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第十九章 过渡时期的幕僚

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伍立杨 5881 2024-10-22 05:02

  

  樊崧甫的计谋

  第四次“围剿”江西苏区期间,樊崧甫向蒋介石面呈碉堡战略,这时恰逢庐山军官训练团结业。见蒋介石之前,赵观涛问他,战术进展怎样,樊崧甫答,以碉堡战术最为成功。

  他和部下将碉堡照片装订成册,到南昌分送军界首脑。他在进策之前,做了游说工作,根据他的经验,嫡系部队的军头主观性很强,不大听得进意见,加之他又是杂牌军的师长,说话的余地就更少。那些军师长们,只有先贤的名言,或者美、英、德、日的顾问意见才容易接受。

  樊崧甫见到蒋介石后,由另一师长率先陈述意见,他说,红军赤化民众太多,犹如水中鱼,大水中摸鱼,鱼摸不到,摸鱼人反而会被浪涛卷去淹死。蒋介石就问,樊师长,你有没有办法?樊氏答,我们应该改变战略,夺回民众杜绝侥幸。应展开大军建筑碉堡线,逐步跃进,随军构筑公路,接济粮弹,山顶上则建碉楼,如敌方有大队行动,则可了如指掌。

  他的这个碉堡战略,凭心而论,是很高明的。增援、固守都较有余地,碉堡线是硬据点,如形成包围,则可逐步紧缩。对红军来说,这是一很难对付的损招。

  熊式辉任江西省主席兼行营参谋长,善于揣摩蒋介石的意旨,以素不打仗的将领资格累迁高位。樊崧甫又将他的碉堡战略拿去游说熊式辉。熊式辉说,我们这边做碉堡(指江西),陈济棠不做(指广东)怎么办?樊崧甫答,这很简单,我们将红军压到他那边去,怕他不修?等他自动来修,那不知等到何年。

  樊崧甫这一招,很切合政学系善于揣摩的特征。

  军阀之间互相以邻为壑,不知大祸将至,他们之间根本是一本烂账。

  对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前,是1932年秋,陈诚邀请樊崧甫到他的十八军总指挥部担任参谋长,后来任用很有名的郭忏为参谋处长,当时在樊崧甫指导之下执行参谋业务,在江西省东部的南丰一带作战。

  樊崧甫一生多为参谋官。1933年1月初,樊崧甫调度部队,有周至柔师、吴奇伟旅、周士达旅等,其中周旅坚持工事坚固,要死守,傍晚樊崧甫电话叫他临机立断,迅速撤出,他不听,半夜红军开始进攻,周士达果然告急。这时的情形却难以撤退,所以,军参谋长樊崧甫的意见就与行营参谋长贺国光相反,反而要其坚守。结果打得狼狈,只有少部分士兵突围,周士达本人被俘。他临死前说:悔不听樊参谋长的话,贻误大局。

  这是樊崧甫的事前预料。他的参谋心得则跟他曾经任一线指挥官的实战经验有关。

  在南丰附近的战斗之前,他们也获得了红军的宣传品。其中一张揭露国民党军以三个纵队向苏区进攻,点了各纵队指挥罗卓英、吴奇伟、赵观涛等人的名及部队番号,樊氏看到后很惊讶,就问陈诚,是否作了第四次“围剿”计划?陈诚说确有其事。樊崧甫又问,那么是否某某指挥某部……等一系列部队番号,陈说,对的呀。樊崧甫说,我都不知道,怎么红军却知道了?陈诚愕然无从回答。于是樊氏出示宣传品,陈诚尴尬不能答。老樊感慨说,这种机密泄露,使他惊心动魄。(参见樊崧甫《龙头将军沉浮录》,第三章)

  此间可以看出预感之于参谋素质的重要关系,譬如蒋百里对日本进攻时间的判断,邱清泉对国防部刘斐等卧底的揣度,均与预感有关。称职而优秀的参谋必须有先验般的警惕——即一种不请自来的预感。预感乃是其必备的素质,预感可使其根据事机作出判断。

  随后,1933年春节的抚州战斗,陈诚就吸取了教训,决不过早下令。抚州附近浒湾的红军就被罗卓英指挥的三个师突然袭击,而吃了大亏。那次是在除夕的子夜开始出击,拂晓即结束战斗。

  一个人的长处也即是短处。关于陈诚本人,樊崧甫也有第一手的记述。陈诚在第四次“围剿”期间,不管上面发多少经费,他都按实际数目下发部队,所以下面对他的感情还不差。他做人趾高气扬,领袖欲强烈,但也确实敢作敢为,但这样的行事风格也招来同辈的妒忌,有人盼他失败。何应钦、熊式辉恨他入骨,他们试图说动蒋介石,以蒋的名义迫他执行,使他开始踏入危机。

  陈诚独自担任第四次“围剿”的责任。樊崧甫为他草拟初期的进攻计划,这是他的一次重要参谋作业。

  一是敌情判断,包括对方的外围部队;一是侦察红军主力;一是作出应对计划即主力和增援部队的配置;一是编制战斗序列。

  不久又坚执要樊崧甫兼任师长到一线。陈诚转达蒋介石的话,强调这是一个杂牌师,让樊崧甫去整理,整理得好固然属幸事,整不好也就算了。这是借重他的参谋经验所作的安排。

  这时,樊崧甫又提出整训部队的建议。他说,譬如做生意的人,行情不利,亏了本钱,应暂时收盘,保持一些本钱,等行情好时再做。如果一意滥做下去,本钱输光,等好时机来了,只好在旁边望洋兴叹。中央嫡系部队有限,杂牌却是力服心不服,不肯卖力,兵多也枉然。基于这样的认识,他建议开办短期培训班,施以精神教育,把杂牌军将校都变成师生关系,再投入战斗,比较有利。

  老樊的建议不错,说起来甚动听,但实行起来效果难测。

  陈仪与沈仲九

  陈仪可说是一个典型的绍兴人,那里的师爷自来有名,他也正是幕僚长的人才。他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成绩非常之好,气度深沉刚毅,做事有魄力、有担当。他是在旧军人中最有时代感,最有世界眼光的人。

  陈仪是个大幕僚,可是幕僚背后还有幕僚,这就是沈仲九先生。他帮助陈仪建立政治理论计划以及实践的方案,曹聚仁称赞他运筹帷幄,是真正的现代卧龙。他和陈仪关系很深,而陈仪又是蒋介石早期最信任的人。但沈仲九很怪,他只在幕后策划,从不愿意站到前台,甚至不愿意和蒋介石见面,他也不愿意让福建的老百姓知道,陈仪的背后还有他沈仲九这个人。他躲避公共集会和官场上一切应酬,生活简单朴素,甚至有一次绑架他的土匪也相信他是一个可怜的小学教员,看不出他是大权在握的高级幕僚。

  当然,他的资格也老,是留学日本的光复会会员。他和浙籍的陈望道、施存统、俞秀松、刘大白、沈雁冰、沈泽民、戴季陶等参加了《新青年》杂志社召开的社会主义和中国改造问题座谈会。1946年年初,他主持为陈仪制定了建设台湾为“模范省”的大政方针。沈仲九的幕僚作业大概而言是建立了一套较完备的人事制度,开办了省政讲习所,培养了一批行政干部,省以下的一切事务官都由省当局直接指挥。曹聚仁认为这和法国的文官制度很相似,这一制度的建立使福建省政逐渐上了轨道。当时日本攻占福州以后,国民政府还有4/5的地盘,算是一个较完备的省。本来曹聚仁准备写关于他的报道,黎列文先生受了沈仲九的暗示叫他不要写。

  兵学泰斗徒有虚名

  杨杰出道早。北伐以及中原大战,多次为蒋介石出谋划策,扭转危局,尝有“战略专家”“兵学泰斗”之誉。

  他和蒋百里是同一时代的人,生于云南省大理,保定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出身。1921年,复返日本陆军大学深造。后来肃清孙传芳残部,即南京郊外龙潭车站的大规模会战,杨杰擘画甚多。中原大战爆发,他任南路军总参谋长,具体策划对冯玉祥作战。当临汝被围之际,杨杰果断以一部扼锁正面咽喉,一部绕道侧击,遂解临汝之围。

  稍后蒋、冯、阎胶着于郑州、兰考一带时,杨杰以开动火车头乱跑的奇诡之计,将对方大军拖住,又将机场飞机挂弹取下爆破吓阻对方,迷惑对方,创造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战例。中原大战后期,蒋介石任命杨杰为总司令部参谋长,杨杰出计,拖冯打阎、联张缓图桂系,将其分化打击,即对敌方或予拖住、或正面打击、或切断联系,或包抄击破等法,顺利结束中原大战。

  抗战军兴,杨杰被派为赴苏军事考察团团长,争取军援,次年正式出任驻苏大使。1941年免职回国。他主张外联苏联,内联各党派一道抗日。但是联合苏联抗日,此路不通,就看苏联待原子弹炸响后才出兵便知大概。可见在这时,杨杰的智略已经用完。这个时节的杨杰,似乎可以说观人料事,全凭臆断了。因为衡以常识,诉之良知,究亦未能肯定其竟有如此荒谬、毫不思索之举。

  李宗仁对杨杰甚为鄙视,除了在中原大战中吃过他的苦头,对其战略的意图,也多有指摘。他认为杨杰被称为第一流的战略家,实在是徒有虚名。1944年李氏在汉中行营任职期间,往重庆开会,当时盟军已有在西欧开辟第二战场的趋势,杨杰这时便在《大公报》上发表专题论文,略谓在现代化的战争中,敌前登陆实不可能。杨氏分析,同盟国很难在西欧开辟第二战场,最大的可能还是将美英联军由北穿过苏联腹地,与苏军并肩作战云云。李宗仁的朋友们就杨杰的战略观来询问李宗仁的看法。

  李宗仁说他读了杨氏之文,便大不以为然,着实不料号称战略家的杨杰竟亦肤浅至此。李宗仁以为,在现代化战争中,敌前登陆固难,而防止敌人登陆亦同样不易。即就纯军事立场来看,论大军团的指挥、运输和补给,同盟国在英法海峡登陆实是最方便而有效的行动,这样才能使德国两面受敌。另外就政治立场来说,苏联亦断不许英美联军在苏境作战。第一次大战后,西方列强围困苏联的余创犹存,斯大林何能坐视英美军队驻在其国境之内?此事简直出乎一般人政治常识之外,所谓战略家的杨杰,居然能想得出,亦亏他会动这般脑筋。

  李宗仁虽然料定盟国必自西欧登陆,但是他私下却希望第二战场开辟得愈迟愈好。他在重庆时,曾两度与英国大使和丘吉尔驻华军事代表魏亚特将军详论此事。为什么呢?李宗仁说:希特勒已陷于东西两面作战的苦境,同盟国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既已距胜利不远,同盟国当局便应想到战后的复杂问题。你们西方国家与苏联,由于政治制度的不同,在战前已成水火,战时因为对同一敌人作战才暂时携手。一旦大敌消灭,西方国家必定又与苏联针锋相对。为减少战后的困难,务须稍为忍耐战争的痛苦,第二战场千万不宜过早开辟。然而,你们应当尽量以各种物资援助苏联,让德苏两国拼死纠缠。等到两雄声嘶力竭,然后选择地点登陆,德国自将俯首成擒,而苏联元气亦用尽,则第二次大战后的世界便要单纯多了。

  老派幕僚的最后余光

  陈布雷的幕僚历程——旧道德的楷模

  有一类幕僚,自命不凡,目空余子。另一类,人以国士待我,而我以国士报之。才识副其怀抱,平生只知效死力相报。

  知识分子常常是文弱书生,在抗战期间的重压之下,情形就更其不堪。像陈布雷,“他的身体很坏,用脑过度,面孔上常摆着苦恼的形象”。(《张治中回忆录》)到他的身体已是风中残烛的时候,他走几步路都虚汗频出,可是他的心里,仍担心“心无空闲,夜无安睡,而公家大事之贻误,又何堪设想”?张治中在成都带他逛街,买小吃慰劳,他竟高兴得像小孩。

  旧时代,报纸上那种浅易文言随处可见,而真正堪称纯正、名下无虚的,是著名记者陈布雷那支虎虎有生气的妙笔。他于1926年3月12日在上海《商报》撰写《中山逝世之周年祭》,尝谓“岁月迁流,忽忽一星终矣。国辱民扰,世衰道歇,山河崩决,莫喻其危……虽然,吾人之纪念逝者,其所奉献之礼物,岂仅鲜花酒醴、文字涕泪而已乎”,即可见一斑。陈先生天纵奇才,又加以文言功底深厚,真积力久,根深叶茂,发而为文,必有可观之处。大学者王力(了一)先生对他也甚为叹服,以为“他的文言文是最好的”。(见《龙虫并雕斋琐语》)

  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布全民抗战的声明:“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容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全国国民最要认清,所谓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到,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搏得最后的胜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即为陈先生手笔。他这样一个极为自信的学者,后来竟堕入极度的失望之中,竟然服用过量安眠药而自尽,结束了雄奇而又委屈的一生。

  政论文字的天才

  陈布雷从1926年至1948年,长达二十余年,为蒋介石之心腹助手。他长期担任侍从室二处主任兼五组组长,他的心理背景乃是:“愿为公之私人秘书,位不必高,禄不必厚,但求能有涓滴为公之助。”

  他最重要的幕僚作业,是为蒋介石撰写重要文章、文告,《对张、杨之训词》《西安半月记》均出其手。

  他的回忆录写至1938年,实际是他的自订年谱。

  他的文章逻辑严密,思虑深远,而他的修养,遂于经史,学问淹雅。其幕僚作业,思虑绵密而治事周至。

  他在浙江高等学校读书时,大量涉猎中英文名著,历史由沈尹默教授,称做掌故史,偏重文化史内容,另致力于19世纪晚期宪法史、比较宪法等课程。那时他已剪去辫子这“可耻之物”。1911年,他22岁,革命思想业已初步养成,毕业的时候,他的老师对学生说“望汝等不以此为止境,须知中国方在开始一前所未有之改革期也”。

  1911年,戴季陶到他宿舍,力劝他到东北,做蓝天蔚的幕僚,他不愿离开《天铎报》,婉辞之,季陶还埋怨他胸无大志。

  中山先生为临时大总统,撰发《对外宣言》,初稿为英文,王亮畴交到上海《天铎报》,报社总经理陈芷兰说是陈布雷即能翻译,亮畴不信,马上现场试译一段,都觉得不失原意,遂由他全篇译之。

  亮畴又将文字润色一遍,《天铎报》刊之。次日,民立报的徐血儿对于右任说,此文被《天铎报》译之先登,可惜、可惜。

  到了1938年夏,三青团筹建,刘健群执笔草拟《宣言》及《告青年书》。蒋介石指定此二稿必须交由陈布雷修改,当时正撤退,辗转重庆、武汉之间,五易其稿,仍觉原稿难以改好,最后不得已放弃之,由潘公展重新拟稿,布雷加文学润色,才通过。

  旧时幕僚,替人捉刀代笔,就其撰述公文而言,不须文采,只要没漏洞即可称佳。《幕学举要?总论》谈到这一点,尝谓“文移稿案,原属平浅。留心细看,习练久则自知之”。只要不出常识笑话就很不错了。

  但是陈布雷的文章相反,他写得专业、实用而文章气势逼人,而又妥帖安稳,将难以照顾周到的文章难点处理得恰到好处,可称调和鼎鼐之手。也正因为太过用力费心,惨淡经营,他的身体透支迅速,到自戕前,尚属人生壮年,却已无法支撑。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