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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原谅

水深不知处 烟灰 3390 2024-10-16 20:49

  

  仁杰坐在地上,靠着梧桐树,闭上眼睛,冥想起来,心中嗔恨渐渐降息。不知多久,睁开眼时,修浔竟坐在他对面,真是恍如隔世。高中时,一下课,他们两人常常跑到操场西北角的梧桐树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一块巧克力,你搂着我我搂着你的瞎聊胡谝、打闹嬉戏……可如今……

  恨,恨,恨!恨不能……他忙止住心中“小我”之念,强使心念回到当下。

  “你——”修浔嘴张了半天。仁杰大病一场,鬼门关走一遭,他却娶了梦秋,仁杰的病与此也有大关系,仁杰能怎么样?他还要问?还有脸问么?

  仁杰身体不住颤抖,胸脯剧烈起伏。他调整呼吸,不让嗔恨控制自己,尽力平静下来,也不说话,因为一出声,肯定是发颤的怪腔,也不想说话,还说什么?

  沉默,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却都望着旁的地方。一个内怀愧疚,一个心有嗔恨。沉默——唯有沉默。曾经亲密无间的一对朋友,如今,唯有沉默。

  “你到底为什么那样做?”仁杰到底压不住心中嗔恨,双眼喷出似要焚掉一切的火焰,突然跳起来,吼道:“说,说啊!你说啊!”

  仁杰睁圆了眼睛盯着修浔,声音连自己都不能分辨了,两手死死提着修浔的衣领,牙齿咯咯作响。修浔的下唇哆嗦了一下,仁杰猛一下把他推倒在地,转身狠狠踢了梧桐树几脚,嘴里呜呜啦啦,犹如野兽咆哮。修浔忙从后面抱住仁杰,他身体不好,趁着劲往后拽着。

  仁杰想嚎叫,想杀人,想砸毁所有。心中有几条巨莽,在胸膛里纠缠乱窜,不住厮打。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灰白的胡须,一抖一抖。

  “对不起。”修浔低下头说。

  “有什么用?”仁杰甩开修浔,狠狠一拳砸在梧桐树上。

  “姨身体不好,往后还指望你呢!”修浔忙挡到树前说。“你打我吧,是我……”

  “打你?”仁杰冷笑一声。“梦秋——”仁杰胸口起伏得紧,扭过脸去,眼睛猛眨着,憎恨那已冒出来的泪花。

  “梦秋就能回来了?”仁杰的声音仍止不住地发颤,半晌,他突然大笑道:“我他妈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呢?谁能指望上我?”

  华医生说换了肾,多数人都能恢复正常,连运动员换肾之后,还能继续运动生涯,何况一般人。仁杰的身体条件也已经符合肾脏移植了。移植后就能过上正常人生活,只要注意保养,就跟正常人寿命一样。透析每周需要三至五次治疗,非常痛苦,而且只是维系生命,没有生活质量,费用也高。

  “哎!仁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相配的肾源?”修浔心中愈发焦躁。

  “现在穿刺不吐了吧?”修浔关切地问道。“头还疼不疼?”

  怎会不疼?那么粗的针穿进血管里,血液引出体外,经过透析器“洗血”后重新回输到体内,血压下降,毒素清除得又快,经常头痛、发晕、恶心、呕吐……

  “娃把罪受咋咧!”母亲常背后抹泪、长吁短叹。可他怎么知道?母亲、刘叔自不会说,仁杰心中疑惑,但也不再深想,顺着树缓缓坐下,闭上眼睛,自顾自冥想起来。

  华医生说仁杰说:“我每周来四次医院,就当来这上班了。一般人是吃喝拉撒睡,我是吃喝拉撒睡加透析,不过多一样,也没个啥。”

  仁杰的性子,那肯定只是说辞,他怎会接受一辈子搭进医院,一事无成?还得忍受那么多痛苦,还要编一套说辞应付外头人。

  哎……仁杰瘦得皮包骨头了,皮肤又黄又黑……

  他心中五味杂陈:难过、痛苦、愧疚、悔恨……表面上却克制平静,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仁杰越是敏感,憎恶别人的同情。

  仁杰根本无法冥想,索性睁开眼睛。

  “你精神得很啊!”仁杰打量了修浔一番,奚落而又带着妒意地说。“你现在称心得很吧?”

  修浔没有说话,脸颊微微颤抖着。仁杰察觉到他脸上有一种克制着的优越感,加上自己这个废人样子,又被他前前后后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心头噌噌噌嗔火四起。以前都是修浔各方面不如他:学习不如他,家境不如他,踢球不如他,写字不如他,学识不如他,工作不如他,连蛋糕店的众多客源也是他帮忙找的,还经常给修浔讲人生哲理……他虽比修浔大不了几个月,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犹如长兄与幼弟,半师半友,说他是修浔的导师也不为过。可如今,他成了废人,无用的彻底的废人,以前的种种长处、优势,反使如今自身的悲剧更加浓烈;以前的种种优势,反成了如今不幸的铺垫,使这不幸更加不幸。

  梦秋竟也跟了他,真是屈辱之至,而且从前到后,至始至终他一切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仁杰更觉痛苦与屈辱。而且还要听他居高临下的虚伪的敷衍,恶心人的劝慰。去他的吧!他算什么?他凭什么?

  仁杰一双嗔火四射的眼睛突然看见修浔那双覆盖着浓密睫毛的依然似少年般纯净亮晶的眼睛里喷涌而出了泪水。修浔不能自已地抽搐着,紧紧挨着他坐下,用温热的胳膊搂住他的肩膀。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瞬间,恍惚回到了童年,少年……

  他想起他俩抬着一只癞蛤蟆扔进辐射井里被里面的大人大吼一声后落荒而逃;他俩偷杏躲过主人抓捕时劫后余生搂在一起大声歌唱……

  往事一幕幕……

  他检视着修浔的脸,他的这副样子使他特别厌恶,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有爱梦秋的绝对权利。可如今,——哼!他还要等着,等着他的故作同情,他的虚伪的客套、恶心人的劝慰,可他竟没有说那一类话。

  “仁杰,我难过得很,心里头常常想着为啥不是我?为啥要你这样?”仁杰的心抖了一下,没有推开修浔搂着他肩膀的手,不过面部的冷淡表情仍然未变。

  “没必要虚伪了。”仁杰像故意似的,心一软,马上就又说些话来激怒自己。“梦秋已被你处心积虑地弄走了,你还想咋样?”

  “你走吧!”仁杰推开搂着他肩膀的让人厌恶、烦躁的手,冷冷地说。说着便缓缓起身。

  修浔浑身像被针扎了似的,紧咬着嘴唇,左脸的肌肉又抽搐起来,心越发揪紧,刹那间涌满绝望和恐惧。他颓然倒在梧桐树上,蓝色外衣拖在地上,壮实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去。可有一瞬,他忘了一切,脑袋里空空****,像放暑假的教室,凝望着仁杰的背影,以为像从前一样只是他们欢聚之后的短暂分别。不过转瞬他又回到了现实,仁杰不相信他了,再也不相信他了,他们再也不是兄弟了,永远的分别了。他的心像被灼烧的万千个钢针不断地刺痛着,就这么一会儿,他像瘦了一圈,眼睛又红又青。

  仁杰不原谅他,恨他,可心里苦的还是仁杰啊!遭罪的还是仁杰啊!

  “前段时间我检查了一下,也是A型血。”修浔呆呆地盯着脚边两只蚂蚁协力抬着一条白色小虫。“你跟刘院长说说,给我检查一下,看能不能给你移植?”

  仁杰仍背着身,有几秒钟,他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他一动不动,确认着刚才听到的,紧接着似乎受了感动,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可随即,他又仰天长笑,笑得前俯后仰不能自已。

  “你演。”仁杰笑出了眼泪,弓着腰说。“这么多年,呵呵!我真是眼瞎了,你好好演!”

  “呸!”仁杰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依旧背着身,不屑看他一眼,也不屑对他说,似乎只是对自己说道。“兄弟?最好的兄弟?呸!我眼瞎了,活该!活该倒霉!”说着便大踏步走了。

  仁杰走了几步,脚步便缓了,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哼!”他又冷冷地在心里说。“关我屁事?!”说着便又大踏步走了。

  一股寒风袭来,两只协力的蚂蚁吹散了,它们或许还能寻回来,可仁杰,——还能回来吗?

  他的心被深深灼烧、刺痛着。仁杰再不相信他了,也许再不相信任何人,再不期待任何友情了,他更加痛苦,心如刀绞。仁杰以后的人生可怎么度过?肉体的折磨,精神上的孤寂。而伤他最深的不是敌人,而是他这样的所谓的“兄弟”。他的双眼顷刻涌满鲜红的血,红得可怕。

  “我的肾能不能捐给仁杰?”他了解到国内肾移植主要是尸体移植,活体捐献很少,肾源太少,仁杰一直等不到,他问华医生。

  华医生说要看被捐献人和捐献人之间淋巴毒试验以及HLA配型是否都相容,越相容术后出现排斥反应的几率较小。国内肾脏移植只能亲属之间,或者尸体移植,其他人是不能移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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