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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汉河并非心血**,见记者是多步棋中的一步,是中心一环。
医院里曹玉林打过那个电话后,黎汉河就想到这一层。于公来说,江北接二连三发生大事、怪事、奇事,他这个当省长的,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不能不表态。澄清也好,辩解也好,总得有人先发出声。于私,他要把这场戏演足,演得方方面面都有收获。柳思齐虽说是严重“犯规”,搅了一步局,好在他力挽狂澜,化被动为主动,将局面稳稳控制在了手中。黎汉河想收场了,任何戏都不能演太过。
在官场,最难把握的是火候。凡事如果能将火候把握好,该收时收,该放时放,你这境界,就很高了。
媒体见面会在省政府多功能厅召开,按照黎汉河要求,江北方面邀请了国内外三十余家媒体,省内大小媒体悉数到场,北京、上海、尤其南方几家颇有影响力的媒体也都来了记者,场面可谓宏大。见面会由宣传部长主持,纪委书记高华生,组织部副部长汪海洋等到了会场。到了这时候,不管是省委还是省府,都没人敢跟黎汉河说不,大家全都眼巴巴盼他出面平息风波呢。
为这事,叶广深无不悲凉地说出一席话:“想不到一个田晨晨,搞乱了整个江北,搞得我叶广深毫无还手之力。好吧,现在主动权都在他手里,唱红唱黑,全看他的了。”
风波自然是指田晨晨,尽管省委宣传部还有办公厅想了好多办法,但网络上的野火还是越烧越烈,声讨近乎白热化。十分可笑的是,有人居然将这神秘女子错安在叶广深头上,说田晨晨明着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副主任,暗,是叶广深资深情妇,江北第一夫人!叶广深在这件事上是辟不得谣的,男女关系,不辟还行,一辟,本来没有的,也楞是让你辟成了真。核心问题在于,不管是组织部长蔡应农还是省委书记叶广深,男女关系方面都是有文章可作的,你可以说田晨晨不是你包养,但人家突然给你搞出一个蔡晨晨刘晨晨华晨晨呢?一个女人打不倒你,三个五个呢?所以遇到这类问题,明智者往往都是三缄其口。
叶广深辟不了这谣,还有更深的一层原因,是他知道这谣从何而来,网络受谁控制。每每想到这些,叶广深就会感叹,他这个江北一把手,当的窝火啊。
将近四十名记者静候在大厅,摄像机照相机摆好了架势,在等黎汉河的出现。记者们都以为,黎汉河这次要痛陈腐败,要给媒体一个说法。哪知黎汉河走上台,只用了简单几句话,就把所有人的好奇心给粉碎了。而且,黎汉河这天的口气十分骇人,让一向热衷于桃色新闻花边新闻的记者们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
黎汉河说:“对这次网络风传的官员包二奶事件,省里面十分重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是一起典型的造谣中伤,恶意传播。传播者拿一起子虚乌有的事来炮制所谓的新闻,目的就在搞乱江北,染黑江北,破坏江北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发展繁荣的大好局面。我们欢迎新闻监督与批评,但绝不容许捕风捉影或无中生有,对这种损害江北形象、恶意制造事端,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行为,我们将严肃查处,绝不留情。同时也真诚提请各新闻媒体,不做谣言的追随者与扩散者,要擦亮眼睛,明辨是非,不信谣,不传谣,把精力用到宣传江北唱响江北上来,坚持正确的报导方向,坚守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与职业底线。当然,这起事件也给我们敲响警钟,当前我们干部队伍特别是领导干部有对自己及下属要求不严,约束不力,发生在部分干部身上的贪污腐化、作风败坏、生活糜烂等已引起广大人民群众的强烈不满,既损害了干部队伍的整体形象,给我们的党、我们的政府抹了黑,损害了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对此,我们将采取更加有力的举措,加大反腐败力度,纯洁我们的队伍,端正我们的党风。在此,我代表省委、省政府,郑重邀请各新闻媒体,积极监督,踊跃批评,大力建言献策,让我们共同构建一个和谐美好、繁荣昌盛的新江北!”
黎汉河措词严厉,态度坚决,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对此事定了性。
在场记者全都哑然,却又不敢多问。黎汉河讲完,未等记者提问,主持见面会的宣传部长便宣布见面会结束。
会议开得短小精悍,效果却很奇特。第二天,省内主流媒体在显要位置高调发表黎汉河讲话,全力为此事辟谣。北京、上海方面的报纸也同步跟进,风向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几天媒体还在质疑田晨晨到底何许人也,背后养她的到底是谁?如今却异口同声批评起造谣惑众者来,闭口不谈田晨晨。南方一家大报更是用“网络监督不能演变成无厘头闹剧”为题,对网络举报与网络批评提出了质疑与追问,义正辞严地指出,网络不能成为法外之地,必须加强监管。几乎同时,网络上关于田晨晨的帖子全部消失,仿佛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
来的猛烈走的也猛烈,黎汉河笑了,接下来他开始等,他相信,组织部长蔡应农应该上门找他了。
组织部长蔡应农是第二天晚上到的。蔡应农所以推迟了一天,是他紧着回了一趟北京。这次看似没有伤筋动骨的网络风波着实骇了蔡应农一大跳。这里面有两个关键性的问题,一是蔡应农这样的官员跟黎汉河没法比,黎汉河是基层从过政的,有根,加上家族背景,可谓树大根深,别人想扳动,很难。因为你动的不是他一人,而是庞大的一个家族,还有跟这家族密切相关的无数个链条。蔡应农虽然也出身名门,有一定的家庭背景,但跟黎汉河简直无法比。二来,蔡应农一直在中央部门工作,没有基层成长经历,加上所处的部门多是组织和宣传,对这样的干部,上面评价他的就不会是工作能力,也不是统揽全局开拓创新的胆略与气魄,而是思想质量与工作作风。不同的干部有不同的培养方式,更有不同的评价体系。有些重实,有些必须重虚。同样的错误,放在黎汉河他们身上,上面肯定会装聋作哑,装不知情,因为这些都是节外枝叶,不会伤及到黎汉河们的“主流”。考察干部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主流如何,黎汉河们身上的辅助性质量,到了蔡应农们身上,就是主流质量了。一个没有显赫政绩没有基层扎实的工作经验同样也没有一向提倡的“群众基础”的干部,靠的就只是党性纯洁作风正派一身红了,这时候突然曝出你身上有致命的黑点,你这仕途还怎么走?
蔡应农自己是很清楚这点的,所以网络上刚曝出田晨晨,他便马上采取一级公关手段,动用各方力量为自己“洗白”。一方面稳住田晨晨,不让她慌乱,更不能让她跟媒体有接触。另一方面,就是设法围堵、封口。当这些都不管用时,蔡应农就知道,有人要给他下死局了。
蔡应农紧着回北京,一是找原来的老领导检讨错误,求得他的原谅和宽恕,进一步获取支持,让老领导出面为他化解危机。二,向萧老萧鼎一负荆请罪。蔡应农能到江北担任常委、组织部长,萧老起了很大作用。可以这么说,眼下各省的组织部长这个角色,没有萧老这一票,是很难胜任的。当初让他到江北,叶广深和黎汉河都有意见,最终还是萧老到江北,分头做工作,消除异议,统一认识。蔡应农上任后,一度时间有些张扬,未在基层工作过的人都这样,以为权力是无节制的,是超越许多世俗的,是绝对的。而不像黎汉河们,知道权力也有夹层,也有伸缩,要活用而不是死用,知道啥时该将它压缩啥时该将它放大。
蔡应农自恃组织大权在手,有点持权自傲,好几次黎汉河跟他说事,他都嘴上应着,行动上却拖着。有一次甚至将黎汉河分外器重的一个干部安排到了黎汉河坚决反对的岗位上。黎汉河跟萧老略略提过,萧老说,没事,小蔡需要磨炼,犯点错误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该谅解就谅解吧。但随后萧老便严厉警告蔡应农,要他注意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位置。
“在他们面前,你永远是学生!”这是萧老当时警告他的话。这次蔡应农又犯大忌,为了搞好跟叶广深的关系,竟然错将黎汉河开罪。关键是蔡应农误听误信,说萧老在高层的地位受到动摇,影响力被大大遏制。同时,有人暗中跟他通气,说黎汉河因为太强硬,个性太过外露,已经引起不少人反感,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犯众怒。此人劝他离黎汉河远点,保持适度距离,免得到时被连累。
官场无定数。不是蔡应农没政治头脑,而是官场太诡异,不确定性太大。今天在台上风光无限,一夜醒来就可能大权旁落,或者成为阶下囚。如果只是这样,蔡应农还犯不着近一个疏一个,关键是一棵树倒了,一大片绿荫就没,或被砍,或被伐,总之,下场很残酷。所以他的步子迈起来,就免不了摇晃。但他没想到,黎汉河下起手来这么狠毒,专打七寸,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一个人坑了。
狠啊。萧老家里,蔡应农先是检讨了一大堆,说自己政治上还很不成熟,没能在江北发挥很好的作用,更没能帮黎汉河实现政治梦想,而且总是给他添乱,请求萧老宽恕。
萧鼎一听了半天,含含糊糊问:“你这次来,就是为这个?”
蔡应农一下难堪了,面红耳赤,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过半天,他说:“首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回去,我一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再添乱。”
许是老老实实四个字打动了萧老,沉吟片刻,萧老道:“没说不让你回去,腿你自己长着,想去哪,自由,不过我要忠告你一句,有些错误犯了是没有机会改的,我该做的都做了,而且我现在说话也不管用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话到这,蔡应农就不敢厚着脸皮继续缠下去了,怏怏告辞。快要离开时,萧老冷不丁又给他一句:“想生儿子,可以在北京生,不要跑到江北丢人!”
这话把蔡应农吓的,看来有关田晨晨的事,萧老一清二楚,根本瞒不过去。悔的是,进门就该先承认这错,等萧老批评完,再求宽恕。可他还是想瞒,想蒙混过关。看来萧老这里,以后是讨不到护身符了。
揣着惶恐不安的心回到江北,刚下飞机,就听秘书说黎汉河发表了一番奇特讲话,并制止了事件。
“真是奇怪啊,一夜间网络变得干干净净,好像被人泼水清洗了一样。”秘书揣着更大的困惑说。
蔡应农半信半疑,回到办公室,立刻打开网络,秘书说的是真,那些让他坐卧不宁做梦都要惊出冷汗的帖子还有照片不见了,排山倒海似的声讨也没了,心顿时轻松下来。可他不敢太乐观,马上叫来自己到江北后提拨的第一位干部、省委一位副秘书长,询问怎么回事。
副秘书长将黎汉河召开媒体见面会的情况如实告诉蔡应农,同时将广深书记这两天的反应也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依副秘书长的说法,叶广深也陷入了某种困惑,这两天表现尤为反常。昨天晚上广深书记设宴,招待安监总局领导,就因杨运才没及时给安监总局领导杯中添满酒,当那边多人面,广深书记大发雷霆,将杨运才骂得狗血喷头,差点掀了桌子。
“他是借题发挥啊,那火气,把总局领导都吓着了。”副秘书长说。
不提杨运才还好,一提,蔡应农内心的波澜就起来了。这段时间,蔡应农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就是这个杨运才。想想,他跟田晨晨的关系,就是杨运才牵的线,或者说,是杨运才献给他的一份礼物。
当时他还没来江北,杨运才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说他有可能到江北担任组织部长,通过安监总局这边的关系,在北京请他吃饭。那天杨运才就带着田晨晨,饭桌上介绍时,杨运才说是单位的财务处长,一同来北京公干。等他跟田晨晨有了那层关系后,才知道田晨晨是杨运才表妹。
怪只怪自己!谁让他眼睛里缺光,看上田晨晨呢。多少女人想跟他上床,他都谨小慎微,管住了自己。一个田晨晨,却让他乖乖缴了械。更可怕的,不久之后田晨晨就怀了孕。这方面蔡应农可谓小心了再小心,每次跟田晨晨那个,他都做足防范措施,一再警告自己,弄出什么事也别弄大她肚子。可是,田晨晨还是怀了孕。
他是倒霉透了,别的官员养那么多,一点事没有,他在江北就睡了一个田晨晨,竟然引发了轩然大波。一个女人毁掉一生,不值啊。
蔡应农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绝望,此时的他,掐死田晨晨的心都有!
经过短暂调整,蔡应农还是来到了黎汉河这里,不来不行。不管黎汉河是什么心机,这次,他都要低下头来,将眼下危机度过。陪他一道来的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汪海洋。汪海洋跟黎汉河的关系,蔡应农自然清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很想把汪海洋“请”出组织部的。现在看来,没请是好事,如果真给“请”出去,这次怕是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
见面地点是新都国际大酒店招二楼3011室,黎汉河在省城有多处办公地,这里算是一处吧。
“跟首长负荆请罪来了,应农没把工作做好,让首长失望。”蔡应农进门就说。
“这话从何说起,你应农有什么罪,可别吓着我啊。”黎汉河起身迎接,一脸笑容,说话口气完全是老朋友之间那种。
“有罪有罪,这次调整下面班子,应农没把好关,到现在连方案都拿不出,贻误时机啊。这样的罪,还不该恕?”蔡应农边说边将手里花蓝放桌上。到黎汉河这里,究竟该拿点什么,着实让他费了一番脑筋。两手空空显然不成,但也不至于低级到拿那些“硬货”。手头本来有副字画,别人不久前刚送他手里,也是想在调整中分得一瓢。那字画颇有些来头,就算拿给更大的首长,也绝不算一般礼。想想蔡应农还是忍住了,这种时候,拿任何值钱的东西来见黎汉河,都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幸好汪海洋无意中说,黎汉河最近身体不舒服,一直困扰他的腰痛病又犯了。蔡应农借题发挥,特意到花店买了花蓝,就算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怎么样,听海洋说,首长最近身体欠安,腰又不对劲了?”
“顽症啊,天气一变,这腰就痛,就折磨。”黎汉河爽笑道,边说边扭了下腰,好像腰真的在折磨他。
“那就让天气不变。”蔡应农笑着附和。
领导间说话,总是有多层喻意的。比如此时,二人就拿天气暗喻一些事,让一边听话的汪海洋连连叹服。官高半品,都有人家的理由,千万别说你是没机会,或者命运不济,要从深处找原因。比如此时二位打的这种哑谜,汪海洋就打不了,好在他能听懂,换别人,真以为他们在说天气或身体呢。
“我哪有那本事,天它要变,人是奈何不得的。部长呢,怎么看上去也憔悴了,不会也跟我一样,水土不服啊。”
“我是吃多了,撑着了胃。老是贪吃,坏毛病,改不掉,啥不合口还偏吃啥。”
“能吃是好事啊,证明部长还年轻,胃口好,到我这年龄,一见着不合胃的东西,就条件反射似地要躲,生怕被它伤了。”
“伤谁也不敢伤首长,以后遇着了,首长尽管狂吃,哪个不顺眼,先把哪个吃了,看还有谁敢跟首长添堵。”
“那可不敢,我胃口没那么大。坐吧,难得跟部长一叙,今天正好有空,咱们多聊聊。”话差不多了,黎汉河先收场。
“那我可就有耳福了,能听首长教诲,真是一件幸事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大着胆打扰首长,首长可不能怪罪哟。”
“这话说的,二位部长到我这,增辉呢。海洋,替我给部长沏杯茶,柜子里有,挑最好的,部长啥口味,你海洋应该最清楚,不然,你这个副手可就不称职。”这话仍然一语几关,既敲打了蔡应农也帮汪海洋撑起了面子。汪海洋笑从心出,这样高级别的对话,他这个副部长是很难有资格参与的。官场看似无形,却又处处森严壁垒,无数道无形的门把着关,你连小半步都越不了。
品着茶,屋子里的空气渐渐变得温和,那股隐存的杀气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暧昧。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都在审时度势。有时候前半分钟是对手,会在后半分钟变成同盟。同样,今天海誓山盟义气冲天的兄弟,明天因为一件利益,就会反目为仇。这些在别人听来天方夜谭的事,黎汉河他们却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他们面对任何人,都能坦然自若。心上插着刀,嘴唇染着蜜,脸上带着笑,脚下使着绊,这在他们来说真是常态不过。
谁也没提发生在江北的几件事,更不会提及网络,谈话要么围绕身体,要么就围绕大家都知道的几位熟人旧识,谁谁前段时间到哪转了一圈,哪位老革命年龄到了,又要谢幕了。当然,这些人虽然跟他们熟悉,却绝无利益关系,完全是茶余饭后的佐料,打发时间或化解尴尬的。
这样聊了一阵,蔡应农觉得该切入正题了,微笑一下,冲黎汉河说:“上次常委会本来要讨论人事安排的,事不凑巧,没讨论成。不过也好,留出时间让我们改正不足。之前拿的方案是有些草率,广深书记也批评了我,今天我跟汪部长来,主要就几个关键职位听听首长意见,首长可不能保留啊,一定要告诫我们,不然,留下遗憾可就无法弥补了。”
“没这么严重吧,你是老组织,个把人选还能难住你应农?”
“首长面前,我只能是学生,万万不敢说我是老组织。组织工作,我充其量算是入门吧,加上对江北情况吃得不透,尤其干部队伍,情况掌握的真是不够,这点我要向首长诚恳检讨。工作中的不足还请首长多批评多教诲,应农再也不敢乱点鸳鸯谱,这次一定要慎重。首长说的对,什么时候干部都是一切工作的保证。尤其江中这样的大市,干部队伍的配备更是马虎不得,以前应农缺少认识,糊里糊涂就提名,差点给工作造成伤害,还请首长谅解。”
蔡应农直言不讳将江中提出来,这个时候就用不着藏了,他已让部里重新拟了一份名单,就在汪海洋手上,江中市长人选由上次的杨运才变成了曹玉林。他相信,这样的礼物是能消解掉黎汉河心中积怨的。其它几个市,也刻意放进去几位跟黎汉河这边来往密切的人。
黎汉河没急着接话,也没打哈哈,目光像是漫游一般,晃过好多地方,最后停在了蔡应农脸上。
“这事我还是不发表意见了,说好了的,队伍配备归省委管,我只管干事,应农你还是别难为我了,再说你应农考察出来的人,我能有意见?”
蔡应农清楚,黎汉河等于是肯定他了,虽然黎汉河没看新提出的名单,但他相信,名单就在黎汉河心中,况且还有汪海洋这个情报员在场。他瞅一眼汪海洋,他跟黎汉河说话的时候,汪海洋始终正襟危坐,样子既谦恭又温顺。但这次的风波让蔡应农清楚,汪海洋是兽,是一头早被别人驯化随时准备扑向他的困兽。
对待身边这样一位副手,以后的日子,蔡应农怕是得花点力气或者代价。
2
江北省委再次召开常委会,重点就几个市的一二把手做了讨论。
叶广深已完全没有了上次常委会那股气势,对组织部拿出的新名单,他只扫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算是点头同意。在会上,蔡应农提出具体人选时,叶广深一改以前常委会上自己第一个发言定掉子的习惯,不管提及哪个人选,他都一句:“大家谈吧,民主表决。”
没有人懂他的意思,外表看,叶广深有点心灰意冷,甚至垂头丧气。其实不。这次较量,叶广深承认自己是输了,但他不是输给黎汉河,仍然是输给自己。至于怎么输给了他自己,叶广深不会说出来,一切埋在心里,让它发酵。
常委会讨论的并不激烈,一点精彩也没。大家像是刚从某场洗礼中醒过神,都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黎汉河也表现得相当低调,轮到他发言时,也学叶广深一样,非常低姿态地说:“大家都谈谈,,集思广义嘛,人事问题是马虎不得,尤其一、二把手人选。”
没有人敢马虎,大家都十分严谨地通过了组织部提出的方案。曹玉林最终被任命为江中市委委员、副书记,市长候选人。走出会议室,黎汉河长舒一口气,一个人选费这么多周折,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这场战役打得太曲折也太熬神,他有些累,也有些许的不安。为一个人选,他算是把不该得罪的也得罪了,到底值与不值,现在还无法下结论,但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以后江北的工作,会更趋复杂,更难驾驭,必须慎而又慎。
下了楼,手机响了,王落英打来电话,向他祝贺。黎汉河不明白地问,祝贺他什么?王落英在电话那边笑了笑,说:“祝贺我哥又下了盘好棋,吃掉了对方几个子。”
“谁是你哥?”黎汉河还没有完全从会议中走出来,问的有些古怪。
“你呀,不认帐怎么回事?”
黎汉河正要笑,落英是叫过他哥的,但叫的时候不多。又听王落英说:“妹想给哥庆祝一下,老地方,我等你过来。”
“怎么,你回江北了?”
“是呀,回来三小时了,怎么,不欢迎啊,人家可是专门为你来的。”王落英的声音很兴奋,裹着浓浓的甜味儿,这种声音往往能激发起男人某种兴趣。黎汉河太累了,正需要某种东西减压,王落英来的算是时候。
“来了居然不打招呼,好吧,等着,我马上过来!”
黎汉河真就去见王落英,不久前他还提醒自己,要离这女人远一点,但现在,他又把持不住自己,可见男人的话很多时候是不牢靠的。或者说,男人最容易改变的,就是对女人的态度。越是成功的男人,在女人问题上,往往越容易犯糊涂,这就是有那么多高官最终栽在女人身上的根本原因!
上帝在赐给你超级智慧超级聪明的一半大脑时,同时也偷偷在另一半大脑注了水。
人要是真精明到什么错误都不犯,这个世界将会变得非常可怕!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这是一家叫水云天的五星级酒店,的确建在水上。省城江州是一座水城,三江之水将江州分割成三大块,如今演变成三个区。王落英每次到江州,都住在水云天,她说喜欢水上漂的感觉,尤其夜晚,打开窗户,看水面上灯光闪闪,扑朔迷离,就有一种步入云天的幻觉。
女人是幻想动物,她们脑子里总存在跟现实沾不上边的想法,那些想法一半是爱,另一半是恨。
水云天是香港老板投的资,所说当初建这座水上五星花了将近三十个亿。那时候的三十个亿,可不是小数目。客人一到江边,就有专门的轮渡送你去酒店。这里可谓花花世界,这么说吧,凡是这个世界上有的,水云天都有。它即是一个享受的乐园,更是一个令人开眼界长见识的地方。当然,你得有钱。王落英是这家酒店的尊豪级VIP会员,她在水云天有固定包房。
到江边,黎汉河打发走车子,已经有酒店的小轮渡候在那里。迎接他的是酒店总经理,一位妖冶妩媚的女人,嘴巴十分会说,典型的能把死人说活那种。不过黎汉河有点烦这种人,尤其烦他们的贫嘴。
多的时候,自以为是的卖弄不是什么智慧,顶多算点小聪明,只是当事人明白不过这个理,还沾沾自喜呢。
这也是黎汉河不爱到水云天来的原因之一,省里其它官员都爱跑这里凑热闹,有些甚至每周都来。这里的生意有多火爆,你就能判断出来了。黎汉河听说,叶广深就在酒店养着一香港妹,是个混血儿,以前混演艺圈,不知怎么让叶广深看中,弄到江州金屋藏娇。有段时间,叶广深不在省里,黎汉河见省委姚锡如还有另一位副秘书长老往水云天跑,以为来了什么重要客人,后来一问,才知是替老板招待小妹呢。
小船在江上晃悠了半小时,一股奇特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这也是水云天一大特色,酒店管理方在酒店四周开出一圈空地,运来最好的土,专门种奇花异草。据说有些花从生长地运到这,再养活,成本极其昂贵。但酒店方持之以恒,让水云天终年弥漫在花香中。如果不是江上风大,怕是整个江州,都能被花香浸透。船还未到酒店码头,黎汉河便看见落英,一袭长裙,黑色的,围一条长长的米色围巾,江风掠起她头发,似在飞扬,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在动来。黎汉河看着她,心中竟有了些许诗意,如果不是最近事多心烦,很可能就要为她吟诗了。
轮渡刚停,王落英便像小兔一般奔过来,欢快地扶黎汉河上岸。
“这里有什么好,来一次这么费劲。”黎汉河边说边拿目光瞅酒店经理。
酒店经理轻笑一声道:“落英女士不只是我们的贵客,更是我们的福星,能把省长请来,不容易啊。”一伙人簇拥过来,忙着为黎汉河服务,一看脚下有红地毯,黎汉河犹豫一下,脚步一拐,从地毯外走了过去。
黎汉河没去王落英房间,两人径直来到餐厅。王落英订的是二楼法国餐厅,梦巴黎,她知道黎汉河喜欢浪漫的进餐方式,越是外表狠的人,内心情感越是丰富。跟黎汉河最早认识,就是在北京一家法式餐厅里,当时是一位退休官员过七十大寿,前去祝寿的人很多,沈若浠想让她见见世面,就邀她一同去。那时候王落英还是只灰鸽子,不论见识还是到过的场面,都没法提。那次她认识了不少要员富贾,京城贵族还有传说中的公子、格格们,这些都成了她后来的财富。当然,记忆最深的还是黎汉河。
第一次见面,就觉黎汉河特别帅,特别阳刚,男人味十足。高高大大的身材,不卑不亢的气质,优雅的谈吐,还有迷人的笑。都说女人是不分神的,心中有了一个,全天下的男人便都入不了眼。可那天她真分了神,明知黎汉河是好友的老公,但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偷窥他。天呀,他的帅气还有阳刚真是无人能敌,一个眼神,一个笑都能醉她半天。王落英还奇怪,怎么优秀男人有的东西,黎汉河身上全有?时间过去了好多年,如今的王落英跟黎汉河已成非同一般的朋友,两家关系更是密切。靠着黎汉河和沈若浠的提携,王落英做成不少事,在生意场还有投资界,也成了非同寻常的人物。王落英三个字,更是有了份量。但内心,王落英总有一种缺憾。什么缺憾呢,她说不出,有时觉得这缺憾很明确,就明明白白放在那,不用想也知道。可有时又很模糊,模糊得她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这次出去,王落英思考了许多,她曾想离黎汉河远点,离沈若浠也远点。女人之间,再亲密也是有裂隙的,更是有提防的。况且女人最大的恶习就是喜欢比较,什么也跟他人比,尤其跟最亲近的人比。这一比,王落英本来优势的心,一点优势也没了。凭什么啊,她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然后,内心就对沈若浠有意见了,意见很大。
前段日子,丈夫杰瑞跟沈若浠一道去澳大利亚还有韩国,谈几项生意,王落英内心竟生出十分邪恶的想法,急切地盼望着他们俩人出点什么事。这想法让她激动,半夜难眠,而且很兴奋。后来她骂自己,天啊,我咋成了这样一个女人,简直不要脸,简直……
骂过之后,脑子里突然冒出黎汉河,强烈地折磨着她,怎么也赶不走。好几次,她拿起电话,想打给他,听他的声音,听他的问候,但又不敢。不是怕黎汉河怪她,真不是,她是怕自己。
掉进去就不好玩。
这次回国,她是给自己设了防的,一开始并不想着见黎汉河,避而不见,不给自己任何犯错犯傻的机会。生意上的事,她会通过其它关系解决,实在不行,就打打他的旗号,借用一下的他的名。反正这招很灵,不管是江北还是北京,没人敢拿黎汉河三个字不当回事,没人敢不给她王落英面子。可计划不如变化,刚到北京,她便听说一件事,这事跟她有关,跟黎汉河同样有关系,怕是跟江北这几位大员包括叶广深,也有很大关系。王落英不敢大意,左思右想,还是奔黎汉河来了。到了江北又犹豫,到底跟黎汉河在哪见面?办公室她是去不得的,太显眼,家里更不能去,有沈若浠的味道,她才不愿总当别人的影子呢。再者,最近沈若浠几件事伤了她,只是碍着多年的交情,她才忍,才没翻脸。要是换别人,早崩盘了。不过对黎汉河,她不能,真不能。
王落英最后选择了这儿,一来她非常喜欢这家酒店,不但干净漂亮,而且总给人一种成功的感觉。王落英喜欢这种感觉,凡是豪华奢靡的东西,她都喜欢,因为这些东西说穿了就代表成功二字。二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她知道黎汉河不喜欢这里,很少来。如果能把他召唤到这家酒店,不正证明自己的魅力吗?
想到这层,王落英噗哧笑了。笑的有几分可爱,几分傻气,但也笑出了十足的女人味。奇怪,商场打拼数年,竟把身上的女人味打拼得越来越少,有时那股爷们劲,连她自己都恨。
“笑什么,看来很开心啊。”黎汉河说。
“不告诉你!”王落英赫然红脸,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楚楚可人。
一种奇特的味儿生出,很快便弥漫开。
包房不大,但很考究,里面一应物品都是法国弄来的,包括进餐的餐具、纸巾等,服务员也是法国留学生。黎汉河虽不常来,但对这里的环境也算熟悉,再者像他这级别的官员,啥样的环境没见过。等服务员摆好东西,他用英语说了一句,意思是让她回避一下。黎汉河的英语也很流畅,这在高官中,实不多见。好几次他在大学演讲,能跟大学生们英语直接对话。还有涉外商务谈判,他能避开翻译,直接把核心问题问出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服务员很礼貌地退了出去,充满异国情调的包房里,就剩了他俩。黎汉河咳嗽一声,看得出,对这种方式的见面,他还是不大习惯,尽管对方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说吧,怎么突然回来了?”默了片刻,黎汉河问。
“不回来咋办,还能一直漂外面不成?”王落英在黎汉河面前,是有多重面孔的,有时候很拘谨,比下属还怕,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十分小心。生怕一句不合适,惹得黎汉河不开心。有时候又很闹,什么过分她偏做什么,黎汉河拿她也没办法。还有的时候,她会故意“骚”一下、“萌”一下,来点恶作剧,但绝不是试探。
黎汉河这种人是不用试探的。男人分好几种,有种男人见女人就犯贱,天生的色鬼。有种男人看着居高临下,对女人视而不见,但内心一直等机会,一旦有机会,比狼还恶。还有若干种,王落英不想说出来。黎汉河属于哪一种,王落英不敢乱下结论,但她知道,不是哪个女人都配得上跟黎汉河谈情的,黎汉河对女人的要求,岂只一个高字。能攀上他这座大山的,绝非简单女人。
但今天,王落英突然想撒娇。女人撒娇是一门学问,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撒,撒怎样的娇,很有讲究呢。好在王落英也是女人中的精品,加上内心某种隐秘的欲望,这娇撒得就有点诗意,有点招人喜欢。
黎汉河察觉到了,怪怪地看住王落英:“中六合彩了还是撞了啥大运,怎么忽然间不像了?”
“哪不像了,说说。”王落英俏皮地扮个鬼脸。黎汉河没理,他觉得王落英不是为撒娇而来,这女人也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这么悠闲地请他过来,肯定藏着大事。
见黎汉河不说话,王落英道:“赔了,但开心。”
“赔了还开心,行啊,咱们落英小姐现在也是乐天派了。说说,怎么赔的,不至于倾家**产吧?”
“我把那笔钱还了。”
“还钱?”黎汉河纳闷,忽又明白,王落英说的钱,肯定是那笔借走的款子。一下给怔住,这点他还真没想到。一层阴霾般的东西从黎汉河脸上滑过,明显这句话触动了他,勾起了他对许多事的思考。
王落英有些不安,刚才调皮的神情不见,取而代之的,也是怔然,还有不自觉间浮上脸的对眼前这男人的深深担忧。
王落英开始替黎汉河担忧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以前的黎汉河在她心里,就是神,不,比神还厉害。她从没想过黎汉河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有什么过不去的河。仿佛整个世界都把玩在他手里,要风便是风,要雨绝不会是雪。一个能操纵太阳的人!这是王落英曾经给黎汉河的评价。
女人一旦把男人放大,那是能放到到无限程度的。可是这次,不,今天,王落英突然间生出了悲悯。这个男人也有过不去的河,更有挡住他的山。这是王落英这次回国后生出的感悟,原因就在于她在北京停留的两天,听到了许多事,接触到了几个人,从他们谈说间,她内心的神话破灭,神像倒塌,原来高大无比能托起太阳的黎汉河,掉到了地上。
他也有难处啊,有想象不到的困境与阻障。一个充满光明的人,身边却涌着暗流,脚下更是暗礁连连。意识到这些,王落英似乎猛地长大了。别见笑,王落英虽然年龄不小,比沈若浠只年轻三岁,可她真的没长大过,尤其黎汉河面前,老是小妹妹的心态。现在,王落英不是以前那个王落英了,她的内心复杂起来,甚至多了种母亲担忧儿子的酸痛或不安。看黎汉河的目光也跟以前大不一样,以前全是仰视,是敬仰或膜拜。现在不,敢于平视了,敢于把女人怜爱的目光搁他脸上了。
好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王落英搞不清自己。
不过这种感觉很幸福,令人陶醉。这么想着,王落英的目光越发痴迷越发地水雾茫茫了。
女人总是比男人容易着迷,上帝赐给女人无数小聪明的同时,也断掉了她们脑袋中最该清醒的那根神经。都说女人是为情生的,其实女人是为错乱生的。
黎汉河也在纠结,但他的纠结显然不在迷情里。过了一会,他从乱想中回过神,语气有点复杂地说:“谢谢你啊落英,能为我真心着想的,看来就一个你。”
“哥,别这么说。”
王落英被感动,内心开始动**,很快便汪洋成一片。闷一会声,扬起粉红色的脸,呢喃道:“谁让你是我哥呢,我不能害我哥被人暗算。”
就这几句,两人距离一下近了。黎汉河身上的某种壳被软软的几句话打破,不再坚硬,不再强大,一个柔软的男人走出来,让这个寻常的夜晚变得不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