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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沙埠重逢

苔丝 [英] 托马斯·哈代 3317 2024-10-22 04:54

  

  当晚十一点,克莱尔抵达沙埠,找旅馆住下后就马上给父亲发电报,告诉父亲自己到了哪里,然后独自出门走上街头。但时间太晚了,没法拜访打听,没奈何,只得等到明天早晨再做打算。不过,他仍无心回旅馆休息。

  抬眼望去,这是一处时尚奢华的海滨胜地,东西各建有一座火车站,突堤码头一排排井然有序,大片的松林苍翠欲滴,有遮阳棚的花园点缀其间,滨海步行观光大道宽阔敞亮,这一切在安吉儿·克莱尔眼里,宛若仙境,就像是魔杖一挥,突然变幻出来的神话世界;车水马龙,繁华富庶,梦幻小镇腾起一层薄薄的沉沙。附近,辽阔宽广的爱敦荒原东部向外突出地带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然而就在这片古老荒原上,那黄褐色区域的边缘地带,竟突现出这样一个辉煌华丽、新奇迥异的娱乐城市。城郊外一英里范围内,高低起伏的地形仍保持着远古洪荒的特色;每一条沟沟坎坎都是当年不列颠人踩出来的行迹,自恺撒以来,那片土地,一分一毫也无人翻动。然而异域的风情却像先知的蓖麻一样,突然在这儿生长起来,而且还把苔丝招引到了这儿。

  古老世界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新奇世界,克莱尔惊叹好奇,于是借着午夜的华灯,在蜿蜒曲折的街道上踱来踱去;但见新奇建筑鳞次栉比,满城尽是独栋宅第公馆,高耸的屋宇、烟囱、凉亭、塔楼掩映在浓郁的树木与灿烂的星光之中,真是一处英伦海峡上的地中海休闲胜地。夜色掩映之下,更显宏伟壮观。

  大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城与海和谐相处,完美融合在一起;海上波浪汹涌,涛声阵阵,岸上苍松劲柏,松涛瑟瑟,两者和鸣,几不可辨。

  偌大一座富丽堂皇、新奇时尚的城市,他年轻的妻子苔丝、一个乡下姑娘,会在什么地方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儿哪有奶牛需要挤奶?哪有土地需要耕种?最大的可能便是某个大户人家雇苔丝去做活儿。他一面闲逛,一面观瞧,在一个个大飘窗里不断搜寻;窗内灯光渐次熄灭,克莱尔暗自琢磨,苔丝究竟在哪一个房间里呢?

  不知苔丝身处何处,猜想毫无用处,十二点一过,克莱尔便回到旅馆,上床睡觉了。熄灯之前,他又把苔丝那封情词热烈的信读了一遍。他辗转反侧,睡意全消——苔丝就近在咫尺,可她又远在天边——他不停地拉开百叶窗,仔细观察对面房屋,不知此时苔丝睡在哪一个窗户里面。

  一整晚,他都坐卧不宁。第二天早上七点钟,他便起床,旋即出了旅馆,朝邮政总局走去。在邮政总局门口,他碰见一个伶俐的邮差,拿着信从邮局出来,要去送早班信。

  “有位克莱尔夫人,你知道住在哪里吗?”安吉儿问。

  邮差摇了摇头。

  克莱尔突然想起,苔丝应该还用她娘家的姓,紧接着问道——

  “或者叫德伯菲尔德小姐?”

  “德伯菲尔德?”

  邮差仍旧一脸茫然。

  “先生,你也知道,这地方,天天人来人往,旅客不断,”他说,“要是不知道住址,是不可能找到的。”

  此时,又有一个邮差急匆匆从邮局出来,克莱尔又向他问了一遍。

  “不知道有姓德伯菲尔德的;但有一个姓德伯维尔的,就住在苍鹭。”第二个邮差说。

  “正是,正是!”克莱尔大喜,不觉喊道,心想这是苔丝启用了她本来的姓,“苍鹭在哪里?”

  “苍鹭是一家时尚公寓。上帝,我们这儿遍地都是公寓。”

  克莱尔打听了去公寓的路,就慌忙找去了,恰巧与送牛奶的同时到了门前。苍鹭公寓虽是一座普通别墅,却有单独院落,看样子是一处私人府邸,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公寓。克莱尔心想,恐怕可怜的苔丝是在这儿当女仆,倘若果真如此,她定会到后门去取牛奶,于是他便想去后门,犹豫之际,忽一转念,便回身走到前门,按响了门铃。

  时间还早,女房东亲自出来开门。克莱尔便向她打听,是否有位苔瑞莎·德伯维尔或者是德伯菲尔德的住在这里。

  “德伯维尔夫人?”

  “是。”

  如此说来,苔丝虽然没用克莱尔的姓,但对外还是表明已婚身份了,想到此,他不由得高兴异常。

  “可否劳烦您转告,有个亲戚急盼相见?”

  “现在时间尚早。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

  “安吉儿。”

  “安琪儿先生?”

  “不,是安吉儿。我的名字,她知道。”

  “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克莱尔被带进前厅,也就是餐厅。从窗帘缝隙之中,向外看去,外面有一小片草坪,上面长满一丛丛杜鹃和其他灌木。显然,她的处境绝不像他担心的那样糟糕,心中突然想到,她一定是想办法把那些珠宝取出来卖了,才过上了这舒坦日子。一时却也毫无责备的意思。不久,他敏锐地听到楼上响起了脚步声,一听到脚步声,心脏便狂跳不止,他心痛不已,几乎站立不稳。“天哪!我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她看了会怎么想呢!”他正暗自思忖,门开了。

  苔丝出现在门口——完全不是他预先想象的样子——而且和他预想的恰恰相反,他大惑不解。她本就天生丽质,现在身着华丽服饰,更增加了韵致。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灰白色凯什迷尔睡袍,绣花图案素净淡雅,脚上穿着拖鞋,也是浅灰色。玉颈亭亭,睡袍的细绒褶边松松环绕,一头深棕色秀发,他记忆犹新,一半绾在头顶,一半披在肩上——显然是匆匆下楼,没来得及梳理。

  克莱尔伸出双臂,旋即又放了下来;苔丝站在门口,也没向前来。他现在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两人天差地别,不禁暗想,是自己这副模样惹得苔丝生厌了。

  “苔丝,”他声音沙哑,“我扔下你不顾,你能原谅我吗?你能……再回到我身边吗?你怎么过上了……这种生活?”

  “一切都太迟了。”她说,声音冷酷坚定,在房间里回**,眼神闪烁不定,极不自然。

  “从前我错怪了你……忽略了你的本真!”他继续恳求道,“我最亲爱的苔丝,我后来知道错了!”

  “太迟了,太迟了!”她一面喊,一面焦躁地摇着手,仿佛在忍受剧痛折磨,每一刻都是煎熬,每一刻都那么漫长,几乎熬不住了,“不要过来,安吉儿!不——你不能过来。赶紧走开!”

  “你不爱我了吗,亲爱的妻子,是不是因为我病成了这样你就不爱我了?你可不是轻浮善变的人——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我父母在家等你呢!”

  “是——啊,是,是!可我说了,一切都太迟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梦中逃亡者,想逃走,却又逃不开,“这一切,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

  “我等你等得好苦!”她突然恢复了从前的凄婉清脆,接着说道,“可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给你写信,你也不来!他就不断在我耳旁跟我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说我是傻等。他对我很好,对我母亲也很好,父亲死后,他对我全家人都很好。他——”

  “我听不懂,你都是在说些什么。”

  “他威逼引诱,我也是没办法!”

  克莱尔看着她,眼光热切锐利,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恍若染了瘟疫,四肢瘫软,目光低垂,无意间,眼光落在了她双手上,那双手,以前是玫红,现在变得白皙娇嫩、玉指纤纤。

  她继续说道——

  “他就在楼上,我现在恨死他了,是他骗了我——说你不会回来,可是你却回来了!这身衣服也是他给我穿上的。一切由他,我全都不在乎了!不过,安吉儿,你走吧,再也不要到这儿来了!”

  两人呆呆地立着,心中困顿茫然,满眼悲戚怆然。两人似乎都在寻着什么,好躲了身子,逃开现实。

  “唉——都是我的错!”

  克莱尔无话可说。语言已是苍白无力。不过他恍惚觉得,后来逐渐明晰,他原来的苔丝,精神上已经不承认,站在他面前的肉体是她自己的了——她的肉体已是流水中的一具浮尸,脱离了生命意志的航向,随波逐流。

  俄而,克莱尔发觉苔丝已去。他心神缥缈,立在那里,脸上干枯冷淡。少顷,他走到了街上,信步而去,不知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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