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眉眼、声音、作派……不是他牧碧虚又是谁?
他要不是牧碧虚,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谁是牧碧虚了。
牧碧虚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用一种温润而笃定的声音说着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话,“其实,我是牧碧虚一母同胞的兄长牧怀意。”
已经预感到牧碧虚会根据她的故事编出属于自己的故事,叶棘绝望地心想,“快别说了……”
怀意不就是他的字吗?牧怀意和牧碧虚那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该视而不见的她只能继续配合他的表演,“牧大人此言……何解?”
“其实二十二年前,我母亲宁安县主生下了双生双子,二子均有双瞳,在佛典中被视为非佛即妖可通鬼神之人。按照佛家的规矩,应该要去除双生子当中的一个,另一个才能够完好无损地活下来。”
叶棘一时惊得哑口无言,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就是不一样,就算牧碧虚是即兴现编,听起来竟然……还是很有几分唬弄人的缘由?
“为了保护我们二人,母亲便谎称孩子身体瘦弱,恐遭鬼神暗算,为寻求佛门庇佑,每半年居住在大梵音寺,每半年回到相府居住。而我与弟弟同用一个身份,每当我回到牧相府中之时,留在大梵音寺的便是他。”
“二十二年来,我们二人交换轮替,加之容貌、身材、声音皆别无二致,故无人发现其中端倪蹊跷。”
叶棘惊诧得无以言表,若不是她曾日日与牧碧虚同城共枕,与他进行过肉体方面的深入交流。
任何一个其他的普通人在牧碧虚这般言之凿凿的措辞下,都很难不被他所编造的故事所打动,以为他这离奇人生很有几分真实性。
叶棘被逼的配合他的表演:“那……你的弟弟牧碧虚呢?”
牧碧虚神色哀伤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在野鱼姑娘死后,他因为恍惚伤情,水米不进,已经随着野鱼姑娘一起去了。”
“兹事体大,为了隐瞒,我从大梵音寺返回了牧府,接替了弟弟的身份,从此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用着牧碧虚的身份。”
“你……”不要太离谱了啊!叶棘被他汪洋恣肆的想象力所震撼,便是以写话本为生的人也不敢如此挥毫如雨。
完了,更显得她之前的瞎编滥造漏洞百出了怎么办?
“既然牧……”叶棘顿了一顿,“……碧虚公子与我姐姐都已经在那个世界相会,我们便不要再去打搅他们的安宁。如今我们也算得上是姻亲,解除了误会,请牧大人放我回去。”
牧碧虚清泠的目光中泛起火光点点,“我与弟弟一母同胞一体相连,痛感相通,连爱好也是近似的。他既然会喜欢上野鱼姑娘,他的疼痛与爱意也都会传达到我的心中。”
“如今再见到野鱼姑娘一模一样的叶卿,我也会同弟弟一样心生爱意,实在无法自控。”牧碧虚神色恳切地握住叶棘的手,“叶棘妹妹,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这一声称呼让叶棘抖了三抖,她不识风花雪月的妙处,牧碧虚自会俯高就低,用最土最野的法子来膈应她。
“叶棘妹妹,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与郡王既无婚约,又无父母指证,连一纸空文都说不上。不如离开他,试一试我怎么样?”
这样肉麻的话从牧碧虚的口中说出来,叶棘一时间感觉到浑身寒毛竖立,跟牧碧虚同吃同睡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神情语气温柔,眼神当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狂热模样。
明明看起来是一只温顺的狸奴,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伸出利爪、暴起伤人。
况且这只狸奴看起来体形巨大,更有些像……雄狮。
牧碧虚见叶棘一脸苍白地看着他不言语,便当做她已经同意了。
趁着他俯下身来时,叶棘伸出手拔下了他头上的一支金簪,倏尔抵住了自己的颈项,“牧大人且慢。”
“我是南平郡王继妻人选,也是他的家臣,对于自己的身体发肤不能自行处理,如果你非要非礼于我,那我宁可以死明志……”
牧碧虚看着她那随呼吸那颤抖不息的手,簪尖离着自己的脖子有着一寸之远,还避开了喉咙和动脉的要害,顿时嘴角扯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如果叶棘当真是三贞九烈,为南平郡王守身如玉之人,又怎么会在离开崇开峻的期间,偷摸溜上了他的马车,还到他的别院当中对他自荐枕席?
与他不知道耳鬓厮磨了多少回,到现在才说什么要为夫守贞,不是觉得太晚了吗?
牧碧虚握住叶棘的手腕,别开了簪尖的方向,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喉咙下方,抵住了胸骨上窝。
“其实叶卿想要为夫守贞,也不一定非得伤害自己。如今是我强迫于你,侮辱同僚之妻,你只要杀了我便可保全自己的清白,与郡王双宿双飞,岂不是两全之策?”
叶棘见过无赖,自己也是背信弃义的无赖。今日与牧碧虚一比,竟突然生出了自叹弗如之心。
她倒不是当真是为崇开峻守身如玉,而是因为此前她已经把绿帽子给崇开峻戴在了头上。今天要是再和牧碧虚纠缠不清,以后若被崇开峻知道了,那就是把绿帽子糊在他的脸上了。
牧碧虚和崇开峻一个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手握三镇的郡王,另外一个是宰相府的小公子,名流世家的后代。未来东窗事发,他们两个人就算是翻脸,也没有任何人会失去性命。
除了她自己。
比谁能够豁得出去显然是相形见绌了,叶棘的声势顿时为之一低,将手中的金簪缓缓移开,藏到了自己的腰下,“牧大人有话好好说,你金尊玉贵,便是我死十次,又哪里敢伤你分毫?”
她放柔了声音,“你青春少艾,以身涉险殊为不妥。”
以他的容貌、家世、才华,若非自己刻意藏拙,装出一副平庸随大流的模样,天底下有什么样的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只要你愿意展示天赋,锋芒毕露,就算是迎娶圣上的金枝玉叶,做驸马也是绰绰有余,又何必非要在我的身上浪费心意?”
牧碧虚一眼不瞬地看着叶棘:“叶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其他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不过会当做一种寻常的客套与赞美,并不会引以为意。无非因为这些都是事实,不过只有他想不想而已。
但直到现在这个时候,叶棘都还在抗拒他,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依然想要回到崇开峻的身边。
牧碧虚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失望、酸楚和痛意,他仿佛又看到了叶棘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他的那一天。
他策马扬鞭在她的身后穷追不舍,她撑着船篙在急流中前行,无论他怎样恳切地声声呼唤,她始终不肯回过头来,也不肯停下自己离开的脚步。
看着牧碧虚眼中的黯然,叶棘要说自己硬如铁石,没有一丝悲伤和撼动,那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有些话在她的心中已经想过很多次。
在行色匆匆的过去,两人在仓促间别离,她并没有机会说出这些话,也认为自己从此以后都不会再与牧碧虚相见,也就不用说出口。
她没有想到,后来不仅会与牧碧虚相见,他也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潇洒快活,反而深陷其中,不愿放手。
“牧大人,你本是相府家的小公子,即便是在庸俗凡尘中随波逐流地过一生——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子孙绕膝的生活,也是令人艳羡的。”
“如果野鱼从不曾出现过,如果她不曾弃你而去,你的生活便不会改变,你会照自己既定的路线一直走下去。”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哪怕明知道他自己走岔了,却还是要忍不住拉扯不清。
“既然你曾经选择了那样的道路,那么未来也一样可以重归正途,权当忘记了这小小的变故和插曲,好吗?”她终于说出了口,本来应该是疏解牧碧虚心结的话,却让自己的心抽搐了起来,慰人者无法自疗。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的生命中,野鱼从来不曾出现过,她也不曾以那样的方式弃我而去,也许我便不会因此而心生遗憾,也不会走岔了道路。”他被她的毅然决然震撼,将被始乱终弃的感觉铭刻于心。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也没有这样失去过,所以才会这样的痛彻心扉。
“是啊,如果的话……”牧碧虚下了榻,走到窗边,长发披散在身后,他抬头望着天空,“可是,她已经那样做了。”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到叶棘的手在锦衾下蠕蠕而动。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叶棘这是在给自己撬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