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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夜长话多

奉天旋风 仁兄 4094 2024-10-19 19:05

  

  “怎么又是小棠她爹?”三傻子心中念叨着,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可麻先生一习话,又在证实铁山所说千真万确:“我看也像常疤拉干的,我出高价买了三儿家的地,令常疤拉恼羞成怒了,他这是在给我警告呢。”

  三傻子说:“你们等着吧,俺一定要抓住暗算麻叔的人,不管他们是谁派来的,俺都要弄个明白。”

  这时,其他几个伙伴已打开米袋,一个个捧起大米,稀罕个没够。

  麻老海笑道:“三儿,咱不说烦心的事了,快去看看我给你们带来的大米。”

  三傻子也凑到米袋前,看着那雪白晶莹的大米,心情快乐起来。

  “哎呀,这么好的大米,哪来的?”三傻子问。

  麻老海笑着说:“是我的日本朋友从榊榞农场买来的,送给我一些,让我尝尝。我留下一点,剩下的都拿过来了,大伙儿尝尝鲜。”

  奉天原本很少种水稻,清末民初,奉天水利局决定将断断续续的浑河故道挖掘疏浚,开凿一条人工灌渠。这就是后来奉天北郊的新开河,也就是过去人们口中的二道沟。

  当时,从山东、直隶等地招募大量农民挖掘新开河。

  民国三年,奉天最大的水利灌溉工程——新开河灌渠竣工。

  许多挖河民工看到沿河两岸土地肥沃,便于灌溉,就在此安家落户,河两岸陆续出现了水稻田。

  日本农学家榊榞正雄也在新开河附近购买了一大片土地,办起榊榞农场,迁入朝鲜移民试种耐寒品种水稻。

  榊榞农场就在今天沈阳的五一商店、辽宁中医药大学那一带。

  麻老海带来的大米,正是来自这个农场。

  仁兄童年时,遇到烦心事,时常会坐在新开河大堤上,面对那一望无际的水田,听那风吹稻浪的声音,所有的烦恼也就随风飘散了。

  如今,水田早就变成了高楼大厦,新开河也变成了北运河,水泥堤坝取代长满杨柳的泥土坝,失去了昔日的神韵,也没有了鱼跃蛙鸣的生机。

  一群小子正在稀罕大米,大舌头则凑到麻老海和铁山身边,小声说:“麻叔,铁山叔,三傻子都有大号了,你们也帮俺也取个大名呗。”

  铁山和麻老海相视一笑,麻老海说:“孩子大了,又来了城里,总得有个名字。铁山大师,你看……”

  铁山说:“麻先生有学问,还是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麻老海想了想说:“方家老大,那就是方大。索性就叫方达吧?‘达’是‘大’的变音,而且‘达’字念快了,很容易听成‘大’字。”

  铁山立刻竖起拇指赞道:“好名字,方达!好男儿志在四方,四通八达!”

  大舌头立刻向二人各鞠一躬,然后跑向那群小子,连喊带叫:“俺有名字啦,俺叫方达!志在四方,四通八达!”

  他真想即刻就将这么好的名字告诉张大扎去,可一想到此时此刻人家的丈夫有可能在家,只得作罢了。

  铁山和麻老海留下大米,又和小子们闲唠了几句,看看天色将黑,也就走了。

  大舌头还想独自去耳房睡觉,三傻子说:“大伙好不容易见面,在一起热热闹闹多好哇,自个儿睡一间屋,小心半夜三更来只大脑斧,咬洗你!”

  气得大舌头伸手去抓三傻子:“你个傻玩意儿,学谁呀!”

  三傻子便躲着大舌头跑,其他小伙伴见状,就一起拍巴掌喊:“大脑斧,咬洗你!大脑斧,咬洗你!”

  见大伙儿都这么喊,大舌头气不过来,也就不生气了。

  他也觉得这么多人,好久没见了,如果独自去睡耳房,未免扫大家的兴。就答应留在正房,大伙儿睡一铺炕,好好热闹一夜。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大舌头又是初来奉天,而三傻子也是被日本警察逮捕后刚刚放回来,大家自然不会消停,有得是闲嗑可唠。

  黑娃子说:“再有俩月,爹就送我上学了,我也要念书了。”

  五鼻涕说:“干爹说俺跟六嘎子,一天到晚闲得五脊六兽,让咱俩也去念书,到时候咱就跟黑娃子一起上学了。”

  三傻子说:“你俩都老大不小了,才去念书,比别的同学都大七八岁呢。”

  六嘎子说:“咱干爹说了,啥时候念书都不晚,总比一天到晚五脊六兽,闲着没事砸路灯强。”

  “五脊六兽”,也是东北特有的方言。就是百无聊赖、闲得难受的意思。

  因为中国古时候宫殿式建筑,上脊有五条,四角还各有六个兽头,所以统称五脊六兽。

  这五脊六兽,每天每时每刻呆在房顶,无论风吹雨打,一动不动,啥也不干。

  东北人就以此来形容人闲得无聊,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为好,就像屋顶上的神兽一样。

  四愣子说:“念书好,俺要是跟你们一般大,那俺也去上学。”

  五鼻涕一撇嘴:“你不就比俺大一岁吗?”

  四愣子说:“大一岁就差不少事呢,念不进去书了。我就是觉得念过书的人厉害,那天黑丫给俺念她写的文章,俺佩服得不行,实在有才。”

  三傻子问:“她都写的啥呀?”

  四愣子回答:“她说,学堂先生留的作业是让写一件最重要的事,黑丫那天写完了,就念给俺听,她写的是‘我今天吃饱了,一点也不饿’,你们看,写得多好,多有才呀。”

  五鼻涕点点头,“嗯,黑丫真行,太有才了!”

  六嘎子也说:“念过书就是不一样,这都能写出来。”

  黑娃子自豪地说:“我最佩服我姐了。”

  大舌头嘟囔一句:“写的啥破玩意儿呀!”

  四愣子不满了,他不能容忍别人轻视黑丫,于是他说:“啥叫啥破玩意儿,有本事你写个试试!”

  大舌头说:“俺哪会写呀?”

  四愣子说:“那不就结了,你有啥不服的?”

  大舌头有点尴尬地说:“俺服,俺也没说不服哇?俺服还不行吗?”

  四愣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记仇,对于大舌头说黑丫文章写得不好,四愣子耿耿于怀。

  大舌头为了缓解气氛,就转移了一下话题,他说:“麻先生给俺起大名了,俺叫方达,志在五方,六通九达。”

  五鼻涕对此嗤之以鼻:“你咋不说志在一百方,一千通一万达呢?别寻思你刚起完名字时满院连喊带叫的咱没听着,你那阵喊的是志在四方,四通八达。”

  一屋子人全笑了,掀起一股狂欢潮。

  五鼻涕接着说:“就像谁没大名似的,俺也有大名,俺叫艾球。”

  六嘎子说:“就是,俺也有大名,俺叫祝球。”

  四愣子没吭声,他懒得搭理大舌头,只因大舌头说过黑丫的不是。

  三傻子见大伙一个劲地拿话收拾他大哥,便出头为大舌头解围,“差不多就行啦,睡觉!”

  于是,屋内暂时安静下来。

  可是换了新地方,伙伴们一时半会都睡不着,你捅咕我,我踢蹬你的。

  只有大舌头例外,他昨夜跟张大扎折腾了一宿,真的是困极了,不一会儿便酣声大作。

  另一个睡着了的是黑娃子,人小觉多嘛。

  其他人本来就兴奋,加上大舌头酣声不断,想睡也睡不着。

  四愣子便想出个鬼点子,捉弄大舌头,以报大舌头攻击黑丫的一箭之仇。

  他叨咕道:“大舌头呼噜声太吵了,我有办法让他不打呼噜。”

  五鼻涕问:“啥办法?”

  四愣子从炕席上掰下一截细篾棍,塞进了大舌头半张着还淌着口水的嘴里。

  正睡得香甜的大舌头一叭哒嘴,猛地咬住了细篾棍,好像吃了一惊,“腾”一下子坐起来,四处望了望,才发现自己口中含着细篾棍呢。

  “呸!”大舌头吐掉细篾棍,又躺下接着睡。

  大伙儿捂着嘴,屏住气,硬憋着才没笑出声来。

  不一会儿,大舌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又睡着了。

  四愣子得意道:“看见没,不打呼噜了吧?”

  三傻子笑道:“四愣子你可真坏,太能捉弄人了。还有点啥花样?今晩咱好好捉弄一下俺大哥!过去在家,他和二舌头没少熊俺。”

  “熊”,东北话就是欺负的意思。

  六嘎子兴奋起来,“俺听大人唠嗑时说,别人睡着时,往他脚心上贴个纸条,然后拿扇子扇那纸条,他的家雀就会支愣起来。”

  “真的吗?”三傻子眼睛一亮。

  四愣子说:“试试呗。”

  五鼻涕也说:“试试吧。”

  于是,三傻子撕了一张纸条,沾点口水,贴在了他大哥脚心上。

  屋里没有扇子,几个淘小子就蹲在大舌头的刀大脚丫子跟前,用鞋底当扇子,“忽啦忽啦”扇起来。

  “看,有变化了!”六嘎子笑道。

  大伙便一起应和:“真的有变化了!”

  “有变化了!”

  ……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但他们硬是这么说,有啥办法?

  这时,街上响起了敲更声,还伴有更夫的吆喝:“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小心奸夫!”

  大舌头忽然坐起,急促道:“小心奸夫,小心奸夫!俺不是奸夫,俺不是!”

  说罢,又倒下睡起来。

  那几个伙伴就小眼儿瞪小眼儿,面面相觑,一个个直愣神,都被大舌头闹懵了。

  为何说他们是小眼儿瞪小眼儿?因为他们几个人确实清一色小眼睛啊。

  东关一带,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才没有了夜里的更声。

  三傻子的话声打破了平静:“睡吧,都二更了。”

  然后,屋里就更静了。

  伙伴们不久也就都进入了梦乡,而很少失眠的三傻子,却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麻老海那受伤的手臂便会出现在他眼前,麻老海说过的话反复在他耳边回响:“我看也像常疤拉干的,我出高价买了三儿家的地,令常疤拉恼羞成怒了,他这是在给我警告呢。”

  “……警告……”

  “……告……告……”

  于是,小棠那花一般的面庞也出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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