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学生出身的幕僚汪崇屏
河北省易县人汪崇屏也是北京大学毕业生,在校期间,为北大学生会干事部主席,1922年,任北京大学校长室秘书,深得校长蔡元培器重,参加机要事务,负责吴佩孚之专线联络。1924年后,追随吴佩孚左右,任吴部参谋,及吴部驻北平代表等职。他也是学生参谋,和康白情好有一比。
1924年9月,二次直奉战争初起,直军在山海关九门口前线一带布有大量部队,其后被奉军攻下。吴佩孚派援军总司令张福来率重兵增援。
此次吴佩孚的失败,固然由于冯玉祥的倒戈,然吴氏迟至10月11日始由天津亲赴山海关前线督战,汪崇屏分析说:
准备用海军截击奉军的交通线与后动补给,故乘渤海舰队司令官温树德所率领的旗舰,游弋海上,并指挥海军炮轰葫芦岛,终因风浪太大,不能上岸,也是主要原因。此时冯在热河前线与段祺瑞有电报通消息,但对奉方则无。可知冯玉祥与奉方并无默契。
吴的参谋长张方严在吴军中原来是一句话也不说的,但在此紧要关头却用吴的署名发了一个电报,催促后方的队伍赴援。冯玉祥得电后,知前方军情吃紧,不必再有所顾忌,便于10月19日自滦平回师,星夜疾驰,23日晨,即抵北京。等吴派在冯玉祥处的人回来,报告冯倒戈经过,吴问张方岩何以发电要后方增援?张一见吴的面就跪下说:“我错了。”吴说:“起来,我不杀你。”第二天(10月25日),吴率领参谋长幕僚等仍赴前线视察……张福来原为河南督理,等吴走后,其幕僚就将他拥着上船溜了。因此20万大军无人节制,加之奉军猛攻,队伍溃乱,因而败北。如将队伍交给彭寿莘还可以支持,并且齐燮元、萧耀南亦可派兵增援,起码能将队伍撤走,不至于一败涂地。等到张福来一溜,20万大军就都垮了。
此次战争,奉军能够得胜,据闻有日本的援助。然张作霖驭下治军,都有他的一套,对文人很谦逊,对武人就用他那套“胡子”办法。就是连张学良都很行,在二次直奉战中,他所指挥的将领都是父辈的朋友,他对这些将领都以“大爷”称之,遇到什么事,总说:“大爷,你看怎样办?”那些老将领碍于情面,只好俯首听命;所以什么事都能顺利指挥。(参见汪崇屏《吴子玉先生幕中见闻》)
汪崇屏任参政,白坚武仍为政务处长,张其锽为秘书长,蒋百里、章炳麟曾一度分任参谋长及总参赞。白坚武是吴氏的旧人,二次直奉战败后,大家都说他的不好,但吴佩孚一生向不说谁不好,或张三怎样,李四怎样,所以始终未对白表示不满。后来,他跟吴说,孙传芳处很重要,他要去负责联络,吴氏就派他去孙传芳那里做自己的代表,结果一去不返。白坚武走后,政务处一切事情都归汪崇屏代理,但白坚武始终没有辞职,汪崇屏也没有正式接任。
汪崇屏分析吴佩孚不能成功的原因,不是吴佩孚没有能力,他应付一切都很好,并且在当师长时即享大名。汪崇屏以为,吴氏用人,尤其是使用高级幕僚出了纰漏,不甚得当。
譬如白坚武对人常有芥蒂,官腔多,真话少;蒋百里(蒋方震)在他那里时间很短,张其锽时间较长。吴佩孚的幕僚长张其锽早年在广西习武,遍访名师,以为武林秘籍尽在掌握之中,又多览经史,觉得学问足够纵横捭阖,他因谭延闿的介绍得入吴佩孚幕。其人抱负大得很,经常挂在口边的是:“我将来必当省长,牛刀小试岂是大丈夫所为?”他和吴氏甫见面,即以其术数、易经、命理、星相的学养来为吴佩孚算命,说得吴氏感叹不已,大呼英雄所见略同。
后进的,以汪崇屏最年轻,汪氏跟白坚武等人不同,他为人平易,也不会打官腔。张其锽跟汪崇屏最要好,人称张其锽是小帅,说:小帅哪样都好,就是有点疯。蒋雁行是傻子,因此他俩被称为“一疯一傻”。其锽有时聪明,有时糊涂,但雁行确实有点傻,例如攻南口时,汪和张其锽在北京,傻子在长辛店。此时使靳老二掌握兵权,就是傻子所干的,因此,后来却吃了大亏。武汉战事紧张,傻子将靳老二的高汝桐师调往,高部刚刚在河南阳奉阴违,徘徊不前,并且堵着铁路不让援军过去,因此武昌终于不守。
汪崇屏以为,吴佩孚的不能成功,除了用人不当外,另外的原因也许是目标太小,圈子太狭。一个窝里抓螃蟹,不能容纳大量的人才。查家墩总部成立时,蒋方震带了好几个人去,都被任为高级参谋,但没有几天就都走光了。
名作家入幕
《留东外史》的作者向恺然,笔名平江不肖生,20世纪30年代即给何键做幕僚。
他14岁考入长沙高等实业学堂,不到一年,即因纪念蹈海的陈天华,被开除学籍。旋即东渡留学。后返国,曾任倒袁运动的北伐军第一军军法官,讨袁失利,再次赴日。此期间著有《拳术》《拳术见闻录》,连载报端,颇耸动视听。
20世纪30年代初期,他应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之聘,回乡兴办国术,任湖南国术俱乐部、湖南国术训练所秘书。
抗战军兴,向恺然辞去秘书一职,随桂系廖磊去安徽,任第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廖磊)办公厅主任,并兼安徽省政府顾问、安徽大学文科教授、省政府参议等职。1947年冬,解放军二野南下,进攻安徽立煌县(今金寨县),向恺然被俘,审查经历清白而释放,他择道蚌埠、南京返回湖南。当时,正值程潜主持湖南政界,向恺然遂随程潜一道起义,其后被安置在省文史馆及政协任职。
以一纯粹文人,而为幕僚,其所作为,显然较康白情敬业也专业得多。
丁文江与孙传芳
丁文江是以客卿和幕僚的身份参预孙传芳的行政系统,当时孙已经是五省联军总司令,丁先生之长才不在军事战略上,是以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但是在社会行政方面,则确为一时之选。
孙传芳最得势之际,曾放豪言:秋高马肥,正好作战消遣!好像运筹帷幄,天下独大的样子,可是在当他被赶出南京又想反扑的时候,却又通电发布文告说,“敌至赣边,犹迟缓进,兵临城下,尚尔言和”,又显出他骨子里的犹豫和徘徊。
孙传芳在驻节南京,以联帅自封,贵极一时,他的机构很多,除了三个厅、十大处以外,还有各类高参:军事、文学、政治、经济等,其中像蒋百里、章太炎都被聘请,月薪高至二三千元。当时的总参谋长是刘宗纪,精通军事,熟悉多国语言,足智多谋。另外是秘书长陈季侃,他是前清的举人,文章写得很好,他对孙传芳献计献策很多。当时的东南五省是全国的财富会聚之地,孙传芳依托于此,大肆笼络人才。他对蒋百里和章太炎特别尊崇,企图以他们的战略头脑、文章学术为己所用。
丁文江正式的名义,是淞沪商埠总办。孙传芳希望留名青史流芳百世,他说,“吴佩孚喜欢讲《易经》,我喜欢讲兵法,亦喜考古”。他在南京举办了两次投壶尊孔雅集。一是联络感情,二是以礼贤下士的招牌发现幕僚和参谋人才,其中确有不少人上书献计献策的,怀揣所谓锦囊妙计,远道而来者也所在多有。
一般来说,各地的军阀都各有野心,拥兵自大,各据一方,他们之间时而变敌为友,时而弃好成仇,大抵上并不存在根本意识形态方面的对立。
但孙传芳的刚愎自用也影响到他对形势的判断。1927年春,北伐军占领南京,将其赶至江北。当时有幕僚建言,如果他在长江北岸伺机观变,可能北伐军内部会起变化,因为也不稳定,所以他的高参们都不同意立即反攻南京,可是他一意孤行,结果遭到了北伐军海陆两路的包抄夹击。李宗仁、白崇禧和何应钦进攻迅猛,而长江上的海军军舰不断开炮攻击,这是8月下旬的酷暑天气,孙部阵亡官兵弃失稻田中,尸体腐烂腥臭,令人窒息。他的部属苏桂荣、李耀先等后来回忆说:“在龙潭车站附近,尸横遍野,田水为赤,被机关枪扫断的柳树枝条,满堤皆是。”
安徽陈调元驻南京的代表孟星魁曾在办公之外与孙传芳闲谈,曾经问他说“中国军阀割据对国计民生均有不利,不知有谁能够统一全国军政,这是一个首先要研究的问题”,孙传芳就说,“我们这一代人中,我自问无能,我只做一个吴越的钱王,就心满意足了”,这倒是他的心里话。
孙氏与蒋百里是日本士官学校先后同学,曾经有人利用同学关系从中斡旋,许以优厚条件,蒋介石派张群向孙氏建议,蒋先生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兼华南联军总司令,孙为国民革命军副总司令兼华北联军总司令。可是孙氏毕竟滞后于时代,竟然不为所动,最后退居天津,依然心有不甘。后来被弱女子施剑翘报父仇击毙于禅林佛寺中。
关于1926年孙传芳在江西的惨败,也跟他不听幕僚建议、一意孤行有关。当时在他部下当营长的汪飞熊后来回忆说,当先遣部队到达九江后,孙命令停止前进,召集营以上军官讲话,他说“你们好好带兵,我拿着望远镜——他两手握拳做圈放到眼上做窥测状——我望到哪里有空隙,我就打他一拳头——他右手向前做击打状”。
这些话大可玩味,不过,也充分暴露出他作战投机的心理。
甘介侯:惶惶如漏网之鱼
据说郭德洁对李宗仁的部属,文的欣赏甘介侯,武的看重刘为章(刘斐)。
大陆易帜后,李宗仁流徙美国。这时李宗仁最重要的幕僚甘介侯不特是他的耳目,还充当他的强心针。他所急需的美国人的意图,美国政策的一举一动,都靠甘介侯索取传递。1949年12月,甘氏获得美国新的对台政策:美国并不采取足以涉及中国内战的途径。同样的,美国政府也不供给军授或军事顾问于台湾的中国军队……等于放弃,于是李宗仁向台湾叫板,心中就有底了。蒋介石复职视事,希望李宗仁不表反对,但李氏置之不理。这种态度全靠甘介侯的动向分析作为他的风向标。
所以当时就已经去了台湾的白崇禧就对甘介侯大为不满,认为他是一个坏幕僚,尽出馊主意,使李宗仁陷于难以自拔的僵局,白氏还拟联络袍泽声讨甘介侯。
甘介侯正是精明过人的人,精明世事,精通时事,从少年到中年,一路走来,一路顺风。他大约和张恨水、徐志摩他们属于同龄人,但他的人生路显然不同于他们。先是庚子赔款公费选送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获政治经济系博士学位,归国后在上海几所大学任教。北伐时期,经程潜介绍,任外交部汉口特派员,外交部次长和两广外交特派员。抗战期间在重庆为国民参政会参事,此间和蒋介石结下过节。不过汪精卫下水后约他,倒被他拒绝了。后来他一度在昆明西山任花纱布公司主任。
李宗仁风云际会,抗战后由战区长官升任行辕主任,似乎还想更上一层楼,进一步与蒋介石争天下,不过限于客观条件,一时难以做到。1948年年初他就作竞选副总统的准备,这时候甘介侯等人运用他们的政治手腕,积极为李宗仁竞选跑前跑后,到处交际,和代表们握手言欢,抛头露面,极一时之盛。
1949年2月7日,新华社从陕北发出电稿,就和谈代表定性称:“至于甘介侯这类从事‘和平攻势’的政治掮客,他只有资格在南京、上海一带出卖其‘和平攻势’牌的美国制造的廉价商品,人民的北平不欢迎这类货色。对不起,请止步。如果甘介侯竟敢混入北平,贩卖私货,则北平人民很可能把他驱逐出境。”这时他是李宗仁的私人幕僚,和他名字并列的颜惠庆、章士钊则比较受欢迎。
他的转机是民国末年转型期李宗仁出任代总统。甘介侯作为总统私人代表赴美,分访杜鲁门总统、艾奇逊国务卿、国防部长约翰逊,并接洽李宗仁和杜鲁门晤面,其后就留在美国任新泽西州大学教授。
作为李宗仁的发言人,甘介侯代表李宗仁声明谴责蒋介石复职视事,称之为违宪行动,理由是蒋介石将总统职务移交李宗仁之后,他已经成为一个平民。甘介侯向记者们问道:“一个平民怎能自称为中国总统?”
据《李宗仁回忆录》记述,杜氏(杜鲁门)致欢迎词后,按外交礼节,应请顾大使翻译,然杜氏一反常例,却请甘介侯翻译,终席未与顾维钧交一言。
据曹聚仁《战地八年》说,当时,甘介侯这位政治顾问的小聪明在国内、国外都碰了壁,李宗仁派到石家庄的和谈代表本来有他在内,却被解放军公开拒绝了,甘介侯说,对方对待李宗仁的幕僚和参谋有如儿戏,就因为李宗仁没完全按他们的意思来做,他说对方提出广西部队中立,让道使解放军顺利进入广州,则解放军保证不向广西部队进攻,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要不曹聚仁怎么说他是小聪明呢。
甘介侯后期主要为李宗仁处理涉美事务,譬如由大使馆通知国务院否认李宗仁所声称的地位,并由国院通知法庭,等等,借以发挥其留美知识分子的长才。此则偏重于事务性,而非建设性。诸多策略,也是李宗仁先有腹案,再由他来推进。不过在推进过程中,也能发挥他的才思。甘介侯虽然从政欲望极强,当一号幕僚的心思时露于外,可是李宗仁自己基础松弱,政治资源菲薄,本身尚且趔趄摇摆,他的努力也无非落花流水罢了。
蒋先生晚年的秘书周宏涛回忆录《见证中华民国关键变局》中说:“下午开庭时,甘介侯坐在我的前面,我实在很想狠狠揍他一顿。不过我没有真的这么做,只是在李海痛斥李宗仁绝非代总统时,堆起笑容拍拍甘介侯的背说:这个律师说得很对!甘唯谁诺诺,马上换了座位。四点四十分,法官宣布,对于管辖权方面,将于十日提出书面裁定;至于法院监管,则仍维持现状。这是我方的胜利。”当国民政府在大陆上溃退时期,蒋、李两派人物在美国各自压宝。蒋派专交共和党;李派则专交民主党。甘介侯那时身任李宗仁驻美特派员,几乎是李宗仁唯一可以倚重的外交幕僚。但两边讨好的事情究竟不易,后来他在美国上下其手,开罪蒋先生和美国共和党,因此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20世纪60年代中期,李宗仁秘密策划归国,这时给他写回忆录与其过从甚密的唐德刚,都丝毫不知风声。因为美国联邦调查局要追查李氏与北京之间的搭线人,麦卡锡参议员所搞的白色恐怖,在知识分子之间,余悸犹存,而甘介侯与当年执政的共和党又有前隙,因此惶恐尤甚。
若非身处专制社会,他的竞争应属正常,他瞄准点是国务总理,在战时和大量的风流人物相较,他虽知难度,尚心存一丝希望。甘介侯依托缥缈的美援向蒋介石叫板,基础就是虚无缥缈。他的悲剧,根本上就已注定。
高宗武的低姿态
高宗武,他以青年智囊团台柱自居,力倡和平,仿佛遂了他的心愿,从了他的作为,就是和平的正路。其实目光如豆,不知日本发动战争,蓄谋已久,并不听他的意志指挥。故傅斯年痛骂之。
他是书生从政,兼有学者、公务员身份,故将胡适视为精神领袖。他的作为,颇有自出机杼,自作主张,而期历史在其手上为之旋转的梦想。因此他可算得是一种外交方面专业的国事幕僚。
1937年7月30日,胡适日记:到高宗武家吃午饭,萧同兹、程沧波、裴复恒,此皆南京之青年团矣。谈国事,决定:一、外交路线不能断,应由高宗武积极负责打通。二、时机迫切,须政治家担此大任。次日又记,汪精卫找高宗武长谈。
此间,明确了青年智囊团之称呼。
高氏以日本专家自居自负,然其心理也甚搞怪,先埋下了投降的意识,投降要先抢一步,而不愿华北伪政权等抢他的头功。
后来,高宗武在美国对其学生说,我虽姓高,但我的意思却很低,遂得低调俱乐部之名。高氏甚至认为1937年的上海“八?一三”抗战破坏了他的和谈,气急败坏。一个人不审至此,荒谬至此,实属罕见。
高宗武后来赴美,胡适对他颇为关照。傅斯年在重庆闻之,大怒。致信痛斥:“近日高贼宗武常住大使馆,先生本有教无类之心,以为此人有改过之迹,或因是耶?然此贼实为穷凶极恶,以前即知其妄——大有代办外交之势……而汪逆之至于此,皆高逆之拉拢也。至于半路出来,非由天良,乃由不得志,且是政府已大批款买来的。国家此时不将其寸磔,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先生岂可复以为人类耶?”
傅斯年查资料做学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大开大合,斥骂丑类也是不留余地,堪称痛快,大学者究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