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道,蒋介石能完成北伐并基本统一中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背后有江浙财团,特别是宁波帮商人的支持。但很多人不知道,孙中山之所以能持续发动反清起义并最终推翻清王朝,其实也是得到一个重要财团的大力支持,他们就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享誉国内外的广东财团特别是香山商人。作为香山帮后期的重要领袖,马应彪是孙中山革命活动最主要的捐助人之一。
这位民族资本家中的传奇人物,不仅是香港第一家华资公司的创始人,而且创立了中国第一家百货公司——先施百货。这个“第一”,不仅意味着创立时间之早,更是行业创新之母。作为先行者,马应彪创立先施百货的大胆实验,事实上确立了中国百货业的各种范式。先施之前,中国只有商铺,而无现代意义上的商业;马应彪之前,中国只有商贩,而无真正意义上的百货商人。
楔 子
广东,香山,沙涌村。
1874年中秋的一个凌晨,东方欲晓。村边谷场的草垛上,14岁的马应彪和堂哥马永灿经过一夜讨论,终于作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离开家乡,前往雪梨(即悉尼)淘金。
前两天,小马(马应彪)的父亲马在明托一个老乡带回了200元舍命挣来的辛苦钱。这是他前往南洋淘金14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家里寄钱。
老马离家时,小马还未出世。母亲花光了家里仅有的三块银洋,支撑儿子读了三年私塾。此后,失学的小马每天早起在街头巷尾捡粪,中午到河涌田沟里捉鱼虾,换几个小钱来养活母亲和外婆。父亲不在身边,让小马自小备受欺凌。现在父亲终于有了音信,这让他顿生无限希望。与堂哥商定后,他身着父亲寄回的西装和牛皮鞋,踏上寻父与淘金之旅。
兄弟俩到香港转船,经过英国人开的卡莲佛百货公司时,他们只是瞥一眼就走过去了。这样豪华的商场,跟过路的穷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来到百货公司门前的华人熟食档前,一人买了一个粽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20年后这兄弟俩会创建出闻名中外的先施百货,成为卡莲佛最大的竞争对手。
小马同堂兄乘上班轮,住在最下层的统仓里,里面全是去雪梨淘金的华人。回望家山渺渺,前往海洋无边,茫茫的远方,等待着马家兄弟的又是怎样的命运呢?
淘 金
上了岸,众人才发现淘金的热潮早已不复当日,许多人留在悉尼另谋出路。马家兄弟没有留下,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寻找小马的父亲。
一路上,兄弟俩碰上收缴人头税的军警,为了逃生,他们穿过漫漫荒野。当他们找到马在明原来所在的金矿时,才发现老马早已离去。兄弟俩找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任何音信,没办法,他们只好先在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磨哩矿山落脚,跟人一起挖金矿。
随后的几年,马应彪几乎什么工作都干过,但仍然所获无几,有时甚至难以糊口。这时,小马已是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他常常遥望北方,扪心自问:“我千里万里地远离家乡,就是这样淘金吗?长此以往将如何面对年老的外婆与可怜的母亲?不,不能这样! ”
此时,许多香山人把眼光投向澳大利亚北部昆士兰州的大片农场和果园。香蕉在澳大利亚相当畅销,很多侨民便萌生了种香蕉的念头,但苦于没有种子,因为当地人不肯把种子卖给中国人。不少香山人想到了家乡的“香牙大蕉”,并写信回家索要种子。昆士兰的土壤很适合种植这类“大蕉”,试种的侨民头一年就大获丰收。更令人惊喜的是,它口感甜滑,比当地香蕉更好吃,一上市即深受欢迎,结果卖出了更高的价钱。
当大批侨民开始种植水果的时候,马应彪没有跟风,而是在悉尼近郊开荒种菜,自产自销。他种的菜又水灵,又便宜,按说该很好卖,但因为不会英语,前来买菜的外国人听不懂,他丢了很多生意。
这让小马哥很失意:“不懂语言,无法与人沟通,有机会也抓不住,这样下去怎能实现淘金的梦想?无论吃多少苦,也要先过语言关。”
经一位老乡介绍,马应彪到一家爱尔兰人开的菜场打工,这家菜场的女老板温文会讲广东话。小马向她提出“勤工俭学”的条件:管三餐饭,不取分文,但每天要有人教自己一小时英语。独特的要求、倜傥的举止、诚恳的眼神,小伙子给女老板留下很好的印象。她不仅答应,还让自己的女儿雅美亲自给小马上课。时间长了,雅美还与小马结拜成干兄妹。逐渐掌握了英语的马应彪开始独自到菜场做买卖。半年间,他不仅掌握了一套行商技巧,认识了不少朋友。
“满师”后,马应彪离开了温文家,继续种菜卖菜。小马用英文标注菜名、价格,用英语交流,他的菜每天很快就卖光了。不久,周围摊贩都请小马帮忙,很多人后来索性只管种,不管卖,全盘托他代销。同时,小马也决定放弃自产,专营代销。
马家兄弟在澳大利亚稍稍站稳脚,马上就有家族人前来投奔,这些人大多数也跟着他们种菜卖菜。随着人数的增多,小马决定联合族人成立一个批发公司,这样做起来利润更大。与此同时,为了摆脱当地贩子的压榨,香山蕉农希望由华商代销“香牙大蕉”,而马应彪等香山菜贩就成了他们最为中意的代理人。
1880年年初,马应彪以族人菜铺为基础,创办“永生果栏合伙公司”(简称“永生果栏”)。这时,悉尼有数十个蔬菜瓜果档,属于不同的家族,绝大多数都是香山老乡。除“永生果栏”外,比较有名的另外两家是“永安果栏”和“永泰果栏”。在马应彪的提议下,三家决定联手,成立一家更大的新公司,从三家公司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叫“生安泰”。从此之后,“生安泰”几乎垄断了悉尼所有的菜果生意,当然也带来更多更稳定的利润。
但年轻的马应彪并没有因此止步,他觉得还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那时候,悉尼已成澳大利亚第一大港,常住人口有40多万,这在当时已是大都市。一天,小马到港口送人。站在岸上,看着港口熙熙攘攘的人流、物流,他心中灵机一动:为什么不利用港口做一些国际贸易呢?从码头回来,马应彪将长途贩运的主意一说,大伙都同意试试。于是,“生安泰”便开始经营澳大利亚与中国香港之间的蔬菜瓜果贸易。不久,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拥有6艘海船往返澳大利亚与中国香港之间,每周都有干鲜蔬果到岸。据统计,“生安泰”一年能赚4万英镑,这些钱当时足以买下悉尼整条唐人街。
随着生意和名气的扩大,澳大利亚的华人报纸纷纷报道马应彪成功创业的故事,在偏僻矿区打工的马在明也慢慢地听说了。根据报道中的讲述,他觉得这个声名鹊起的年轻商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老马就带着报纸,上悉尼寻亲。父子相见后抱头痛哭,真是悲喜交加,百感交集。不久,马应彪便送父亲回家与母亲团聚。
探 亲
1890年夏天,离家16年的马应彪回国探亲。出来十多年了,虽说不是巨富,但也算得上功成名就,是时候回家看看了。与小马同行的,是一位澳大利亚华人牧师周容成。当初,在开采金矿时,因为淘金辛苦,父亲不知音信,前途又无望,小马心情非常沮丧。这时,正在附近传教的周牧师,以上帝的名义给了他很多安慰与帮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知情重义的小马始终记着这份恩情,发达后他依然与周牧师保持着联系。先前周牧师曾说过想回香港看看,这次回国,小马便邀周同行。
蓝天依然,涛声依旧,但小马的心情与16年前相比那是天翻地覆。坐在高高的上等舱,又有老朋友相伴谈心,这趟旅程似乎很短。香港在望,太平山已隐约可见,再看到故乡山水,小马和老周都很激动。
老周这次到香港来,第一要务是拜访香港圣公会神学院教授、自己的道友兼朋友霍静山。而小马也有心考察一下市场,当年惊鸿一瞥,以至他对香港已几乎没有印象,但每天都与这边有贸易往来,考察一下还是必需的。因此,船到香港,两人同时上岸。
因为不认识霍牧师,下船后小马即与老周告别,但热心的老周坚持要小马一起去霍家。他说:“静山为人非常好,你们又是大老乡(霍的祖籍顺德),相识以后对你在香港的发展肯定有帮助。”在老周的执意相邀下,小马只好一起前往霍家。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一去竟然会坠入情网,找到自己理想的伴侣。
当时,霍静山任教之余,还担任香港西区圣公会牧师。老周带着小马上门时,霍牧师刚巧不在家,招待他们的是霍家二小姐霍庆棠。虽然来人生疏,但霍庆棠却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她一面请他们喝茶,一面派人去请父亲回来。她主动与他们攀谈,询问澳大利亚那边的情形,举止得体,谈吐优雅。
这一年,霍庆棠刚好19岁。她小时候聪明好学,及笄之年即随父传教,来往于珠江三角洲各地,传经布道,筹设教堂。这等历练,让她不像一般中国姑娘那般见人脸红,对外界封闭无知。正值花样年华,19岁的她浑身充满活力,鹅蛋形的脸庞姣好圆润,一双大眼睛水灵明亮,黑油油的大辫子贴颈而垂,更增添一份少女的娴雅。
这是小马重回故土后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聪明、大方、优雅、干练的霍二小姐,让他沉睡多年的情愫苏醒了。这一年,小马其实已经不小了,已到而立之年。这些年忙于打拼,加上澳大利亚华人女孩不多,他的婚事因此一直拖下来。他这次回来,其实也有相亲的意思,毕竟终身大事也不能大意呀!
说起来,小马心中的择偶标准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那就是希望能志同道合、患难与共。他常引用明代冯梦龙小说中的一段话自勉:“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
而霍二小姐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良配!幸运的是,霍庆棠其实也在观察马应彪。按当时的习俗,19岁的她已算是大姑娘了。虽然父母不像一般俗人见识,但老二毕竟不小了,她的婚姻成为家人心头的大事。
正所谓30岁的男子是精品。小马哥事业有成,见识不凡,潇洒而不轻浮,沉稳而不呆板,机敏而不油滑。因为经历坎坷,他不像一般富人那样张狂,而是内敛含蓄。他久经江湖,不像一般青年才俊那样做作,而是谦和待人。
庆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样优秀的男子还真是不多见。这个漂洋过海的男子,难道真的是上帝特地送上门来的吗?
一老二小正叙着,霍静山回来了,老友相见自是一番亲热,不胜欷歔。周容成向老友介绍小马,对这位儒雅的商界新贵,老霍第一印象很好。一番交谈后,得知小马曲折的创业经历,了解到他的感恩仗义,老霍一家更是看重。这年头,知恩图报固然可贵,但能带领乡亲共同致富,这更是难得。这是符合基督博爱的大善之举呀!
“这小伙子为人忠厚,英语流利,堪称中西合璧。如果不是年纪稍大,还真是一个现成的佳婿。”得知小马单身一人,这次回来有意相亲,老霍心中暗忖。
饭后,约好下次再见时间后,小马告辞。老霍特地让庆棠去送,路程虽短,两个年轻人心中却相互增添了不少印象分。送人回来,霍牧师试探地询问女儿对小马的看法,庆棠虽然大方,但这种事还是令她很是扭捏。
“小马哥是个好人!”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好感,这让老霍心中有了底儿。第二天,老霍即邀老友周容成做媒。老周也看出了小马的心思,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这等好事自然要做。这边霍、周二人在家谋划联姻,而另一边,马应彪在路上也有一番大际遇。
从香港回家途中,小马偶遇一位香山老乡,这个比小马小几岁的小伙子刚从香港西医学院毕业,却因为没有外国国籍而无法在港澳行医,被迫回广州开药店。此人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孙中山。
一路上,孙中山侃侃而谈,从行医救人到实业济民,再到富国强兵。这个比马应彪还年轻的小伙子,见识却一点不比小马差,甚至想得更深、看得更远。
“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行。此四事者,富强之大径,治国之本也。”“外瞻世界之大势,内察本国之利弊,以日新又新之精神,图民生之幸福。”
孙中山一席话说得马应彪热血沸腾,许多没想明白的道理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临别之际,他握着孙中山的手说:“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几年后,孙中山创立兴中会,马应彪立即加入并迅速成为骨干。返回香港后,小马向霍庆棠讲了偶遇孙中山的这番际遇。一向思想新潮的霍二小姐顿时大有知音之感,两家结亲自然水到渠成。佳人相候,马应彪与之心心相印,逐渐把事业重心转向香港。
1890年冬天,马应彪在香港创立了永昌泰金山庄,帮助华侨代办出国、入境、汇款等事务。此后几年,马应彪都在中国香港、澳大利亚两地奔波,为生意,为爱情,也为革命。
开 业
1890年代初期,澳大利亚政府限制华人种植香蕉的一纸禁令,让“生安泰”的蔬果生意大受影响,小马决心结束澳大利亚生意,回国创业。
1894年秋,小马在“生安泰”公司退股,换回一袋金粒,这是他在澳大利亚苦干20年的血汗钱。那时的华侨普遍不信任英资银行,而英资银行也歧视亚洲侨民,只许他们存款,却拒绝他们贷款。这样一来,华侨赚了钱,都不存银行,而是购买粗制的金粒藏起来。
得知小马要回国发展,不少朋友赶来道别。多年相处,今日一别,相会不知又在何日。饯别宴上,小马也不胜感伤,但他还是强压别绪,郑重地劝诫这些哥们儿:“悉尼虽好,但总难比故乡。大家多数是做蔬菜果品生意的,现在澳大利亚人看我们赚钱,气不过打压我们,我们又何必非要待在这里遭人白眼呢?如果相信我小马,我倒有一个建议……”
说到这里,小马故意停下,观察大家的反应。果然,有不少人沉不住气,连声追问:“小马哥,有什么好主意,快给大伙儿说说。”“现在洋货时髦,中国人也喜欢用外国衣物,特别是香港,有不少有钱人,而大型商场只有英国人开的卡莲佛一家。如果我等能联手开一家为中国人服务的百货公司,前景应该很好。”马应彪说道。
这是马应彪长期观察的结果,也是他日后回国创业的重心。当时香港的零售业,卡莲佛一枝独秀,其顾客主要是洋人和富有的华人,升斗小民不敢问津。而当时的华人店铺差不多全是独沽一味,商品没有明码标价,买卖时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令他沮丧的是,对这个建议,在场的朋友反应冷淡。他们认为,小马哥的建议是标新立异,不符合华人的消费习惯,而且会得罪当地商贩,搞不好就会遭到围攻。当时有些冷场,但这并没有打消小马办百货的念头,他哈哈一笑,开朗地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生意不成仁义在。今天我小马就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招待了,日后有想回国发展的,尽管到香港找我,只要有我小马一口饭吃,就不会让哥们儿饿着。”说完,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回到香港后,马应彪就开始张罗自己的婚事。为了采购各种结婚用品,他与霍庆棠东奔西跑,几乎跑昏了头。这使他坚信:办一家平民百货绝对有发展前景。
以后的几年,小马几乎逢人就游说。1899年,终于有12个人回应马应彪的提议,其中有与小马一同回国的堂兄马永灿,留在澳大利亚的蔡兴、郭标、欧阳彬、司徒伯长,远在美国的郑于生,香港本地的林毓良。有意思的是,他们大都是非零售业的商人。
先施公司原始股共12股,集资2.5万元,马应彪是第一大股东,并被推举为公司首任司理(总经理)。即使在当时的香港,这也算是资本金较小的民间公司。从这点看,众股东对新成立的百货公司更多的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
根据马应彪的提议,股东大会将新成立的百货公司命名为“先施”,其中有两层意思:一是英语“Sincere(诚实)”的音译;二是取自四书《中庸》“君子之道四”,“盖营业之道,首贵乎诚实”。
在第一次股东大会上,小马慷慨激昂,发表了鼓舞人心的演讲:“英国以商立国,商业主宰国运……美国商人在议会有一席之地,是国家的顶梁柱,之所以能有那样的地位,是因为他们做大事业,不在乎蝇头小利,诚实不欺。中国传统商人斤斤计较,欺瞒顾客,因此为人不屑。我们要成立一家公司,不二价,而且百货齐全。我们就是要从洋人手中夺回利权,以商业救国。”
带着2.5万元股金,马应彪在香港皇后大道172号买了两间3层的铺位,总面积约800平方英尺。小马将五分之四的资金用于装修门面,而只用剩下的五分之一用来进货。这种明显西化的经营手法令中国商人们大吃一惊:“这不是糟蹋钱吗?有这样做生意的吗?简直是败家子!”
但小马不为所动,他深知要想吸引眼球,时尚的装饰必不可少。流动资金少没问题,他的应对办法是:自己直接从外国进货,不经洋商代办,成本较低,一旦现金回流马上补货。这种做法后来成为先施百货系统的统一经营方针,除了在非常时期,先施很少压库。
1900年1月8日,先施百货开业。开业时,动静闹得很大,上门的顾客也很多,但月底盘存,账面却亏了。其中原因主要有两条:一是顾客进店后看的多买的少;二是员工周日休息,要比别的店铺多开七分之一的工资。
遭遇挫折,部分股东要求改变上述做法,否则便退股。马应彪劝大家不要过于急躁,他说:“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大家当初既然愿意尝试一把,为什么不能再等两个月呢?到时候,没有转机再退股也不迟。”
为凝聚人气,马应彪决定打破以往店小二站柜台的传统,推出中国第一批女店员,帮他下定这个决心的正是他的夫人霍庆棠。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清末民初,许多成功的企业家背后都有一个贤内助,比如南洋首富张弼士的原配陈氏,上海首富哈同的夫人罗迦陵,民国第一银行家陈光甫的夫人景韵芳。马应彪也不例外,夫人霍庆棠不仅在马应彪身后帮助他,关键时刻更是挺身而出。
招聘广告推出去后,一个月内,竟然没有一个女子应聘。这也难怪,“男治外、女主内”,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哪家姑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头露面站柜台呢?
这时,一向思想新潮的霍庆棠挺身而出。她带着两个小姑子,到先施百货二楼柜台卖起了化妆品。霍庆棠仪态端庄,善于辞令,熟识货品性能,周旋于男女顾客之间,深受欢迎。她的人格和勇气成了先施公司的活广告。一时间,“姑嫂售货”的消息传遍香港,许多人特地赶来,要亲眼看看这位大胆的“潮女”。
不久,在霍庆棠的影响下,先施又招聘了一批女店员。这些女孩都经过她精心挑选,长相标致,语言流利。这样一来,跑来围观女店员的民众更多了,先施大楼前的马路每天都交通堵塞,警察不得不前来维持秩序,在大冬天里累得满头大汗。为了工作方便,霍庆棠还带头剪去长辫。她在先施公司出任售货员期间,从不以老板娘的身份凌驾于管理人员之上,而是勤恳工作,一直干到生下第五个儿子时才辞职回家。
人流倍增,公司生意也大大好转。只过了一个月,先施就扭亏为盈。之后几个月,先施的营业额开始稳步上升。
当年8月,强烈的台风将商铺的二楼和三楼摧毁。这时,港府颁布了新的建筑条例,建筑高度受到限制,老店修复只能保留第一层。资金短缺,经营困难,有股东三次要求破产清盘。艰难之中,马应彪四处沟通,坚持到底。1904年,先施公司终于派出了第一份红利。
1907年,公司分红后还赢利9万元。这时,马应彪建议用这9万元,另筹11万元,在新开道路德辅道,开一个通连6间、上下4层的新商场。这样的规模,在那个时候简直惊世骇俗,很多股东不干了:“好不容易挣点钱,又要折腾,这样何时是个头呀!何况那里新开大路,人烟稀少,哪里会有顾客上门?!”但小马力排众议,冒着部分股东退股的风险,坚持施工。
创 新
香港德辅道新百货大楼竣工时,马应彪让人在大楼正面四根大立柱上写了四条标语:“香港大市场,环球货品庄,始创不二价,诚信名远扬。”别看这四句话简单,里面包含了多项创新,并因此创下了中国百货店经营的多个“第一”。
先施可以解释为诚实,也可以解释为先以诚实施诸于人。而先施公司在中国亦首创“不二价”,可谓与“先施”一样名副其实。
在那之前,中国人已经习惯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传统,商铺里的商品从不明码标价,买卖双方颇费口舌。但马应彪打破了这个规矩,他引进外国百货店明码实价的销售方法。“这种破天荒的举动”,有研究商业史的学者评论道:“对含糊、模棱两可、态度暧昧的传统方式是一种反叛,也最接近市场经济的本质。”这一模式在后来的百货公司中基本都得到完整继承。
当时的商铺通常都设置在一楼,大多数商店里都没有专为顾客设置的柜台、货架,货物直接堆在店门口和仓库里,但先施公司为方便顾客及时看货,首创以建筑物上层做货场。买卖货银两讫之后,再发收据,也是先施所创。这些做法现在虽已习以为常,但在一百年前,却是让人惊奇不已的举动。
先施勇于创新的精神,一直延续到此后数十年的经营当中。正是这些创新,开创了中国商业史上一个崭新的时代,为中国百货业留下了百年规范。
20世纪30年代,先施公司首次举行时装表演。由于一般妇女不愿意抛头露面,为了找模特儿,马应彪派人找来塘西红牌阿姑充当模特儿,以英国花布制造女装短衫裤,盛极一时,开香港时装界先河。
当时由于商品种类较少,顾客的选择余地不大,先施首次引入“环球百货”的概念,搜求各国货物。每个月,他都会派员工去欧洲等地,采购最新上市的时尚服饰与食品,用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顾客。在这里,有钱人能买到与世界潮流同步的各种商品,而普通市民一样能从先施购得自己心仪的商品。先施还设立了“一元商品”专柜,把那些残次和积压商品搭配成价值一元的商品包,任由顾客选购,甚至专门设了一间“一元商品”商店。
为了招揽顾客,先施还大量印售“通天礼券”,顾客可以凭礼券采购商品。所谓“通天”,是指礼券可在各地先施百货公司使用。为吸引回头客,取得综合效益,先施首创商场吃喝玩乐“一站式”营销模式。广州的先施粤行旁边建有东亚大酒店,有电梯代步,附设酒吧、餐厅、桌球室。
有这么多创新服务,真是想不招人都难。连小马也没想到,新公司开业不久,就吸引了大批客人。一看先施这成功的架势,许多商人纷纷跟进,不经意间,德辅道竟然成为新的商业旺区。
马应彪不仅在商业服务上大胆创新,在内部管理特别是人力资源上,也动了不少脑筋,舍得下大本钱。
先施的女孩靓丽,小伙子精神焕发。
1907年,德辅道新店开业后,先施特意安排一批小伙子做招待员,让他们站在楼下前、后、侧门,彬彬有礼地迎送顾客。这些男招待衣冠齐整,笑容可掬,顾客对此颇有好感。
好景不长。一天,马应彪刚上班,就有一对年迈的老外夫妇上门投诉。原来,部分招待员不懂英文,面对这对夫妻的询问,张冠李戴,指错了方向,浪费了他们不少时间。为此,马应彪决定设立一个英语补习班,帮助店员学英语。凡进补习班的店员,每周二、五晚上9点停止营业后上课一小时。
长期的在职培训,使得先施员工的素质比一般商场高,常常成为其他公司“挖墙脚”的对象。养得起,还要留得住;不然,先行者就会成为后来者的培训基地,甚至沦为“先烈”。
有一年年末,马应彪收到文具部一位主管的辞职报告。这是一位老员工,1900年开业时就在先施工作。但因为某种原因,这位中层干部却执意离开老东家。该怎样拴住人心呢?最后,马应彪琢磨出一个“职工持股”的招数。
办法是这样:一个职工如果工作成绩良好而连续3年加薪,第4年便不再加;如果这个职工第4年仍继续进步,就动员他投资500元,成为公司在职股东,享受年终分红。如果筹不足钱,公司可以帮他补足,但本人至少要拿出100元的底数。股票由公司代管,还清借款本利后可以自己持有。反之,如果这个职工因没有加薪而表现消极,则考虑提拔他的副手,略加工资,逐步取代前者。
当时找工作不易,推行“职工持股”,既可以约束老员工,又可以激励新员工,加薪少、绩效大,很快被其他公司模仿。
当时,先施公司员工的福利还是蛮好的:暑天供应清凉饮料,平时享受免费医疗,还有专职洗衣工和理发师定期为员工服务。仁者爱人。马应彪这样做,你可以说他“手腕”高,也可以说他真正把员工当人看。反正,与竞争对手相比,先施员工的流失率低得多。
走“私”
自从1890年在路上结识,马应彪就成为孙中山最为坚定的拥趸。从此,马应彪就过着非同寻常的“双栖”生活:明着他是大商人,是先施百货老板;暗里却是革命党,为孙中山筹款捐物。这在当时“在商言商、莫谈国事”的商人群体中,可谓凤毛麟角。
1904年,同盟会成立时,马应彪担任庶务长,专管起义急用的军需。而这些军需,很多都是马应彪自掏腰包。往往是看到孙中山一张纸条,马应彪就毫不迟疑地从自己公司支出数百元交给来人带走。
从1906到1911年,同盟会多次发动起义,其中许多经费就是通过马应彪的金山庄转到革命者手中。有一次,仅3个月内马应彪就筹集捐款4万多银元,而当时香港一个普通职员的月薪仅3元。孙中山的卫士郑卓德回忆说:“马先生有求必应,自愿交给孙中山先生多少钱,我也记不清楚。总之,马先生捐助的革命经费是一个可观的数字。”
不仅帮助筹款,马应彪甚至直接帮助革命党偷运军火。一次,马应彪将一批军火包装成货物,以紧急运货的理由,吩咐霍庆棠赶乘人力车,将这些货物送到三角码头转往内地。当货物托运完毕回到家中后,马应彪才告诉妻子真相,原来托运的是革命党急用的弹药。好在霍庆棠也是孙中山的拥趸,以后凡是此类事,夫妻二人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亥革命成功后,马应彪被委为筹饷委员,为孙中山在香港筹款。当时,南京的国民政府财政极度困难,几乎连薪水都发不出,多亏马氏这样在国内外辛勤奔波的筹饷委员。
1912年年初,广东革命党人接到紧急通知赴南京开会。这些匆匆而来的岭南人,一个个衣衫单薄,哪料到冬天的南京是如此寒冷。当时,马应彪正在上海筹备先施分公司,闻讯后特地派人送去120多件皮大衣。几天后,这群身穿皮大衣的岭南志士,意气风发地去前往明孝陵,在寒流中备感马同志的温暖。
国民政府成立后,马应彪担任广东省都督府庶务长、财政厅总参议,他与省港商界精英一样,期盼着从此过上安稳日子。不料风云骤变,不久即接连发生了袁世凯窃国、宋教仁被刺等一系列事件。革命成功之路如此曲折,这让很多人包括马应彪在内都感到很难接受。
1917年,北洋军阀政府下令通缉孙中山。危急时刻,马应彪再次出任大元帅府庶务长,事必躬亲。但广东局势非常复杂,本地实力派对孙中山阳奉阴违,暗藏祸心。一天,几个军人在大街上截住外出办事的马应彪,威逼他交出若干枪械和钱财。面对抵在胸口的手枪,马应彪毫不畏惧,反而大声呵斥,周围值勤的士兵闻声而至,对方落荒而逃。此事并非偶然,不久,孙中山就因为受到排挤而辞职。
当时,国内政治局势波谲云诡,革命党人内部时常出现内讧,这让马应彪感到非常失望。一年之后,孙中山再任临时大总统,邀请马应彪担任要职,他执意不受,并引用孙氏《物质建设(实业计划)》中的这段话作为遁词:“中国富源之发展,已成为今日世界人类之至大问题,不独为中国之利害而已也。唯发展之权,操之在我则存,操之在人则亡。”从此,他的心思全部转移到实业上。
民国年间,以前一起革命的战友,不少都在政界飞黄腾达,马应彪对他们却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曾是战友的“南天王”陈济棠,只要触犯自己的为人处世规则,马应彪一样也是不假辞色。
有一次,平日笑口常开的他却冲天大怒,痛斥“南天王”陈济棠的哥哥陈维周,只因为后者触犯他一向坚守的原则。20世纪30年代,陈济棠在粤主政,他的哥哥陈维周租下广州先施第二街的仓库,用做经商储货。一开始,马应彪觉得那是正常生意,没有在意。一天,一位友人来访,无意中说道:“那个陈维周,明着是禁烟督办,私下里却是鸦片大王,他走私的鸦片就藏在你们公司广州二街的仓库里。”
闻听此言,马应彪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我们的仓库,竟然成了鸦片藏掖的黑窝,这还得了!”客人一走,他立即给广州先施负责人去电:“限令陈维周即日退租,否则,宁可卖掉第二街仓库,也不许收这种不义之财!”
为此,陈维周怀恨在心,借弟弟的势力大加报复,借插赃日货,强罚广州先施20万元,甚至想吞掉这家民营公司。但马应彪始终不悔,他这种疾恶如仇的个性终生未改。
入 沪
南北议和后,袁世凯在北京有滋有味地做起民国大总统,离开政治中心的孙中山一时无事可做,便借住上海的哈同花园,琢磨起“建国大纲”。为此,他积极推动华侨资本回国,发展民族工商业。
响应孙中山的号召,粤商特别是香山帮开始大举北上,而马应彪堪称其中的急先锋。当然,作为一个资深商人,马应彪不是简单地头脑发热,听人一忽悠就盲目投资。决定在上海设立先施百货分公司,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并实地考察后才下定决心的。
20世纪初,上海已成为国际化大都市,更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抢占上海市场就等于占据全国商业的“制高点”。除非满足于偏安一隅,否则,先施百货迟早都要进军上海。当时的上海,被人称为“外国冒险家的乐园”。当地四大百货公司,分别是惠罗、福利、泰兴、汇司,全都是英资外货。要与它们抗衡,创建本地第一家华人百货,要冒很大风险。
马应彪天生就是个冒险家,他考虑的不是是否北上,而是北上后能否打得赢。而决定一家大型商场成败的第一要素,就是所在的位置。位置、位置,还是位置。如何选址,成为先施北上的头等大事。
1914年8月的一天上午,上海南京路上驶来了一辆高级轿车,车上坐着的正是马应彪。前些日子,他已经派人来沪实地考察了两次,但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走一走看一看。
宽不过十几米,长不过两公里,但当时的南京路已是商铺云集,成为商家必争之地。一首当年的儿歌这样唱道:“北京的篷尘伦敦的雾,南京路上红木铺马路。”
从车上下来,艳阳高照,马应彪目光中隐约透射出一种焦灼。一战刚刚开打,欧洲列强忙着死掐,正是中国人大力发展自己工商业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能不急吗?
在南京路上来回步行目测多次后,马应彪看中了南京路、浙江路与广西路之间的一个地方。这里地处十字路口,北面直通火车站,可以引来大量外地旅客;南面又紧靠富人区,有大量潜在的高端客户。
为慎重起见,马应彪决定对该地人流量及行走习惯进行调查统计。他想出了一个“取豆数人”的办法,专门派人站在街道南北两边,计算行人数量,过一个人取出一颗豆,然后进行比较。连续观察一个星期后,结果发现靠路北边行走的人比南边的多,最后他决定将公司地址选定在街北边的陶陶居茶楼所在的地方。
没想到,这个决定拿到公司股东会上讨论时,有不少反对意见:
“那块地位置偏僻,商铺寥寥,生意冷清,连风水先生都说‘财神爷不喜欢’。”
“那里唯一的优势是交通,有直达上海火车北站的电车。但外地旅客行色匆匆,谁能保证他们就一定会进店买东西呢?”
这些反对声音似曾相识,当年香港德辅道新店开业时,也有不少类似的质疑。与那次一样,这一回马应彪还是坚决顶住了压力。
陶陶居茶楼是英商雷士德的地产。雷士德这家伙,一鱼两吃,一边开洋行,搞建筑设计,一边做商业地产生意。知道马应彪看中这块地皮后,这家伙就挖空心思,想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谈判时,他先声夺人,简直是一口价:“茶楼总共占地20亩,每年租金3万两,租期30年,不干拉倒!”这样的苛刻条件,在上海以往很少见到,雷士德本人也等着马应彪就地还钱。没想到马氏一口答应:“没关系,就按您说的办,但有一条您要保证,就是要由您本人亲自负责监督设计,我们要建一座南京路上最高的大楼。”
这让这位自私的英国佬很纳闷。其实,这样的租金,比起周边还是低两成,关键是租期过长,未来经营的不确定性太大。但做生意哪有不担风险的,而马应彪的理想是将先施打造成百年老店,30年又怎么算长呢?
1917年10月20日,经过3年施工,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终于掀开神秘的面纱。在周围低矮的旧式木楼与狭窄店铺间,装修一新的先施6层大楼着实鹤立鸡群。
大楼的底层专售日用百货,二楼为服装、绸布柜台,三楼出售珠宝首饰、钟表、珍玩等贵重商品,四楼是大件家具、地毯、皮箱等。这些货物都是先施派员工去欧洲等地亲自采办的最新潮的商品,不经洋行代办,货物成本低,款式也新颖。
开业当天,马应彪搭乘上海历史上第一台载人电梯,从先施大楼上缓缓降下。看着蜂拥而入的顾客,他对陪同视察的其他股东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令人高兴的事情还在后头。刚开业,有人就兴奋地发现,先施百货不仅能购物,还是上海第一家游乐园。在大楼的顶层,有当时最豪华的屋顶戏院、酒店和高级餐馆,还有各种杂耍:宁波滩簧、绍兴戏、京戏和魔术表演……吃喝玩乐“一站式”,很快便吸引来无数好奇的上海市民,整条街道人山人海,有人甚至流连忘返,数日不归。
除了娱乐设施,先施公司的夜景也是当时南京路上最炫目的景色。许多上海人晚上专门溜达到南京路,就是为了欣赏先施公司的夜景。有人将先施与中国古代著名的美人西施相比,称之为“西施公司”。一时间,杭州、南京等外地的许多达官显贵,都闻听上海先施这般盛景,纷纷专程赶来,实地体验一番。
到这时,所有的嘲笑与怀疑都烟消云散。许多人终于明白过来,马氏的先施百货,和以往的商铺根本就是两码事,而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城市综合体。可以说,上海先施引发了中国商业的一场革命,从根本上改变了内地民众的消费习惯。
开业第二年,上海先施营业额就达到439万元,马应彪乐呵呵地拿到了相当于投资两倍的回报。
拓 展
上海先施的成功,让马应彪跻身国内一流实业家行列,也标志着粤商再次成为上海滩最有影响力的商帮之一,此时,离香山买办巅峰期已过去近30年。
1920年,马应彪在广州见到孙中山,提到北方都在军阀统治下,没有自己的分公司。中山先生派自己的卫士郑卓德出面,为马应彪引见了曾是革命党人的黑龙江督军吴禄贞,于是先施公司的哈尔滨分号就在3个月后顺利地开张了。
在百货业站稳脚后,马应彪开始向其他行业拓展。因为百货业现金流充裕,他首先将目光投向银行。
1922年,马应彪与人联手创办国民商业储蓄银行,总行设于香港中环德辅道中。这家银行的董事长为蔡兴,监督马应彪,正司理王国旋,大家都是南洋卖菜时的哥们儿。该行初期实收资本200万元,分为20万股,每股10元。由于主持人都是殷富巨商,信用甚高,开业后业务发展迅速,获利相当丰厚,每年盈利都在20万以上,分行亦很快开至香港九龙的油麻地、旺角,中国内地的广州、汉口、上海、天津以及国外的新加坡等地。当时,该行地位虽未能比得上东亚银行、广东银行,但日见重要,被称为“华资经营之银行中后起之健者”。
马应彪还可以算是中国保险业的先锋,早在20世纪初,马应彪的先施公司就开设了保险置业、人寿保险等业务,这在全国也算得上是先行了一步。如今,漫步香港的石岐孙文西文化旅游步行街,还能寻找到当年先施公司保险置业、人寿保险、银行信托石岐分局的原址。
在这种多元化扩张中,马应彪也不是一帆风顺。在开办先施百货过程中,他发现:“近日我国人之心理,皆喜用洋货,大有舍己芸人之势。于是外人遂得乘间以投我国人之所好,而我国利权从此外溢矣。”为此,他曾先后在自己公司名下筹建了棉纱、制鞋、饼干、汽水、皮革、五金、机器、玻璃、木、化妆品等十大工厂,试图在这些方面打破殖民者的垄断。可惜的是,由于列强经济压迫及许多因素的影响,十大工厂都先后倒闭,好在都没有动摇他的产业根本。这些痛苦的经历让他认识到:没有彻底的民族革命,民族资本就始终不可能有大的发展。1929年,先施公司资产达到1 000万元,为创立时的400倍;先施人寿保险有限公司与外商争衡,有效保险额超过2 000万元;新加坡、日本、美国都有马应彪金山庄的分庄。
1932年,先施董事会决定在中国澳门开分公司,建设一座占地50多亩、共8层的楼宇,融百货、银行、酒楼为一身。公司于1935年9月7日建成,这个时期成为马应彪在世时先施公司最为鼎盛的阶段。
先施带头,许多人就跟进了,先施到广州,广州百货业兴隆;先施到上海,上海就出现了至今仍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四大公司”(上海先施公司、上海永安公司、上海新新公司、上海大新公司),它们都是由香山帮侨商开创的现代商业。而马应彪并不反感同业竞争,看到这么多侨资被吸引到国内,马应彪非常开心。
射 日
“赚钱容易,花钱难!”老马的这句话,那年头,很多人都知道。作为商人,马应彪当然喜欢赚钱,但他时刻牢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30岁时,马应彪即腰缠万贯,而且年龄越大,财富越多。但他本人却很低调,没有一点“大班”的架子,也很少在公司安插族人;相反,在生活中能处处体谅他人。
“衣着朴素,饮食简单, 就连街上的乞丐,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乞讨过。”一位乡亲说。“马先生虽是大股东,但先施公司系统内中层以上的干部,马家的人却为数很少。”一位追随了马应彪20多年的老部下证实。
广东有一个习俗,凡是春节,长辈都给晚辈及亲朋好友的子女们封红包,但马家的孩子从来不收。马应彪教育子女:“我们家孩子多,来派利是的,就要封上10多个红包,这样很难为人家。还有,我们家如今名声在外,来贺岁的人多,东家派、西家派,数额就不少了,如果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就不好了。小孩子不能收人家的利是,更不能问人家要,不能贪心。”
一生赚钱,所为何事?马应彪的回答是“济世救人”。
作为基督教徒,他多次自掏腰包,捐赠善款,接济穷人。1906年、1915年和1923年,这3年广东发生重大洪涝灾害,马应彪每次都亲自率救援船只开赴灾区,救人赈灾。靠3块大洋读了3年私塾的马应彪,发迹后不惜巨资,捐助教育。
马应彪年幼失学,所以很重视文化知识的学习,他悉心钻研,创造了一套汉语识字的最佳方案——五千字课,并亲自雇员书写九宫字格,给上夜校的员工临摹。为了让员工学得更好、更快,马应彪还专门编印了“同音字韵”的课本。先施百货公司的夜校也鼓励乡人与同胞免费就读,他对文盲失学的成年人教育,比起后来的扫盲运动,早了好几十年。
当时,岭南大学是南方最高学府。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与马应彪既是战友又是朋友,因此,马应彪对岭南大学的支持甚力。他曾捐款兴建“马应彪招待所”,和9位好友一同捐款兴建“十友堂”,还投资创建该校的农林科学院。据不完全统计,马应彪在广州、上海、香港等地,先后捐建了近20所中小学校。
少时磨难,青年创业,中年巨富,老来子孙满堂。按说,马应彪的一生算得上顺风顺水。但是,家业兴旺,难敌国运不昌。日本侵华,让已步入晚年的老马平添无限烦恼。
1937年8月,日军轰炸上海。这一炸,不仅炸毁了先施的繁华建筑,也炸伤了马应彪的第九子马少聪,更摧残了先施百货的“花样年华”。从此,先施百货在中国内地开始走下坡路。
1943年,香港沦陷,广州的先施公司落入敌手,香港的公司也被迫关门。天天看着日本的膏药旗,马老板非常气闷。少年壮志不言愁,临到老了,竟然沦为亡国奴,这让青年时就追随孙中山救国的老马情何以堪。
国难当头,老马常常与孙辈念叨后羿射日的故事。他时常回忆起当年革命党人反清抗清的**岁月,那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多么期盼中国再出现一位弯弓射日的大英雄,将狗日的日本鬼子统统射死,将日本的膏药旗统统射落大海。可惜的是,这位好强的老人,没能看到抗战胜利到来的那一天。
1943年,马应彪路过寸金桥海关,见中国旗帜,搭茅屋居住。
1944年,风吹塌茅屋,老人于香港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