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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铁腕人物 许开祯 11927 2024-10-16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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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王落英借走的那笔钱,还真令黎汉河犯愁。表面看,这次交量,他是击中了叶广深,也让蔡应农迷途知返,体验到了他的另一面。可黎汉河并不认为自己胜利,相反,他的神经绷得比以前更紧。

  叶广深最近玩深沉,躲在办公室哪也不去。好几项活动本来该他出面,都让副书记或其它常委代替了。这很反常,叶广深没那么脆弱,不会因一次小小的挫败就一蹶不振。但凡不合情理的行为,你就要多思多想,就要警觉。正好重大办姚碧华从下面回来,找他汇报工作。姚碧华这次跟着曹玉林下去,不只是帮曹玉林的忙,这女人某种程度上有点工作狂的味道,只要有机会,就一头扎进她想扎的坑里,不挖出东西不善罢休。

  田晨晨事件被热炒的时候,姚碧华正忙着查一件事。形势所逼,姚碧华本想按曹玉林说的去办,不扩大事件,不增加影响。可突然有一天,发现江中有一股力量,加紧掩盖着什么。这里面有国土部门的,也有招商部门和工业园区的,基本都是市委书记罗浩武的亲信。

  跟黎汉河久了,一向不闻政治的姚碧华也敏感起来,她怀疑此事要么跟江中大火有关,要么跟市长刘路自杀事件有关。于是她做出一个大胆决定,从省里叫来一帮人,有国资委的,也有审计部门的,还有两位是她专门从北京请来的专家,一头扎进几家重点企业,抢在对方把什么也打扫干净前,冲“问题”企业下了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姚碧华这次不但查到了重大企业存在的问题,而且还查出一个足以令黎汉河崩溃的事实!

  代市长曹玉林走马上任后的第二个晚上,新都国际大酒店特二楼,黎汉河听了足足三小时汇报。这在他听工作汇报的历史上,极其少见。让一个人占用掉省长三个小时,这样的事在官场也很少发生,一般情况,下面同志汇报工作,黎汉河顶多给半个小时。他找中央领导汇报工作,人家最多也就给十分钟。除非有特殊事,单独召见,但那也不会超过一小时。

  黎汉河乱了,那晚他确实很乱,整个世界都被姚碧华颠覆。姚碧华一共汇报了三个问题,三个问题都击中了他。先是土地划拨与资金使用。重大项目的资金使用一直是个头疼问题,省里下了不少功夫,终还是没解决好。这些年,为扩大招商,吸引外来项目与资金入驻江北,振兴江北经济,省里陆续出台不少政策,力度最大的还属土地与资金方面的支持。对外来项目,一是优先提供土地,土地转让按对方投资额的大小及技术含量的高低又划分出十二个等级,不同等级,划拨土地的政策不同,资金扶持的力度更是不同。为确保此项政策的落实,省里还专门成立机构,帮外来项目协调资金与项目用地。

  姚碧华他们一共查了江中三个工业园区十二家外来企业,结果发现,没有一家是严格按政策规定来把关的。突出问题表现在慌报瞒报项目投资额,夸大对方资金数额,做虚帐假帐套取省里专项扶持资金,而且数额惊人。

  姚碧华例举了一家叫恒洋生物的企业,在江中引进的项目中,算是重点中的重点。这家企业是由市委秘书长乔争光引来的,企业公开的资料中,持有五项国家专利,技术水准在国内绝对领先,在江北生物制品领域,填补了三项空白。企业总投资六十三个亿,对方先期注入资金六亿五千万,省里和市里扶持配套资金七亿六千万。结果发现,这家企业实有资金不足一个亿,到帐资金六千万不到,而市里支持的资金额高达七亿三千万,加上省里配套的三亿四,等于是对方拿不到一个亿,换取了江北近十亿资金。而这十亿,不是按重大项目投资规定办的,一是银行违规贷款,二是资金拆借,把别的项目资金转到这家企业。土地方面更是滑稽,这家企业落户时提出的建设用地及后期用地二百亩不到,但建设两年,该企业实际在江中拿到的土地,超过了两千多亩,目前已经有三分之一转卖给房地产企业。

  讲完这家企业,姚碧华说:“这不是个案,类似现象在江中很普遍。大批土地以重点项目名义划出,出让价跟地方企业用地相差五倍以上。有些土地倒手不止一次,倒来倒去,都弄不清这块地是干啥用的。这么说吧,江中目前已兴起一项新的产业,就是倒卖土地,顺便再倒卖项目批文和银行贷款指标。”

  “有这么严重?”黎汉河不敢相信。他离开江中时间并不是太久,在他心中,江中虽不是他原来的江中,但也不可能出现过大的问题。没想姚碧华说出的事实,大大超过了他的接受底线。

  “比这更严重的还有。”姚碧华全然不顾黎汉河的感受,她像个疯子,全然忘了自己是跟首长汇报工作,那张尖刻的嘴,恨不得把看到听到的内幕全道出来。

  黎汉河那天晚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是重锤砸在心上的声音,咚咚直响。

  姚碧华还在讲,口气越来越坏。

  “随意乱拆资金,乱挪乱用,引来的项目没建起来,反把许多必须建起的项目拉下了水。这不叫引资,这叫引祸!”

  “够了!”一直闷坐着的黎汉河突然起身,愤怒地拍了下桌子。过了一会,又说:“说具体点!”

  “八条高速,二十五条乡村公路,三十二项惠农工程,资金挪用额保守估计也要在五百亿以上。”

  “五百亿?”黎汉河又被吓一跳。一个市挪用额度这么大,全省,全国呢,他不敢想下去。

  姚碧华终于汇报完第一个问题,双眼入神地看住黎汉河。她见过黎汉河发火的样子,但没见过黎汉河发闷火的样。这天黎汉河发的是闷火,想泄泄不出的那种。姚碧华本想收住话题,却又一鼓作气,带着质问的口气道:“知道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吗?”

  黎汉河脸白了,换别人,怕是早就暴跳如雷,轰她走了。但问话的是姚碧华,他必须控制。他没有说话,近乎绝望地仰起头,双目合上,悲天悯人的样子几近可怜。

  姚碧华一狠心,又说:“是你,你这位省长开了好头,你拆借一千万,下面就敢拆借一亿。你拆借一亿,他们就敢十亿百亿,反正出了事有你担着。”

  黎汉河目瞪口呆。

  说实话,他从没想过拆借资金有这么严重,哪怕常委会上叶广深提及此事。更没想过有人会以他为“榜样”,做这方面的表率。当初给柳思齐拆借资金,并非他本意,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哪知此举会给他埋下如此大的隐患!上行下效,上不禁则下难禁啊。

  那晚,黎汉河诚恳向姚碧华道了歉。

  姚碧华是他一手放这位子上的,放这位子上就得把她撑起来。他也真心希望姚碧华能不负厚望,在重大项目的监管与发展上做出一番成绩,借她的手,将全省重大项目促一促,把该堵的漏洞堵上。

  既然错误因他而生,黎汉河就必须检讨,同时向姚碧华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类似错误。要姚碧华不要有任何顾虑,按自己的思路大胆工作下去。

  保证容易,许诺更容易,嘴一动便成。真回到现实中,黎汉河却觉得十分难。首先他要把自己批出去的两笔资金追回来,原水退到原辙里,这事必须做。拆借给江流高速的那笔不要紧,数额相对小,三千多万,最近江流高速的贷款下来了,打个电话就能还回去。难的是借给柳思齐的这笔。一来数额相对大,一亿两千三百万,一时半会很难凑齐。二来,这笔钱柳思齐没用多少,大头转给了王落英。柳思齐肯定不会主动还,会拿王落英当借口,他总不能跑去跟王落英要钱吧?如果不是柳思齐惹恼他,这事还有办法解决,强行让柳思齐这边先还了,她跟王落英的借贷关系,再由她们协商解决。可偏偏柳思齐最近失控,不仅脱开了视线,更可气的胆大包天,敢惹出那么大的事。这事黎汉河不会原谅,原谅一次就有可能犯二次三次,甚至无数次。这次敢大胆把藏在医院的尸体抢出来,证明柳思齐做事,已经在破某种格了。弄不好,下次再整出更过分的举动,黎汉河想压都压不了。

  没想,这个时候,王落英忽然说,她把钱还了!

  黎汉河不能不激动。不管是当市长时还是现在,总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找他“借”钱,一借不还,他这个帮忙人必须帮到底,不但要将钱悉数还上,还要把借钱人藏得严严实实,不能漏出半点风声。权力场之外,还有一个权力场。这个权力场要么由清一色的夫人团或“候补夫人”团组成,要么,就由夫人子女合力组成。相比黎汉河他们这个权力场,另一个权力场,似乎更大,更无所禁忌。

  这个晚上,水云天充满情调的包房里,黎汉河的心在一点点地变,被感动,被异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以前跟王落英在一起,哪有这种感觉啊。只觉得她是小姑娘,或者妹妹,一个需要他撑着的小丫头或者淘气鬼。这晚的感觉却很不一样,首先他把王落英当成了女人,货真价实的女人。男人一旦把异性当成真正的女人,内心的想法就变了。至少在心里,是对等地看对等地交流了,不再居高临下,不再有些许的轻视与小瞧。其次,王落英主动还钱,让黎汉河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是在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啊。

  这丫头,成熟了!黎汉河笑着跟自己说,然后,非常富有磁性的目光投过去,扎扎实实看了王落英一眼。这一眼看的真不是时候,王落英正低着头给他杯子里续水,她的长裙接近晚礼服,开胸很低,这一瞥,黎汉河正好看见她半隐半显的那片酥胸……

  黎汉河脸猛地一红,旋即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起来。

  王落英暗自一笑。其实她是故意的,女人的心计只有女人知道。

  饭菜布齐后,黎汉河举起酒杯,心情愉快地跟王落英说:“落英啊,这事你做的好,帮我化解了一个难题。说实话,我难的不是钱,而是人。有些人,有些事,它是能捆住手脚的,再强硬的人,一旦手脚被捆,说话做事就都没那么痛快了。”

  “落英懂。落英以前不懂事,尽给哥添麻烦。这次来,第一件事就是紧着把这笔款还了。落英知道,哥也不容易,这点,落英以前真不知道。”

  “落英长大了,谢谢啊。”

  “什么长大,老了。”王落英突然叹出一声,脸上不自禁地蒙上一层暗暗的伤感。

  黎汉河发现了,道:“不许这么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吃顿饭,怎么谈起伤感的事了。”

  “好,听哥的,不说。”

  “来,喝酒!”黎汉河主动跟王落英碰杯,王落英有种受宠的感觉。

  人跟人之间总是有距离的,甭看她跟黎汉河一家近,两家关系又这么密,有些距离是无法穿越的,有些障碍你永远也破除不了。记忆中,这么多年,黎汉河从没主动跟她敬过酒,虽然饭桌上也亲切自然,谈笑风生,但人家骨子里那种高贵、那股傲气,你是没有办法的。就如同跟沈若浠,虽然姊妹相称,虽然无话不谈,但内质上,王落英总是处于听或附和的地位。

  什么叫优越感,这怕就是。

  三杯过后,两人脸上染了酒意。喝的是洋酒,法国带来的,极其正宗,劲道大。两人抢着为对方夹菜,争着劝对方多吃,但又吃得极少,尽顾着说话了。

  后来见黎汉河喝多了,王落英开始抢杯子,不让他喝。

  黎汉河肝不好,这是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下属和同僚面前,黎汉河一直装。尤其在江北,黎汉河更是装出海量的样子,生怕别人说他身体有什么问题。这也是为官者的一大悲哀,为官者是有很多无奈的,尤其身体方面,从不敢承认自己身体有毛病,哪怕病入膏肓,也要硬撑出一副健康从容的笑脸。王落英就认识一位官员,官不大,北京一个县的县长,人很年轻,四十出头,可是不幸得很,患了肝癌。都已晚期了,县里的人还不知道,他老婆也是,换别的妻子,早就满世界帮丈夫看病了,他老婆居然合着跟丈夫把病瞒得死死的,一点风都不透,直到丈夫一头栽会场。

  王落英起先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瞒,后来这种事见多了听多了,渐渐明白,官员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以政治前途为生命,屁股下的位子就是官员的一切,是命。为了这位子,官员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可以终生有病,但绝不可一日无权!当身体健康威胁到仕途升降,威胁到他在官场里的存在时,官员只有狠着心瞒!

  黎汉河怕也是如此,官员的身体健康不只是上级盯着,同僚或对手,盯得更紧。别的方面扳不倒你,要是身体出事,还用得着扳?

  王落英是从沈若浠那里知道的,有次几个女人喝酒,沈若浠喝大了,失态,结果漏了嘴,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

  王落英其实很后悔听到这个,以前只知道黎汉河健康,遇到酒局,会疯狂地劝黎汉河喝,想让他失态,不再摆出首长的样子,而露出老男人的憨样。认识这么久,还没见过黎汉河失态呢。她好想看他失态的样子,看看他脱下首长那身枷后,会是怎样一番景致。打那天起,她不敢了,只要酒局中她在,就想着法子保护他。今天这场合,按说王落英是很想喝碎的,不省人事才好,反正是跟他,怕什么?

  可一想黎汉河的身体,还是坚决地阻止了。

  “这次来,还有什么事,说吧。”黎汉河也不敢把自己灌醉,只是不想扫王落英的兴。再说他喝不惯洋酒,口味不是他喜欢的,但眼下很多场合又都拿洋酒招待他们,只好应付。应付来应付去,反倒给人留下错觉,好像他挺喜欢这口味。

  错觉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多的时候,人们其实活在错觉里。把错误当真理,一来二去,真理反倒不见了影,满世界都流行错误。弄得纠正的人都不敢纠正,只好一错再错。

  “没事,想我哥了,过来看看。”王落英甩了下头发,又道:“可别说我多此一举啊,更别说让我下不了台面的话。”这话说的聪明,以攻为守,不让自己太被动。其实这次来,她是有事的,大事。

  王落英看中了一块地,浅水湾。严格说不是她看中,是有人看中。此人之前跟她做过几笔生意,都让她狠赚,这次人家找上门来,提出更好的条件,只要帮他把那块地拿到,要么在未来项目中给她百分之十一的干股,要么一次性给她地价的百分之五点六做回报。

  王落英拒绝不了,很多关系一旦牵上线一旦利用过一次,就会变成终生。大家都这么玩的,谁也甭想另类。再者,王落英需要钱。最近王落英发现,丈夫杰瑞对她开始隐瞒,以前只要是生意,王落英就知道,不管是赚还是赔,杰瑞都会一五一十告诉她。最近变了,杰瑞跟他玩沉默,要么她面前不说话,要么装糊涂,很少跟她谈生意。跨国婚姻跟国内婚姻不一样,没几个牢靠的,当初王落英嫁给杰瑞,一是受沈若浠蛊惑,沈若浠硬要把先期认识并有生意关系的杰瑞介绍给她,说了杰瑞不少好话。二来也是国内的男朋友跟她告吹,娶了一美国女人,怀着报复的心理才跟杰瑞接触。婚后这些年,他们过的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就那么回事,反正各自为生意忙,为钱忙,为形形色色的事忙,到一起也没多少亲热。都说外国人感情直露,易于表白且浪漫,王落英没感觉到。只知道自己现在是外国人的太太,回国有一种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需要一些东西支撑,当背后那些支撑发生变化时,优越感立马变成不安全感。

  她必须自己有实业,必须自己有未来!

  这次回国,就是奔这个目的而来。以前她的生意都在国外,号称国际贸易,以后不了,重心要放在国内,放在江北。

  江北才可靠。

  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搞清了浅水湾,一座富矿,群雄相争,土地本身的优势加上江北的发展前景更有黎汉河不可一世的政治和经济野心,浅水湾三个字,在未来中国,就不再是一个地名,而会成为身份、地位、荣誉及财富的象征。尤如深圳,尤如外滩。

  但这个话题今晚她不会说,绝不能说。黎汉河面前,她得有点心计了,再也不能学以前那样有口无心,有啥说啥。

  人与人之间,还是含蓄一点好,婉转一点好,不能太直白,不能将心事毫无保留地呈现给对方。王落英最近也总结了跟黎汉河夫妇这些年的交往,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黎汉河面前她毫无秘密。

  女人少了神秘,就不再像女人。黎汉河对她是不错,该帮的不该帮的全帮,但这次,王落英想搞得神秘一些。

  这是一个大计划,同时也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规划,很多问题她还没有考虑成熟。她知道,她现在每走一步,都离不开黎汉河的提携与扶助,但又决不能带给黎汉河任何负面的影响,同时还要考虑夫人沈若浠的感受。以前王落英不会想到这一层,觉得黎汉河夫妇面前,她是透明的,如一张纸,坦坦****铺在那。现在不这么想了,她想改变一种格局,或者叫关系。必须在最最恰当的时候提出来,而不是现在。现在王落英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不,另一个女人!

  “哥,你猜我前些日子在美国遇见谁了,你想不到的一个人。”

  “遇见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懒得猜。”女人间这种游戏,黎汉河真的缺乏兴趣,弱智且无趣,乏味得很,心不在焉附和出一句。

  “哥你猜嘛,就要你猜!”王落英不依不饶,借机身体往这边一靠,半个身子偎在了黎汉河怀里。黎汉河一悸,想躲,又没躲。而是伸出手,很大方地在她腰里轻轻一揽。感觉很亲切,但却又透出一种力量,一种不可逾越某根红线的力量。

  王落英感觉到了,心里略一暗,很快脸上又浮出兴奋来。

  她不会因黎汉河对她少了那种想法而心生暗恨,本来就不该有嘛。但眼下这事,她必须说出来。于是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热度,道:“哥,我遇到她了,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谁?!”黎汉河完全松驰下来的神经猛地一绷,惊骇地看住王落英,很认真地问。

  “本来不该告诉哥的,但这事很离谱,妹真是不敢瞒。妹这心,也瞒不住啊。”说着,扫了黎汉河一眼,见黎汉河被惊住,知道他已猜准了人,口气一换说:“妹还是如实说了吧,只求哥不要怪妹多管闲事。”

  “别吞吐,说!”黎汉河哪还再有别的想法,只急着让王落英将他心里那块石头快速落地。

  “哥,我看到柳思齐了,美国一家豪门俱乐部里。她怎么跟高阳在一起,两人卿卿我我,肉麻死了,简直就是夫妻嘛!”王落英眼睛扑闪着,脸上有明显的气愤。

  “你说什么,思齐?”黎汉河惊坏了,脱口又道:“落英你说清楚点,真的是她?”

  “真的是她啊,难道我还能造谣。哥,你也别怪我多嘴,这女人……”王落英看着黎汉河已经发黄的脸,忽然不敢说了。

  “扯淡!”黎汉河粗鲁地打断王落英,心里一下苍茫,目光更是如烧红的烙铁,红得骇人。

  王落英默了一会,昂起头,挑战性地看住黎汉河。这女人今天豁出去了,不整出点事来不罢休。黎汉河无奈地叹口气,王落英跟柳思齐之间,他当然信王落英!

  高阳是谁?黎汉河一直不愿提及这个人,太多的场合,人们因为黎汉河,也不敢提及此人。可是,这人切切实实存在,高阳跟黎汉河的宿怨,在江北绝不是什么新闻。一年多来高阳如同恶梦,常常在半夜时分从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狠狠啄他一下。黎汉河本来晴朗的心,立刻阴暗,立刻潮湿。

  水淋淋的。

  4

  高阳也是一位资历非凡的省部级官员,无论影响力还是背景,都不在黎汉河之下。高阳跟黎汉河,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来两人都出生在革命家庭,父辈都是老革命。唯一不同的,高阳的父亲高清波虽然也在军中,但不像黎汉河父亲黎衡山那样出生入死,身经百战。他是文职官员,延安成长起来的,后来在军中,主要也是负责宣传、政治工作。再后来,到了统一战线。第二,两人都在军区大院长大,打小就有红色背景,而且两人又都聪明能干,个性又都极强。年轻时就被看好,然后一路重点培养,所以成长十分的快。别人还找不到仕途之门时,他们的路就已铺好,只需按部就班走好便是。

  第三,也是最重点的,两人都是有野心的人,黎汉河在同僚眼里,已经算得上野心勃勃之人,他的傲骨还有傲气,不仅让同僚还有上司生出畏惧和不安,更生出恨与诅咒。这些年,黎汉河都是处在漩涡中的,什么时候他都是敏感人物话题人物。高阳则更甚。他的仕途轨迹跟黎汉河差不多,先是在大机关大部门重点培养,然后到基层锻炼,中间还在国家重点企业干过几年。当时也是想看看,能否在掌管大型企业方面有前途。

  政治上升路线无非两条,一是扎扎实实从政,从基层到地方,脚印夯实,步子迈稳,将个人积累丰富到一个高度,让别人无法攀比。另一条,就是走国企路线,相对隐蔽但更保险,掌管一个或多个大型企业,所谓的国家命脉,在另一个层面上搏杀。到一定程度,来一个华丽转身,一步跨越到设计好的位置。

  可惜的是高阳在国企干了两年,不干了,按他的话说是不过瘾。在权力边缘游走,那种感觉不太好。这是高阳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说过的话,也算是真实心情吧。国企脱身出来,高阳到一家银行任职,又在金融圈走了一圈,然后,到一个显赫的位子上了。

  那个时候,他的官职已经高出黎汉河半级。不过他们在一起,很愉快,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别扭,说说笑笑,谈笑风生。互通信息,畅想未来,说着圈子里的事,议论着圈子里的人,时不时地,对时政还有未来发一番感慨,间或也恭维一下对方,说点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

  按说类似关系,是很难生出裂隙的,一是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两人在不同路径,虽然目标相同,但二者并不构成厮杀。二来,官场跟任何地方一样,也存在约定俗成的东西,凡是出自同一条河或能划到同一类的,比别人天然地多一份亲近,多一份密切。本能地,就会站在一起,成为同一个利益联盟。

  黎汉河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跟高阳翻脸,会变为劲敌或对手。可是世事难料,这样的事真就发生了。

  冲突起于江北省长之争。黎汉河压根没想到,高阳会把目光盯在江北。就在他力挫群雄,快要成为定局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高层意见有变,派往江北担任代省长的,是高阳!

  那是黎汉河这生中最为紧张的日子,一桌眼看要布齐的菜,突然被人搅黄,着实惊着了他。等搞清高阳早就有此志向,只是严严实实瞒住了众人,黎汉河大叫不好。连夜赶去见萧老,萧老居然避而不见,让他吃了闭门羹。那天晚上,黎汉河彻夜未眠,夫人沈若浠更是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一晚打了不下百个电话,几乎把能找的人都找了过来,可所有的声音都一样,大局已定,无法改写。那一刻,黎汉河才知道什么叫阴谋,想起不久前还跟高阳一起吃过饭,高阳举着酒杯热情高涨地给他提前祝贺呢,说以后到江北,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了。没想他说的自家,是这层意思。第二天,黎汉河没去见萧老,他已得知消息,萧老被几股力量左右,无法为他挽回败局。唯一能做的是,是给他在别处找位子。但黎汉河已经输不起,以他的性格,江北省长一职,必须归属于他,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于是那一周的京城,狼烟四起,烽火弥天。黎汉河和沈若浠分头公关,几乎将父辈那一层所有的关系都动用了,甚至几个平常根本不能动用的重量级人物,也惊动了起来。

  也是在那次,黎汉河突然发现,夫人天生就是一只钻头,或者一把扇子,越是难钻的关系,夫人越上瘾,越是扇不起来的关系,夫人越是扇得山也转水也转,呼风唤雨的本领令他刮目相看。也多亏了沈若浠,一个已成定局的事实被改变,黎汉河最终起死回生,度过了人生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跟高阳的死结,就这样结下。这种死结一旦结下,就再也不会解开。他是颠覆他梦想的人,一个企图将黎汉河推向谷底推向死亡的人,一个做事比黎汉河还阴冷还狠辣的人。这样的人,就是恶梦!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柳思齐在一起呢,还是在美国?

  黎汉河想不通,脑子一时变得不够用起来。半天,王落英又说:“哥,你也别生气,这次我回北京,听到思齐姐不少事,妹是替你担心啊。”

  “谁是你思齐姐?!”没来由的,黎汉河就发起了火。他的坏脾气又来了,一把将桌上杯子打翻,水溅了王落英一身。王落英这下怕了,骇得目瞪口呆,热水烫着了她,也不敢去擦。

  “哥——”她又叫了一声,见黎汉河不说话,忙换了称谓,唤了声“首长。”

  “把水擦掉吧。”黎汉河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怎么能冲落英发火呢,没道理的。苦笑一声,比刚才温柔了些,递给王落英一张纸巾。王落英擦水渍的时候,他猛地抓起酒杯,狠着劲儿灌了几口。

  这晚黎汉河醉了。不是酒灌醉了他,是王落英带来的坏消息。

  怪不得那几天找不到柳思齐,原来是去了美国,而且跟高阳在一起!从没听说她认识高阳的呀,怎么跟他搅在了一起?捧着酒杯,黎汉河忽然想到另一层,他被人撬了杠子!

  世上没有不认识的人,没有搭不上的关系,就算柳思齐不认识高阳,高阳难道不会拐弯抹角找到她?再一想,清楚了。

  这段日子,黎汉河看似是把柳思齐忘了,其实没。他必须搞清楚,柳思齐从哪搞到的消息,是什么人怂恿了她?依他对柳思齐的了解,柳思齐不具备这胆略和智慧。尸体藏在何处,他这个省长都不知道,柳思齐居然一清二楚。还有柳思齐做事,很少如此破釜沉舟,这次简直是不顾一切了。原因到底何在?

  现在高阳出现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黎汉河重重拍一下桌子,又抓起酒杯,这次是猛灌了。最亲密的人跟最纠结的对手搞在一起,他居然蒙在鼓里!

  王落英想夺下酒杯,一看他脸色,吓得缩手回去。

  “拿酒来!”黎汉河喝疯了。

  王落英其实不知道黎汉河为啥猛喝。在王落英看来,告诉黎汉河这些,无非出于两个目的,一是纯粹女人的心计,嫉妒,见不得黎汉河对别的女人好,吃柳思齐的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逮着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二来也跟浅水湾那块地有关,她太想拿地了,但凡对这块地抱有目的的人,王落英都想打掉。而据她掌握的信息,柳思齐同样是那块地最有力的竞争者!能离间掉黎汉河跟柳思齐的关系,那可真是一举多得的事哟。

  黎汉河想的却绝不是这些,一块地算什么,对他来说,把一个市的地都给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在想高阳。高阳为什么会盯上柳思齐,柳思齐又怎么能倒向高阳?是背叛,还是原本柳思齐就这样,是他看走了眼?还有,高阳利用柳思齐制造麻烦,是冲着他,还是冲整个江北?

  黎汉河想这些不是没有理由,高阳最终未能到江北,跟叶广深有很大关系。就在他跟高阳双方发力处于胶着状态,高层举棋不定不知该倾向于谁时,去征求叶广深意见。这是处理类似问题最常见的手法,书记往往对行政一把手有建议权。叶广深虽然两个都不喜欢,两个都很操蛋,都有野心,都不好驾驭。权衡来权衡去,还是选择了黎汉河。

  高阳兵败江北,恨的不只是他黎汉河,对叶广深,怕也是难以释怀。照此想,高阳此次应该是一箭双雕,借一个女人的手搞乱整个江北。

  看来,有人还是没忘掉江北,指不定哪一天,还会杀个回马枪!

  两个人的私会演变成一场对形势和局势的重新思量,再到后来,黎汉河就将所有情绪与不满集中到了柳思齐这个女人身上。这晚他终于明白,跟柳思齐,是该有个结果出来。那些别人不知道或是误猜误信而他自己也模棱两可的事,也该让它清澈起来。

  不知是出于对柳思齐的恼恨,还是对自己的不满,这晚黎汉河失态了。王落英总算看到一个没控制好的黎汉河,一个没了伪装的黎汉河,时而怒时而笑,时而又发飙,到最后,竟一把揽过她,似梦似幻地说:“英子啊,哥得谢谢你,哥这辈子很少谢别人,但这次得谢谢你。你要不提醒,哥还不知要糊涂多长时间呢。”

  一声“英子”,叫得王落英心里又温暖又湿润,眼圈也跟着湿起来。说实在的,跟黎汉河接触这么长时间,从他手里获得的利益还有关照多的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但真正让她感动和迷醉的,却是这一声“英子”。

  女人啊!

  同样的夜晚,对柳思齐来说,却是个恶梦。

  不过柳思齐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晚她还在关她的那间屋子里冲郭劲波大喊大闹呢,扬言要让郭劲波吃不了兜着走。

  “敢关我,吃了豹子胆,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过去,你这副厅长就喝西北风去!”

  前来“看望”她的郭劲波笑笑,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不好意思柳总,这东西你暂时用不着了,先替你保管几天。”

  说着,将手机递给随从人员:“替柳总保管好,柳总可是有秘密的人,咱尽量不要泄露。”

  “郭劲波,你混蛋,放我出去,我要见首长!”

  “首长?你说的是哪一位首长?”郭劲波故意笑着,眼里早已没了往日对柳思齐那份敬重,那种谄媚,他的样子明显是在讥笑柳思齐。

  柳思齐哪能受得了,这些年,谁敢在她面前造次,哪个不知道她跟黎汉河的关系?

  “你什么意思,还有哪位首长?”柳思齐怒了,两道精心修过的眉差点竖了起来。

  “这事要问你自己。”郭劲波依旧笑着,不温不怒。说完,交待手下好好招待柳总,千万不要让她瘦了。

  然后又对着柳思齐说:“柳总我先走一步,你要多喝水,多吃水果,要保重啊。”然后意味深长地收回目光。柳思齐快要气疯,这些天哪见过水果,郭劲波真拿她当犯人了。正要叫,郭劲波已离她而去。

  当晚,柳思齐手机中收到几条短信,郭劲波将其中两条转给了黎汉河。另外一条,藏了起来。

  这条是高阳发来的,不肉麻,但提到了浅水湾。要柳思齐孤注一掷,充分利用跟黎汉河的关系,务必在浅水湾掀起一场争地大战。末了还强调道,到时候,自然有人出面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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