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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铁腕人物 许开祯 12256 2024-10-16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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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半个月不见了。人们期待的风浪并没到来。江北显得平静却又诡异,古怪得很。

  很多想象中要发生的事并没发生,那场大火似乎已被人淡忘,到底死多少人,尸体去了哪,已经很少人关心。包括二奶田晨晨,也像一阵风,刮过就刮过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时代,人们最大的特征就是健忘。日月像是由风组成的,一浪接着一浪。人们的关注热点更是滑稽。每次风波来临,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昂,看似要投入一场伟大的运动,但仅仅几天,有时甚至一夜,一切就都烟消云散。来的快去的也快,大家都是追风者,大家又都是善忘者。至于黎汉河曾经说的严查造谣者,最后也不了了之,并没有人真把它回事。

  柳思齐被放了出来,回到了公司。没人追究她抢尸体的事,也没人告诉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一切都成了哑剧,大家在心照不宣中各自延续着自己的生活。

  这个世界的秩序其实就是这样维护的,有事了,大家都紧张一下,一旦危机度过,各自关起门来,努力又让世界恢复它平静的样子。

  说透了,大家都还是喜欢平静啊。

  曹玉林是这段时间最忙的人,也是唯一能称得上焦点的人物。这段时间,关于他竞争江北市长一职的传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他跟黎汉河的关系,更是人们底下议论的话题。但曹玉林自己,却很低调。

  宣布任命到现在,曹玉林一共来过两次省城,一次跟黎汉河汇报工作,重点请示江中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黎汉河没多说什么,几句话,完了又送他一份材料,就是曾经在五华山广胜寺那个夜晚修改过的那份,黎汉河让他拿回去认真琢磨。那份材料黎汉河曾经动过十二个字,这十二字其实就是江中未来的发展方向,改变江中现有的发展模式,走出一条“生态为本,科技引领,城乡同步,融合发展”的路子来。

  这十二个字,当初是冲着罗浩武新提出的江中发展战略修改的。罗浩武想大力发展旅游和物流,提出了旅游兴市,物流活市的思路,同时又强调大物流大交通大增长的观点。黎汉河觉得这跟江中固有的文化形态不相符,一个城市是有魂的,这是黎汉河坚持的观点。城市发展应该遵循于这个“魂”,顺着这个“脉”,不要把所有城市搞成一张面孔,哪儿都发展旅游,哪儿都造出一堆假古迹假文物,或者一窝蜂地争什么名人故里。历史上谁洗过澡谁牧过马谁在这里小住过几日,还留下了什么等。黎汉河不喜欢这些,不喜欢给一座城市穿上一件马甲,硬贴上一张标签,不伦不类。

  当然,黎汉河做出这番调整,还有另一层目的。他不喜欢罗浩武,不容许罗浩武标新立异!

  曹玉林自然懂黎汉河的心思。被任命为江中副书记、代市长后,曹玉林一改以前的风格,绝然没有露出春风得意、壮志凌云的样子,相反,他的低调引起了方方面面的关注,包括黎汉河,也听到不少传言。

  说曹玉林先是变了发型,以前曹玉林的头发是吹起来的,油光发亮,纹丝不乱。机关干部嘛,注意点形象是应该的,尤其领导身边的人,形象更是关键。但由于过分收拾,给人一种不踏实感。宣布任命第二天,曹玉林在江中街头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变了发型,一是把头发剪短了些,不再蓬蓬松松,不再刻意地显出一种茂盛。二是没焗油,结果人们发现,代市长曹玉林原来也是有白发的,不比同龄人少,两鬓已经斑白。

  领导干部有点白发好,没必要把它染得黑油油的,苍蝇落在上面都能打滑。

  还有就是着装变了,以前曹玉林喜欢穿夹克衫,喜欢休闲风格,除非有公务活动,其他时间基本都是自由派打扮。现在不了,刻意搞了几套不是名牌但也绝不廉价的西服,走哪儿,都是西装革覆,显得特别庄重。

  黎汉河听完别人绘声绘色的描绘,轻轻一笑道:“地方大员嘛,还是老成持重点好,踏实。”

  性格也变了,以前的曹玉林也属于强势派,受黎汉河影响,说话做事很少拖泥带水,风风火火,言出必行,行必到位。现在不了,说话喜欢温声慢语,点到为止,遇事变得三分慢,节奏明显比以前慢了几拍。见了黎汉河,也没像其他官员那样急着表白,更没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话,依旧像以前当副秘书长时一样,拿起抹布先抹桌子。桌子是干净的,省长办公室如果有灰,那可就成了笑话。干净还要抹,这就是官场里的行为艺术了,擦的不是灰尘,是一种感情。擦完桌子,拿起黎汉河水杯,将里面茶水倒了,换了茶叶,重新沏了茶。其实里面的茶也是刚换过的,他来之前,三江一位副市长刚走,茶水是三江副市长换的,黎汉河还没来及喝呢。

  但那也得换。换的不是茶,也是一种感情。

  这些琐碎事做完,曹玉林规规矩矩坐下,不急着说话,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微笑地看住黎汉河,等黎汉河问他。这是种修炼,功夫不到家的人这时候是会急着说话的,感恩、表态,指不定还要告告罗浩武的状。曹玉林没,此行他就像个孩子来见家长,听家长训诫、教诲。感激还有忠心什么的,在抹桌子沏茶中已经完成。黎汉河问了他几句,也是简短的那种。比如还顺利吧,适应不,大家都好吧?曹玉林一一做了回答,黎汉河用鼓舞的口气说:“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以后可没机关这么自在这么悠闲了。”曹玉林点头说:“我听首长的,先吃苦。”

  交谈就是这么的温和,话不多,但啥都有了。完了黎汉河交给他那份材料,说拿去看看,找点感觉,没感觉可当不好这个市长。

  曹玉林恭恭敬敬接过来,略微加重了点语气,道:“请首长放心,玉林会进入角色的。”

  曹玉林走后没几天,黎汉河打电话让郭劲波他们把柳思齐放了。至于为啥放,放出来后怎么办,黎汉河没交待。

  柳思齐一出来,就嚷着见他,先后来过三次省城,都让秘书佟安和温小捷挡了回去,说首长不在省里。第四次柳思齐径直找到黎汉河家,扬言见不着黎汉河就不回去,黎汉河怒了,打电话给郭劲波:“你问问她,是不是还想到里面去?”结果,柳思齐吓走了。

  黎汉河是打定主意要冷一下这个女人了,不只是冷,有件事他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做。王落英提供的那个消息,突然让他觉得这事不能再犹豫,必须去做,而且要快。

  不管是江北也好,外面也罢,大家都犯了一个错误,都以为柳思齐真是他黎汉河的女人,包括夫人沈若浠,心里也活跃着这个想法。有几次,夫人沈若浠甚至拿意味很明确的话敲打他。比如有次沈若浠得知他跟柳思齐去了趟五华山,还在山上住了一宿。心情很不好地说:“我知道嫁给你就是嫁给一种风险,这么多年,我为你累过心也碎过心,我知道你有魅力,身边总不缺女人,这些女人不只是年轻有姿色,还充满着朝气与活力,也特能干。但我现在不想累了,老在这种事上纠缠很没意思,不过我也提醒你,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搭上你的政治前程,这可不是你黎汉河的风格。”

  夫人说的对。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要说还只有夫人沈若浠。最能跟他走心且总也能走到他心里的,更是非她莫属。不然,他不会冒那样大的风险,跟原配江心宇离婚而娶她。

  那可是一场战争啊。

  黎汉河这两个老婆,要说都没问题,都很优秀,也都忠诚于他。上帝真是把世间最好的两个女人给了他,想想他就觉感动,就觉不能枉负了此生。

  不过两个夫人风格却是迥异,简直天上地下。原配江心宇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在她看来,替黎汉河照顾好双亲,培养好孩子,就是她最深也最浓的爱,这方面江心宇做的真是无法挑剔,有段时间甚至令黎汉河充满了羞愧。就在他们离婚后,黎家双老,父亲黎衡山和母亲胡岳,还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

  但江心宇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喜欢政治,甚至一谈政治就烦燥,就恐惧。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家人在一起,无风无浪,一切平安。江心宇不止一次要他退出政界,宁可做一个普通人,也不要陷入权力漩涡。

  普通人?他黎汉河能成为普通人?就算他想做,这个世界也不许啊,父亲黎衡山能许?

  黎汉河能理解妻子,他知道江心宇所以有这种想法或是恐惧,关键原因还在她父母曾经也是高官,却在那场动乱中双双卷入漩涡,被残害而死。那场运动给她留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让她这一生听到权力两个字就会发抖。

  但黎汉河怎么可以少得了权力呢?

  他此生,就是为权力而生的啊。多个场合,黎汉河都这么肯定地给自己下着评语。这是一次次扪心自问后得出的结论,他迷恋权力,太是热衷于权力带来的那种快感,那种成就感。为了权力,他可以不要其他一切,包括金钱、女人。当然,如果你把权力两个字想俗,或者按一般人对权力的理解去理解黎汉河,那就大错特错。

  黎汉河嘴上说要的是权力,分分钟不能离开权力,其实他要的不是权力的那份荣耀,那份体面或至尊,那是一般人要的。对他来说,权力二字就是政治生命,政治追求。他是把权力提升到极高的层面上去追逐去喜欢的,或者说,他早已越过了权力的初级野性,越过了低级欲望,那东西他自小就有,在那样一个家庭,权力带来的快感还有兴奋,早腻歪了。

  他追求的是权力能创造的价值,权力能实现的远大抱负!

  这抱负绝对是超越了个人享乐或个人占有这个低级层面的,是一个人政治野心和政治抱负的高级综合。这么说吧,在黎汉河眼里,没什么东西比政治生命更有价值,也没什么东西能比借助权力去创造一个广阔的世界更赋乐趣!

  而这个广阔的世界,往大里说是为人民办事,为百姓谋福祉,也就是中央最新提出的“四有”。往小里说,那就是按自己的意愿改进政治生态,让政治顺着自己的方向走。

  这点很重要。政治带给人的快乐和成就感永远是金钱和财富无法替代的,像黎汉河这样级别的官员,还缺钱吗,他要钱做什么?黎汉河才不像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将政治等同于谋私,等同于敛财。一个人拥有了政治生命,难道还缺其他?

  这样简单的道理,可惜很多人不明白。

  不谋而合的是,沈若浠这点上跟他惊人的相似!

  若浠的家庭背景跟黎汉河相近,事实上他们这个圈子,要说哪个家庭没背景的,不可能。世界上所谓的圈子,基本都出在同一个层面,这个层面或许是家庭出身,或许是个人志向与爱好。但后者结成的同盟远没前者那么牢靠,而且人的志向是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还有个人命运的变迁而改变的,但家庭出生你改变不了。而且个人志向爱好结成的圈子是后天的,家庭这个特殊的圈子,则是你一出生便将你打上烙印,想改变都难,而且他们干嘛要改变?

  这个圈子所以牢靠,所以大家都往里面挤,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正统感。在黎汉河他们眼里,只有这个圈子的,他们才愿意交往,才愿意花费时间和心血去研究对方,进而跟对方达成新的联盟。不是这个圈子的,他们看都懒得看一眼。按圈子里流行的话说,别人不够资格。

  当然,这个圈子也有分裂也有想不到的斗争,但那是另一说。大体上,他们目标还是很一致的,那就是让圈子越来越纯,让正统两个字越写越正。

  不过若浠的家庭跟黎汉河,还是没法比,悬殊大呢。但有一样东西很特别。若浠的父亲最早是一位重要人物的警卫员,在早期,若浠父亲在这位重要人物嘴里,只是一个小鬼。但就是这个小鬼,在后来岁月里,充分赢得了这位人物的信任与喜欢。若浠母亲最早是一位卫生兵,他们的婚姻还是这位重要人物做的主。当年的小鬼一切都听这位人物的,这位人物让他娶老婆,他就娶老婆,让她娶卫生兵,他就娶卫生兵。娶了卫生兵后,小鬼仍然没离开这位人物,不是舍不得离开,是人物不放手,不让他离开。再后来,若浠母亲就成了这位人物的保健医。直到这位重要人物去世,她还在身边。

  或者说,若浠父母,这一生都在为这位重要人物工作。

  若浠能跟黎汉河认识,也全因了这位重要人物。有次重要人物突然要见黎汉河父亲黎衡山,父亲黎衡山就带黎汉河去了,心想反正两家也是老关系,两家孩子也都熟悉。但那天重要人物的孩子都不在家,倒是若浠正好在这里,重要人物便跟黎汉河说:“你家老二来得正好,我还愁浠浠没人陪呢,这工作就交给他。”

  于是奉重要人物命,黎汉河那天就陪起了沈若浠,几个小时陪下来,他不仅知道沈若浠父母的近况,还知道沈若浠因为第一次婚姻不成功,嫁过去没三个月就离了,而这门婚姻也是重要人物做的主,可惜这次他没把人看准。若浠打小就在重要人物面前身边,重要人物也拿她当自己的孩子,一直宠她惯她,若浠呢,理所当然就拿重要人物当自己的亲人,敢在重要人物面前撒娇耍性子。大约是这次短暂的婚姻实在太糟糕,重要人物也觉得对不住若浠,那天走时,他说了一句话:“我做了一件错事啊,要不是当机立断,怕真会毁了小浠的一生呢。”然后又盯住黎汉河,看半天后冲黎衡山感慨道:“小浠应该嫁你家老二这样的人,帮我物色物色,以后遇到像你家老二的,把他直接带我家来。”

  没想这句话最终成了真。不过黎衡山带去的不是别人家儿子,而是黎汉河。

  黎汉河对这次婚姻真正的认识,是在跟若浠成为夫妻后。他发现新娶的妻子不但气质上像他,各个方面都像。尤其对政治的理解,还有对权力的认识,简直跟他完美吻合。他从没见哪个女人对政治能理解得这么深刻,对政治的热情有这么高涨。有次两人亲昵过后,他抚摸着仍在娇喘的若浠,无限感慨地说:“这一生我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你啊。”

  沈若浠一脸红潮地侧起身,头枕在他胳膊说:“那你当初还犹豫,舍不得离开她。”

  沈若浠说的是江心宇。为了娶她,黎汉河的确斗争过很长时间,不只是他,整个家庭,围绕这事,都在斗争。最后让黎汉河下定决心的,是黎汉河的工作变动。

  那次变动对黎汉河这一生,真可谓太过重要,可以这么说,黎汉河的政治生涯,严格意义上说就是因那次变动而开始的。之前虽说黎衡山也一心想将他拉进政治圈,让他及早从政,但他仍然是试水式的游走在权力边缘,无法进入到权力的核心层。而那次,重要人物来江北做调研,第一站到的就是江北大安县。黎汉河也算倒霉,那时他担任大安副县长,大安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黎汉河带队抗洪救灾,到下游青山乡检查工作时,竟然发现乡长不在抗洪一线,这可是县里反复要求了的,黎汉河当场就火了,要公安局长马上给他找人。结果乡长那晚喝醉了酒,跟乡上一女老板开房呢。黎汉河真是气炸了,不但亲自到宾馆抓人,还当场将青山乡党委书记撤职,就因他队伍带的不好。至于那个乡长,黎汉河进入房间后发现他还光着身子呼呼大睡,一旁是吓得瑟瑟发抖的女老板。黎汉河没多说话,只冲公安局长说:“无组织无纪律,视县委县政府规定为耳旁风,三令五申下仍脱离抗洪一线,这是罪责一。酒后乱性,乱搞男女关系,这是罪责二。欺男霸女,充当黑势力保护伞,这是罪责三。具体怎么处理,你看着办。”说完门一摔,又往抗洪一线去了。

  前面两条都摆在面子上,至于第三条,是黎汉河事先掌握了的。一激动就给说了出来。后来查明,乡长的确是青山一霸,青山乡的黑势力就是在他保护下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乡长肯定是被撤职查办,最后进了监狱。麻烦出在那个女老板,得悉那夜进宾馆抓乡长的是黎汉河,吓得当晚喝毒药死了。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黎汉河作风专断,越过组织行事,而且逼死了一女人。

  说这话的是当时的大山县委书记,这乡长是他的人。

  为此事,黎汉河遭遇了仕途第一次困境,不管怎么,他当场宣布撤销青山乡党委书记一职是有违组织原则的,人家书记都不知情,他就把一个党委书记给拿掉。虽然那次抗洪救灾他表现突出,让青山免受洪水袭击,可一码归一码。有人借机做文章,想将他“请”出大山县。

  也就在这节骨眼上,重要人物突然来到江中,而且点钟要去大山县看看。因为大山县是这位重要人物早期闹过革命的地方,感情深厚着呢。重要人物到了大山县,当时的地委以及县委抢着汇报,抢着争功劳,独独不见黎汉河影子。原来是地委责成他闭门思过去了。没想这事被沈若浠知道,沈若淆从北京直接赶到江中,抢在重要人物对江中调研结束前,将此事汇报给了重要人物。

  也就是那次,重要人物才知道黎汉河在大山县工作。他多的话没讲,只跟当时的地委还有江北省委的负责同志讲了一句:“敢破原则的同志,未必就是坏同志,要看他破的是啥原则,为啥事破原则。我个人认为,这个黎汉河,这次原则破得好,破得有血性也有党性。”

  就这一句,县委书记被调走,黎汉河由闭门思过的副县长,到了县长位子上。开始了他真正的仕途生涯。

  而这中间,挺身而出的居然是沈若浠。

  事后黎汉河也问过沈若浠,哪来那么大胆,怎么就想到为他说话呢?沈若浠回他道:“我喜欢有血性的男人,更喜欢敢破原则敢动真格的男人。权力只有到这种男人手里,才大放异彩。”

  借此黎汉河便认定,沈若浠的一生,如果跟权力结合,必将大放异彩。

  可惜这件事,深深伤着了江心宇。有时黎汉河想起来,会有无数的感慨。倒不是后悔娶了沈若浠,这个一点不后悔,没有沈若浠,他真是走不到今天。一个男人的成功,背后真是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何况沈若浠嫁给他后,完全放弃了个人的事业还有追求,或者说,她把全部的人生的追求以及政治资源还有女人的魅力及智慧,都化在了他里面。

  黎汉河是觉得他此生,有负江心宇,很对不起她啊。

  想到这层,黎汉河意识到,得去医院看看了,不能将儿子江一知和前妻江心宇丢在医院里不管。

  2

  沈若浠回来了。

  她来得很突然,而且极反常,事先没给黎汉河一点消息。

  黎汉河怪怪地盯住她:“怎么,搞突然袭击?”

  “你说呢?”沈若浠也看着他,两人表情有点对峙。

  过了一会,沈若浠认为这样不好,松驰下表情道:“我也不想回来,可你动静搞得太大,不回来心里不稳啊。”

  “什么动静?”黎汉河冷冷地问。

  这个家的气氛非常怪,亲昵起来,浓情蜜意,甜得很也肉麻得很。小年轻不敢有的动作他们敢有,小年轻不敢说的话他们敢说。可一旦闹起来,又冷气骤升,两人说话都暗含着针和刺,力度感很强。感觉这里不再是家,而像是某个会议室。

  “老黎你还要什么动静呢,我就搞不明白,为一个女人,值得吗?如果真想找女人,我希望你能找一个事少的,至少不给你挖坑的。”

  黎汉河一听沈若浠是为柳思齐而来,没怒,也没辩解。努力调整了一番自己,转而面色温和地道:“小浠你来得正好,有件事,还真得麻烦你呢。”

  “我没兴趣,老黎你也别拿其他事搪塞,搪塞不过去的。”沈若浠依旧冷冰冰的。不冷才怪,柳思齐惹出的事,在她那个圈子里传疯了,她到哪,别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她心里窝火啊。还有,她也听说江中这把火是柳思齐放的,柳思齐明面上干不过向慧的莱蒽集团,就拿这种下三滥手段报复。这可不是小事啊,柳思齐凭啥敢这么做,不就是有她家老黎么?

  “甭说那么肯定嘛,说不定这事你还挺感兴趣呢。”黎汉河说着,去书房打开保险柜,拿出一档案袋来。沈若浠看到上面有“绝密”两个字。

  “你又要唱哪出?”她诧异地看住黎汉河。

  黎汉河不说话,抓起电话,拨了出去。电话里马上响来一个沈若浠熟悉的声音,是秘书佟安。

  “佟安吗,你开车去接腾医生,然后到我家来一趟。”

  佟安在那边嗯了一声。

  放下电话,黎汉河仍然不说什么。沈若浠就有点吃不稳。他这是要做什么,干嘛将腾医生叫家里来?

  沈若浠也有自己的脾气,换别的事,她可能就示弱了,这事不能,仍赌气似地站在那里。黎汉河又默站一会,抓起另一部电话,打了出去。电话响半天,对方接了,黎汉河说:“周阿姨么,我是老黎,正正在家吧?”那边说在,黎汉河又道,“你给正正打扮一下,我夫人回来了,她想带正正出去玩一天,买点衣服或是玩具,一小时后我让她来接正正。”

  那边连着说了一堆话,黎汉河把电话挂了。

  “你干什么,正正又在哪?”

  黎汉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地址。

  沈若浠看了一眼,越发不安地问:“老黎你怎么了,说话呀你,甭跟我打哑谜好不?”

  黎汉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本来这事他是不想让夫人知道的,他想自己暗中处理。可夫人为了柳思齐,急急地从国外赶回来,带着兴师问罪的态度,黎汉河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再瞒着夫人,与其自己去做,不如直接交给夫人去做。这样夫人心里的疑惑还有愤怒自然就化解了。

  但决定做出后,他心里又翻腾起另一些东西,替另一个男人悲伤起来。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胡楚界。

  柳思齐是胡楚界的女人!

  黎汉河所有的锅,都是为自己的哥哥背的。

  这事说起来话很长,换以前,黎汉河还有兴趣跟别人谈他们家这点事,谈柳思齐,但自某天后,对柳家,尤其对柳思齐,他真是一句也不想提。他真希望这一切是梦,压根就不存在过,可这是梦吗?

  柳思齐的父亲叫柳上前,比黎汉河父亲黎衡山小得多。战争年代,柳上前先是担任黎衡山的警卫班长,然后排长、连长。一次战役,黎衡山在最前沿,突然一颗炮弹飞来,眼看就要炸到黎衡山,柳上前一个飞扑,用双手推开黎衡山,自己冲向那颗炸弹。黎衡山是得救了,柳上前却失去了左臂。

  那条炸去的左臂,就成了黎衡山心中永远的痛,也成了黎家跟柳家革命友谊的见证。

  战争结束,黎衡山一直没让柳上前离开自己,不管走到哪,不管在何岗位上,他都带着柳上前。他常常指着柳上前那条空空的胳膊,跟妻子还有几个孩子说,那里炸走的,是我黎衡山的命,里面空着的,是我黎衡山欠他的情。这一辈子,我一定要拿情给他装满,我黎衡山装不满,你们也要帮我装满。

  父亲的话他们不能不听。等到后来,黎衡山亲自出面,从老家给柳上前找了一门亲,等柳思齐出生,黎衡山就拿她当自己的女儿,又亲又疼。所以,柳思齐很小就在黎黎山家了,不然不会跟黎汉河他们那么亲热,也不会管黎汉河叫小哥。柳思齐出生在文革的第五个年头,那也是黎衡山此生最为艰难的岁月,他被隔离,被无休止地调查。突然有一天,传来柳上前负罪自杀的消息。有人想借柳上前这条胳膊,来控诉黎衡山,还授意柳上前,揭发黎衡山在和平年代的种种罪行。柳上前真是揭发不出来,于是就将他也打成反革命,让他低头认罪。柳上前知道自己不死,黎衡山就不安全,于是……

  柳上前死在了牛棚里,妻子也不堪折磨,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拿一条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丢下柳思齐。她被送进孤儿院,跟黎家人失去了联系。文革结束,黎衡山复出,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将她找到。找到之后,黎衡山就再也不许柳思齐离开黎家一步了。

  黎衡山曾经是想让柳思齐嫁给自己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可年龄相差太大,再加上复出后,抢着跟黎家盘亲的人太多,又都是老革命老战友,不好推啊。最后,黎衡山不得不伤感地说:“齐儿啊,我把你留不在黎家,但也一定要替你找个好人家。”

  但柳思齐哪也不去。一直就在黎家住着,不管啥人来提亲,她都一句话,这辈子她是黎家的女儿,谁也甭想把她跟黎家分开。就这么着,她的年龄一天天变大,但婚姻大事,却迟迟解决不了。直到黎衡山去世,她还在单身。

  但柳思齐一点不觉得难堪,相反,她说自己有两个哥哥的照顾,这辈子就算不嫁人,也不缺什么。黎汉河倒是帮她介绍过几位,但柳思齐看都不看,一提让她相亲,跟男方见面,她便泪流满面,说黎家不要她了,想把她赶出黎家去。

  遇上这样一位,不管是黎汉河还是胡楚界,都没办法,只能拿她当妹妹待。

  但是万万没想到,六年前的一天,哥哥胡楚界突然来江北,跟黎汉河说了一件事,他跟柳思齐有了孩子,而且是个儿子!

  黎汉河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世界观都凌乱了,半天醒不过神似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嘴里只挤着一个字:“你,你……你……”

  那天的胡楚界很痛苦,抱着头,不停地抓撕头发。黎汉河知道,哥哥一定是被这事难住了,不然,遇事比他还镇定从不知慌乱的楚界,不会有那样痛苦无助的神情。黎汉河没问胡楚界怎么跟柳思齐在一起的,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胡楚界说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黎汉河叹一声,事实上听到这样的事,他也不知道咋办。按说这不是多大一件事,比这大的事他们家也经过不少,可不同的是,给胡楚界怀孕的,是柳思齐!

  后来胡楚界说:“我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要真是儿子,多大代价我也豁出去。”

  胡楚界说的是实话,他太喜欢儿子了,可老婆不争气,连着给他生了两闺女。

  黎汉河也知道哥哥有这个心结,只能道:“那就等生下来再说吧。”

  柳思齐没有辜负胡楚界,还真就给胡楚界生了个儿子。胡楚界那个高兴啊,天天抱着儿子亲。那段时间,这三个人,都躲在黎汉河这里,黎汉河帮他们在省城江州买了房,又替哥哥把消息瞒得严实。因为嫂嫂是一个惹不起的主,要是知道胡楚界干出这样的事,不把黎家闹个底朝天也差不多。何况那时他们的母亲在病危中,于是就让嫂嫂去照顾母亲,胡楚界以生意出了事为由,暂时躲在江州。

  此事到现在嫂嫂都不知道,或许,嫂嫂也以为,柳思齐跟黎汉河跟有那层关系呢。母亲死了后,嫂嫂还提醒过黎汉河,说他已经换过一个老婆了,绝不可再糊涂第二次。

  “你要是再闹出事来,别人不惩罚你,嫂嫂代死去的父母也要惩罚你,给我小心点。”嫂嫂一本正经说。

  黎汉河属于那种特别会演戏的人,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外人怎么看他跟柳思齐,他这边,一点不乱。柳思齐呢,反正打小就跟黎汉河亲,到一起仍然表现出过分的亲热,就算听到别人说什么,也嘻嘻一笑,根本不当回事。

  一切本来相安无事,除了黎汉河心里偶有点不服气或者憋屈外,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可是那晚,就是山上的那晚。胡楚界跟黎汉河谈完生意上的事,话题一转,告诉了黎汉河另一件惊讶的事。

  胡楚界从没怀疑过柳思齐,一直坚定地认为,那个孩子,就是叫柳正正的,是上帝奖赏给他的。他爱还来不及呢,哪敢乱怀疑。但是不久前,正正患了一种奇怪的病,这可把胡楚界吓坏了。马上瞒着老婆带正正去上海做检查,医院检查孩子血向不稳,需要先期输血。胡楚界想也没想,就让输自己的。但他哪能想到,经化验,他跟孩子根本血型不符,孩子不能输他的血。

  胡楚界当场就懵了,他都不知道那次上海之行,是怎么回来的。

  正正目前已被确诊是血象不稳,白细胞偏低,很可能就是白血病的前兆。这些,胡楚界都还没敢跟柳思齐提。

  那晚他沙哑着嗓子冲黎汉河说:“我不知道咋办,真的不知道。我甚至想都不敢想,这孩子不是我的。”

  黎汉河也不敢想。

  山上那晚,他多连一句话也没跟胡楚界谈。这种事,没法谈。谈不好就会起连锁反应,不管对他们家,还是对柳思齐,这个连锁反应都不能起。他在想一个万全之策,看怎么才能护住他家脸面,又能让哥哥胡楚界坦然接受。

  这个办法没想出来。

  紧跟着,王落英就来了,告诉他在异国他乡看到柳思齐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至此,黎汉河算是明白过怎么回事了。他在嘴里已经反复将那个男人的名字咀嚼了无数遍,快要嚼出血来。尽管不知道高阳什么时候认识了柳思齐,柳思齐又是怎么攀上这一根“高枝”的,但有些事,他已清楚怎么去做。

  佟安和腾医生很快来了。腾医生是位女医生,这些年呢,一直做黎汉河的保健医,两人之间也没啥秘密,也不需要有秘密。黎汉河拿过那个盖有绝密印章的档案袋,将它郑重交到夫人沈若浠手上。道:“你只管跟佟安和腾医生去,什么也不需要问,我只需你帮我把结果带回来。”然后告诉腾医生,档案袋里有她需要的标本。

  沈若浠跟着佟安他们走后,黎汉河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答案他是不用等的,事实上在山上那个夜晚,胡楚界将心头疑惑告诉他后,答案便有了,只是当时尚不能确定给胡楚界戴绿帽子的那个男人是谁。但黎汉河也知道,对方绝不会弱,没一定的背景和能耐,是没人敢碰柳思齐的。这点自信他还是有。

  但现在柳思齐被人碰了,不但碰了,还生出一个儿子让他黎家来抚养。这事荒唐到他都不跟能别人提,想想他黎汉河是谁啊,胡楚界又是谁,虽然他们不是一生姓,但二人身上流的是黎衡山的血。

  高阳!

  他又在那张已经涂满了这两个字的纸上重重写了这个名字。

  黎汉河现在没心情也没工夫琢磨高阳跟柳思齐那点破事,这事是哥哥胡楚界的事,等沈若浠把结果拿来,只需告诉哥哥,让他去处理便行。他搅进这桩事里,太掉价。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将他彻底解脱出来。

  是的,他早就不想再替别人背这口锅,背不动也不能背了,而且,也不能再让他哥背!

  围绕着柳思齐,黎汉河又开始运筹另一幕了。这幕看似只关乎柳思齐,但弄不好,仍然会牵动大局。

  这段时间,黎汉河又从不同方面掌握到一些柳思齐和天鹰集团的事。吴修修拿来的一份资料表明,去年到现在,天鹰集团从江中拿到一共十二宗土地,一万八千多亩,这数目其中三宗黎汉河知道,另外的,就不知情了。而多余出来的这九宗,都跟江中另一家企业恒洋生物有关系。

  她要这么多地干什么,这两年,也没听说她有什么新的项目啊?

  黎汉河看着看着,眉头锁起来。他虽然跟柳思齐亲,但柳思齐真实的经营活动,并不掌握。以前是十二分地信任她,觉得她不会给他惹事,不会给他埋炸弹。现在这份信任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不安,甚至隐隐的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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