了拍我的头,也一如既往的走着暖男大哥哥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