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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浩武回到办公室,水都没来及喝一口,秘书舒展和市委秘书长乔争光一前一后进来了。
“有事?”罗浩武抬头问了一句,舒展往后退了退,给乔争光让出一个身位。
乔争光说:“刚刚接到电话,省府那边三号秘书长下来了,已经到了宾馆。”
“曹玉林,他来干什么?”罗浩武眉头一皱,下巴那颗痣本能地抖起来。这是他的特征,但凡遇到不爽的事,那颗痣就条件反射似地乱抖。曹玉林,他跑来做什么?心里一边恨,一边看住乔争光。
“可能也是火灾的事吧。”乔争光说。
“火灾,不是刚刚下来调查组吗,怎么轮番往里派人?”
“谁让咱们是江中呢。”乔争光话中有话地嘟嚷了一句,低下头,一副情绪败落的样子。
“不管他,爱来谁来谁,山雨欲来风满楼,爹挡不住,娘也挡不住,江中也不是没经过风浪。”罗浩武看上去无限悲观,一张脸满是苍凉,尤其那深如沟壑的抬头纹,像是藏了多少委屈和不平,苦大仇深的样子让人很难把他跟市委书记这一显要职务联系起来,如果不介绍,没准以为他是多年的老上访户呢。
“这……”乔争光犹豫了一会,又请示:“接待呢,好像曹秘书长一行是自己入住的。”
罗浩武直了直弯曲的腰,他的腰弯了好几年了,压的,这么多年,罗浩武从来没轻松过,市委书记四个字,加上“江中”这地名,把他一米七八的身躯楞是压得垮了下来。不堪负重啊,不止一次,罗浩武冲自己的亲人还有上级这么说。可大家只能笑笑,再加几句安慰的话,谁也帮不了他,官到这位子,说累说苦,没人相信,说不累不苦,那是假话。
“让政府那边去接待,你跟能仁秘书长讲一下。”
乔争光领命而去,快要出门时,罗浩武突然喊:“等等。”
乔争光的步子停在了门口。罗浩武拿起电话,当着乔争光和舒展面,拨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号。电话很快通了,罗浩武本能地弯下腰,声音恳切地说:“是首长吧,实在抱歉,又来打扰您了。”
电话那头传来省委书记叶广深的声音:“浩武啊,情况怎么样?”
罗浩武嗓子里含着东西说:“火总算扑灭,相关情况正在汇总中,唉,给书记添乱了,我再次检讨。”
“这些话不说了,人员伤亡不严重吧,再不能出事了浩武。”
“不严重,不严重,等情况核实清楚,我马上到省里做检讨,当面向书记您谢罪。”罗浩武的声音听上去像哭。那边叶广深像是在安抚,一阵后,罗浩武声音沉痛地说:“感谢省委的关怀,第一时间派来调查组,帮我们改进工作,消除隐患。”
“不说这些了,认真开展工作,把事故损失降到最低,尽快把影响消除掉。”
“一定按书记您的指示办,不过书记,省里怎么又派来人啊,刚才秘书处汇报说,省府曹秘书长又带队下来了,不知书记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下去了?”叶广深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淡淡笑道:“下去就下去吧,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汉河同志忙,派个代表下去,也证明他对江中一如既往地重视嘛。”
一如既往四个字刺激了罗浩武,这辈子,罗浩武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几个字。可说这话的是省委书记,罗浩武只能硬着头皮听。顿了片刻,附和道:“是啊,他对江中实在是太关心了,真让江中人民受宠若惊。”
叶广深那边没急着说话,这种牢骚话,叶广深是不说的,再怎么着,他素质也比罗浩武他们高。叶广深在想,黎汉河把曹玉林派到江中,到底想做什么?是想针锋相对,还是借机夺城?
半个小时前,省委书记叶广深跟组织部长蔡应农就江中市长人选又碰过一次头,这事必须解决,不能再拖,越拖事越多,这次火灾就是例子。可没想到,蔡应农给他出了难题。对他提出的两个人选,蔡应农嘴上肯定,但就是不点头。末了又说:“省长这边也得听听意见,市长一职不同于市委书记,他不表态,不好定啊,我们也很为难。”听上去,蔡应农是在诉苦,其实是帮黎汉河说话。
他怎么又帮黎汉河说话呢?叶广深真是想不明白。
现在又听黎汉河将曹玉林派往江中,叶广深越发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抢城,他已经开始抢城!
顿了好长一会,叶广深说:“浩武啊,汉河同志这几天不在省里,我问过其它地方,也都说没去,他这人行踪诡秘惯了,说不定这阵就在江中,你这市委书记,可不敢大意。”
此话把罗浩武吓了一跳,直觉得冷汗涮就从头顶下来了。门口站着的秘书长乔争光还有舒展也都听到电话里叶广深的话,二人也神经质地发起了颤。
“不会吧?”半天,罗浩武吞吞吐吐问了这么一声。叶广深显然对他们的迟钝不肯原谅,带着情绪道:“浩武啊,这场大火,烧的可真不是时候。早不烧晚不烧,偏要在这种时候凑热闹。”说完,先一步挂了电话。
罗浩武抱着话筒,神情一片黯然,内心徒添几分悲凉。难道是他愿意凑这热闹,他已经被一桩接一桩的热闹搞得心力交瘁,不堪应对了,可热闹还是不放过他。
过了好久,他放下话筒,冲步子还僵在门口的乔争光问:“曹秘书长下榻在哪里?”
“汉江饭店贵宾楼。”
“还楞什么,前面带路,马上去饭店!”罗浩武边发火边穿外套,乔争光和舒展几乎是小跑着下楼的,边跑边打电话,等罗浩武到达车前时,车子边已候了不少人,他们都是要陪罗浩武的市委相关部门领导。
曹玉林他们住在汉江饭店,这是一家普通酒店,档次并不是很高,政府接待很少安排在这里。曹玉林所以选择这,一是不想太张扬,二来可以跟省委姚秘书长他们避开。眼下江中来了不少省里领导,好的几家酒店都挤满了,挑个冷清的,可以避开很多人。
曹玉林没跟李国庆要多的人,要什么人,他在离开黎汉河房间时就已想好。一是国土资源厅副厅长张力强,此人作风跟名字一样,属于非常强硬的一派。去年江北搞过一场土地风暴,连续查处五起大宗土地非法转让案,涉案人员达四十多名,仅是副厅级以上官员,就有六人。职位最高的,是省人大一位副主任,之前在省城江州担任过市长,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个亿。这场风暴的主角,就是张力强。
另一名是国土资源厅土地利用管理处处长尚学勤,张力强的铁杆部下,也是一名硬汉。此人才四十岁,但在江北很有名,最硬的功夫,就是专业。土地方面政策法规搞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对营私舞弊、乱开发乱批地乱转让,或者假借开发名义,炒作土地谋取私利、暴利等违规、违法行为,吃得非常透。这二人号称国土厅的二虎,因为去年那场风暴,触犯众怒,差点让叶广深拿掉。
叶广深的理由很简单,江北要发展,离开土地没戏唱,发展时期,出现问题是正常的,没必要大惊小怪,更不能草木皆兵。是黎汉河毫不动摇地支持了他们,黎汉河在会上讲,我们是要发展,是要拿土地做文章,但不能乱做,更不能打着发展旗号为所欲为。任何假借改革或发展名义,谋取不正当利益、中饱私囊者,都必须受到法律制裁。法律面前,没有特例,更没有特权!
黎汉河这番话,算是为去年的土地廉政风暴守住了堤坝,也为两人继续留在国土部门定了音。曹玉林叫的第三个人,更具杀伤力,省政府重大项目管理办公室主任姚碧华。一个十分精干十分正派十分严厉的人物,也是黎汉河手上一张王牌。当初为将姚碧华放这位子上,黎汉河颇费了一番脑子。一开始,姚碧华是要当财政厅长的,组织部门都已考察过了,省委这边叶广深也点了头,姚碧华信心满满的。没想黎汉河反复找她,劝她先放弃财政厅长这一要职,为全省大型企业、重大项目把关。
“我们不缺管家,我们缺专家,尤其缺有楞有角的专家。碧华你在财政方面的素养还有运营能力,省里上下都知道。但财政厅长这个职务,你不去,照样会有人去,工作也差不到哪。可重大项目办主任这个职位,就很不一样了,它不但需要超强的专业知识,更需要一颗赤子般的心。这么说吧,这个职务,我可是专为你碧华同志量身定做的。”
姚碧华一开始不乐意,心里还有股怨气。财政厅长,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姚碧华认定黎汉河对她有意见,以这种方式阻挡她晋升的路,为此还跑叶广深那里诉苦。叶广深一听黎汉河要将姚碧华放到重大项目办公室主任位子上,急了,敦促组织部门,尽快上会研究。黎汉河闻知,并没生气,相反表现出更大的耐心。后来还请出姚碧华的老师,北京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国务院参事给姚碧华做工作,才让姚碧华明白他的苦心。
重大项目办公室,看似没有财政厅那么辉煌,那么显赫,但它对一个省的经济运行,还有秩序掌控,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这办公室,是黎汉河到江北后设立的,他自己兼任重大项目领导小组组长。可以说,这个机构是黎汉河控制江北经济运行的一件利器,一个命门。一个省,省委书记必须要控制的是人事大权,省长要控制的,自然就是经济运行权。
双方各执一剑,所有的平衡或掣肘,都是在剑与剑的交锋中展开的。
姚碧华到重大项目办上任后,并没像人们传言的那样立马掀起什么风暴,也没烧出三把火。但所有的人都相信,她在孕育,在酝酿,在等待机会出手。
曹玉林这个时候把她请到江中,意义非常深刻。
罗浩武一行来到饭店,饭店这面早已闻风而动,刚一进门,就被董事长总经理还有漂亮的大堂及前台簇拥住。
“围我干什么,前面带路。”罗浩武冲饭店董事长恶了一句,这人在他脑子里没什么印象,罗浩武奇怪,一个小饭店经理,怎么就跟曹玉林搞上关系了呢?正疑惑,就听那人说:“今天我们饭店可是贵客盈门啊,书记大人亲临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雪吟,快给书记引路。”话未说完,一个身材挺拔屁股滚圆浑身飘着**气的女孩儿便奔出来。
罗浩武眼睛刺了一下,觉得这女孩长得太那个,目光没敢全放上去,只用余光扫了扫,呼吸就变得短促。雪吟?罗浩武下意识地记住了这名字,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板着面孔,脚步随女孩高跟鞋敲打出的动听声音往楼上去。
“大书记啊,惊动大驾了,快请进。大主任,你看谁来了,我们的大书记亲临指导。”曹玉林夸张的声音响在楼道里,他还真没想到,罗浩武会兴师动众来看他。沙发上的姚碧华并没表现出应有的激动,慢悠悠起身,动作优雅而冷傲。
“秘书长下来,提前也不通知一声,我这边一疏忽,就让秘书长受委屈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罗浩武一边看着两位,一边夸张地释放热情。姚碧华那张冷冰冰的脸,让他极不舒服。
“哪敢惊动大书记,我们只是随便走走,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学习。”曹玉林将罗浩武请进房间。
曹玉林住的是套间,本来空间挺大,甚至有些浪费,可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房间立马就变成竹筒子了。后面几位官职小的见状,没敢挤进来,站在楼道里恭候。
“秘书长看来是对江中有意见啊,听争光跟我讲,房间都是你们自己订的?”
“就随便走走,随便看看,真是不敢太打扰。”曹玉林这张嘴,说起官话来并不笨,脸上热情也是恰到好处。边跟罗浩武说话,边用眼神示意姚碧华,让她拿出点热情来。
刚才他跟姚碧华就这次下来主要开展的工作交换了意见,他想重点调研大型项目,尤其土地使用情况。姚碧华不同意,说调研如此重大的课题不能这么草率,既然奔火而来,还不如就新上项目的安全管理做番调研。曹玉林坚决摇头,说不能提火,更不能碰火,同样不能提安全,安全工作由人家安监局长负责呢。姚碧华有点不高兴,她属于官场里那种轻易转不过脑筋的人,凡事总是按自己的思路去较真。曹玉林让她活套点,讲点策略,她反倒批曹玉林太工于心计。这阵她是跟曹玉林甩脸子,跟罗浩武没多大关系。
“其他人呢,不会就你们二位吧?”见姚碧华不冷不热,罗浩武稍稍转移了一下话题。
曹玉林说:“还有国土厅两位,张厅和他们尚处长,两人昨晚喝多了,一到江中就想睡觉。”
罗浩武长长地哦了一声,之前他并不知道曹玉林带了哪些人,这阵听了,心里就觉得有东西在乱动。这几个人,可都是浑身带刺的啊,尤其国土厅两位。罗浩武似乎已经感觉出,曹玉林他们奔何而来。
“那就好好休息一下,等会让他们弄点水果来。”话音未落,已有人跑去拿水果了。那人是市国土局一名副职,女的,看到乔争光给她递眼色,火速跑出去的。罗浩武很大度地往沙发上一坐,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叫雪吟的女孩变戏法地为他捧上杯子,亲切地唤了声“书记”。罗浩武目光不由地又往女孩脸上望了望,心里再次咯噔一声。艳,见过那么多女人,但没有哪个能有眼前这个这么艳。惊艳,怒艳。意识到分神,罗浩武呵呵笑了笑,这种场合思想抛锚,不应该的。
“秘书长此行,可来的不是时候啊,你看我这边乱的,顾了头顾不着尾呢。是不是争光?”
乔争光马上说:“最近事是多点,我们书记也是刚刚从国外赶回来,没顾上休息,就急着看望几位领导来了。”
“那我可担待不起哟,大书记日理万机,还能想到我们,我可要受宠若惊了。”曹玉林哈哈笑说。见姚碧华脸色比刚才暖了些,心里轻松下来,顺势将话头往她这边递:“大主任,怎么样,刚才还跟我争,这次下来见不到主要领导面,这下你服输了吧。”
姚碧华知道再不应酬就说不过去了,嘴一启笑道:“那是你见不着,我们女同志,到哪都能见到主要领导。是不是啊,大书记?”
一句话说的,气氛立刻松驰下来。罗浩武脸上的尴尬没了,完全变得坦然。
“那是肯定啊,别人都可以不见,碧华主任来了,就是半夜三更,我也得爬起来。”玩笑开完,又道:“只是住在这里,委屈你们了。”
没想到一直笑吟吟站边上的那个女孩这阵开口了:“书记批评我们啊,怎么住我们这里就委屈了呢,我们可是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的。”
“哈哈,我说错话了,挨批了,好,我可把省里领导交给你们了,如有半点意见,拿你小丫头是问。”
一句小丫头,让叫雪吟的女孩小脸儿立刻飞红起来。曹玉林也忍不住拿眼望过去。
这女孩叫蓝雪吟,汉江饭店新招的大堂。曹玉林他们刚住下,这女孩就像小鸽子一样扑进房间,叽叽喳喳跟他讲了半天,名字什么的,都是她自己告诉的。是个人精呢,你瞧那双眼睛,里里外外全是精明。曹玉林知道,如今是有这么一批女孩子,毕业后专门往服务行业跑,目的就是借机认识领导。她们凭借青春,凭借美貌,还有大胆,在任何场合,逮着领导就粘。领导只要被她们粘上,想脱身都难。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外界都叫她们泡官族。这个蓝雪吟,就是典型的泡官一族。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开了阵玩笑,全是汤汤水水的话,似真,却假,说假,却又分明话中含话。
聊得差不多了,罗浩武起身告辞。他来,也就是表个态度,让曹玉林心里有数。或者,略略敲一下警钟,在江中这地方,不要太目中无人。
“好啦,不早了,我该撤了。秘书长如果想来点别的节目,就让争光安排吧,千万别客气,客气了到时大首长怪罪下来,我这个看家的,可吃不消哟。”
这话听上去是套话,却把最核心的内容道了出来。
这些年,罗浩武在多种场合说,他不过一条看家狗,在替别人守窝。大家都知道他对黎汉河有怒气,碍着黎汉河的威严,也不敢乱接茬。罗浩武等于就是拿这些话自己折磨自己了。
汉江饭店回来,罗浩武立即叫来国土局还有发改委几位领导,非常明确地跟他们强调,最近风向比较乱,江中又成了众目关注的地方,各路神仙都往江中跑,热闹非凡啊。这几位都是罗浩武一手提携起来的,也是死心塌地跟着罗浩武走的。可以说,有罗浩武的好日子,才有他们的好日子,罗浩武要是有个什么不测,他们的仕途就是另一说了。官场上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位心里清楚得很。罗浩武发了几句牢骚,开始说正事。
“省府这边又下来调研组了,可能要给我们找点事。你们都听好了,不管是谁,调研重点项目土地征用和审批,都必须严格口径,该汇报的汇报,不该汇报的,一律绕着走。”
“你们可都是重要岗位的领导,也是我罗浩武非常赏识的,怎么说话,大家都应该掂量着点。该操的心,都操起来。该管好的人,自觉管好,尤其工业园区。你们做下的事你们知道,别让人家一来就捣了老窝。如今有那么一部分人,眼睛可光是盯着后面啊。”这话说的够直白,也够掏心窝子了。
市委书记这样说话,不容易啊,可在座几位听了,头上都嗖嗖冒冷汗。如果不是遇到十分棘手的事,罗浩武哪里会用这种口气,难道?一个个的,求救似地将目光伸向罗浩武,生怕罗浩武下一句,说出更地动山摇的话来。
还好,罗浩武没再往他们焦灼的心上撒盐,话题引到了大火上:“甭看火烧在广场,火根子可还是在工业园区,动点脑子,早点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干嘛非要等人家帮你擦呢,你们自己没手?”
几个人全垂下头,类似的暗示,罗浩武给了不止一次。可,屁股是那么好擦的么?旧的没来及擦,新的又开始,一轮接一轮,他们几乎天天陷在漩涡里。只要项目在,他们就无法喘息。他们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齿轮,卡在那,不转不行,转呢,迟早会粉身碎骨。
罗浩武又教训一阵,觉得话说的差不多了,怎么领会,怎么去做,全靠他们的悟性。他不能把什么也包办,除了下面,上面还有更多事令他头痛呢。他必须腾出精力,认真研究一下形势,形势不太妙啊。
一想这个,罗浩武脑子就乱了,心更乱。
罗浩武苦哇。
省里上下都知道,罗浩武跟黎汉河有过节,发展到现在,几乎成了死对头。凡是罗浩武主张的,黎汉河总要反对。但凡黎汉河倡导的,罗浩武这边又磨磨蹭蹭,不愿落实。以前不,以前两人关系挺正常,一度时期,还非常密切。罗浩武记得,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们近乎无话不说,两人之间根本没秘密。政绩,都是政绩害的!
要说黎汉河最初到江中市长位子上,罗浩武还是出过力的。那个时候,关于黎汉河的安排,省里有两种意见,一是担任市长,配合罗浩武工作。另一是调省纪委担任第一副书记。大家都觉得,黎汉河去省纪委的可能性较大,省纪委书记是省委常委,第一副书记等同于别的部门的一把手,而且同时要兼任省监察厅厅长。纪委这种部门,提升很快,几个案子下来,就会引起高层重视。而且纪委也确实适合黎汉河性格,他在江中下面的时候,就已表现出那种铁腕作风。却没想到,黎汉河自己选择留在江中,跟省里一二把手直言不讳说,他对江中有感情,想在这片土地上再拼搏几年。
黎汉河用的是拼搏,这个词在官场很少用,他用了,却让人听出一些意味。是的,黎汉河对江中有感情,他的政治生涯就是从江中起步的,从副县长到县长再到县委书记,然后去省里转一圈,游走几个部门,丰富一下自己的从政经历,再回到江中。政治如此,婚姻也是如此,黎汉河跟现任夫人沈若浠的认识,就是在江中,他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为这场婚姻,黎汉河还惹出过轩然大波呢。
都说政治家是玩不得婚变的,可黎汉河玩了,还玩得很成功。可见,江中这片土地,对他来说是种什么长什么成就什么,他哪能舍得离开。
但省里意见一直不同意,黎汉河就职一事迟迟定不下来。突然有一天,萧鼎一萧老带着一大队人马到江北视察,那时萧老还在位子上,主管中央组织工作。他的到来,对江北就是一件大事。省里各方都出动,把萧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罗浩武他们想见一面,可能性为零。
奇迹就是在你觉得最不可能的时候发生的,萧老到江北视察了两天,第三天晚上,省里突然来电话,让罗浩武去省城,萧老要见他!
那次萧老跟他重点谈的,就是黎汉河。萧老的话既直白又语重心长。萧老说,每个人都要有根,他萧老有,罗浩武有,黎汉河呢,也得有。没有根,树活不成,人照样也活不成。萧老希望黎汉河能在江中扎下根来。
“你比他年长,政治上比他成熟,我想把他留在你身边,让你带带,从你身上,多学点东西。”
这是萧老的原话,听得罗浩武心潮澎湃。,萧老等于是变相表扬他啊,能得到萧老的表扬,罗浩武心里那个激动。萧老紧接着又说:“他身上有很多毛病,这些毛病必须根治,不能带到其它地方去,就在江中解决掉。”罗浩武赶忙点头,一点也敢马虎,更不敢犹豫。
就在他盼望着萧老能就他自身的发展说几句时,萧老忽然严肃起来:“当然,他能不能留在江中,能不能跟你搭好班子,关键要看你的态度,我呢,也不能强加于你,纯粹是个人意见。”然后,谈话就结束了,一共二十分钟,对他,萧老一个字也没谈。
但那二十分钟,对他来说很重要。一个地方官员,能让中央首长接见二十分钟,这在省里,就是新闻,就是资本。不管怎么,罗浩武都得珍惜。萧老一行走后,省里征求他意见,罗浩武态度马上来个大转弯,以前他是坚决阻挠黎汉河留任江北的,现在不。现在他热情欢迎,在省委主要领导面前,讲了黎汉河一大堆好话,还向省里保证,让黎汉河跟他搭班子,这个火车头他能当好,绝不会让省委失望。
黎汉河如愿以偿。
一开始,罗浩武跟黎汉河是团结的,友好的。黎汉河尊重他,有事没事爱到他办公室坐坐。来了,客客气气说,有事向书记汇报。罗浩武听了很受用,笑眯眯的给黎汉河沏茶,递烟。那个时候黎汉河抽烟,抽得还很猛。罗浩武便备下好烟,专等黎汉河来抽。两人无话不说,多机密的事,都敢放在桌子上谈。黎汉河呢,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副坦**君子相。慢慢,罗浩武发现不一样了,最开始的苗头,是黎汉河爱抢镜,明明该罗浩武出场的地方,黎汉河抢先出了,明明该罗浩武讲话的场合,黎汉河抢先讲了。一次两次不要紧,多了,罗浩武心里就不舒服。再后来,发展成黎汉河轻易表态。市委、市政府分工是极其明确的,一般情况下,涉及到大政方针,涉及到市里面的发展,政府这边是不能轻易表态的,必须经市委同意,或者市委定了方向,定了调子,政府这边按调子来执行。但几次,黎汉河都是在罗浩武毫不知情或者还没思想准备的前提下,突然唱出一些高调,提出一些新思路新想法,稍稍拔高一些,就成了新主张。
黎汉河那个时候就知道利用媒体,他资源广,不只是省里媒体,北京上海都有,常常会有一些媒体直奔江中而来,对他进行大篇幅采访。面对媒体,黎汉河侃侃而谈,对江中未来勾画出一幅接一幅的宏伟蓝图。那些东西到了罗浩武眼睛里,就成了挑战,成了戏弄,甚至威胁。这还不算,发展到后来,黎汉河在罗浩武眼里,就成了有恃无恐、目中无人。黎汉河不只爱抢镜,爱出风头,后来就是抢功,抢政绩,什么也抢。罗浩武都搞不清,到底他是书记还是黎汉河是书记。感觉自己成了一个闲人,一个摆设,真正在江中起作用的,反倒成了黎汉河。
引狼入室啊!那一刻,罗浩武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黎汉河将会取代他。罗浩武开始发力,开始想办法掣肘。他采取的第一招,就是限制新闻采访,让宣传部制定政策,凡是到江中采访的媒体或记者,必须先到宣传部门报到,没有宣传部门的安排,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接受采访。当时的宣传部长是罗浩武的人,罗浩武要求这样做,宣传部长自然积极响应。政策制定出来了,可对黎汉河来说一点不管用。照样我行我素,外来的记者不但没减少,反而越多。来了跟宣传部招呼都不打,直奔黎汉河而去。显然,都是人家暗中请来的。罗浩武气急败坏,责成宣传部长将文件亲自送黎汉河手里,哪知一向在部下面前温文尔雅的黎汉河那天怒了,一把撕了文件,冲宣传部长大发雷霆:“什么意思,出台这个文件就是为了限制我?我不是突出个人,我是为了江中!让你们宣传江中,你们巴掌大的文章一年发不出几篇,反倒用这些愚蠢的东西遏制别人!”宣传部长好歹也是常委,只比黎汉河低半级,哪能受得了这个。当下就跟黎汉河顶起了嘴,质问黎汉河是不是个人主义过了头,那么多媒体到底是在宣传江中还是宣传他个人?黎汉河哪吃这一套,当下咆哮道:“你要对你这话负责!”
没过多久,省里一纸文件,将宣传部长调走,重新安排的位置令人哭笑不得,省地震局党组书记。新来的宣传部长是黎汉河点名要的,省报副总编辑,跟他在中央党校一起学习过,有着非常深的友谊。这下,罗浩武傻眼了,第一次感觉到力量的悬殊,感觉到人跟人的不一样,官跟官的不一样。
罗浩武并没妥协,那次之后,他采取的方略更隐蔽,手法更狠辣。某种程度上,也起到了一定作用,黎汉河是低调了一些。但是,祸乱也因此而生。
罗浩武后来才明白,他这辈子,输就输在跟黎汉河的斗法上。如果当初任由黎汉河在江中兴大风作大浪,完成他的三级跳,他顶多受几年委屈,忍几年辱。可是,可是他没做到啊。不但没做到,后来,后来还试图想利用几起事件,扳倒黎汉河,结果……
往事不堪回想,每每忆起这些,罗浩武就悔得肠子都要青。我干嘛要跟他斗呢,这个世界上,谁能斗得过姓黎的,包括现在的叶广深,不也让黎汉河搞得焦头烂额,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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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罗浩武的慌乱,黎汉河在三江,可谓既从容又淡定,还带点出乎意料的超然。
一进入三江地界,黎汉河就把江中那场大火忘了,是彻底忘,不是装模作样的忘,也不是自欺欺人的忘。
作为一名高层干部,没这点功力实在不行,什么时候心里该装事,什么时候该放下一切,从容上阵,不只是考验一个官员的修养,更多时候,考验的是政治智慧与手腕。
是的,搞政治,没有手腕绝对不行,这是黎汉河从父辈身上总结到的教训,更是这些年血雨腥风中深刻体会到的。他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你要磊落,但不能太光明。你要坦**,但心里绝对不能没有小九九。战争对付的只是敌人,政治对付的不只是敌人,更多时候你要对付的,是你视为联盟或朋友的人。跟对手的交道好打,撕破脸,往狠里狠里捅,抑制其强处,钳制其优势,死捅他软肋,再辅之以必要的外部打压,不愁对方不缴械。可对于半敌半友的人,或者圈子里的盟友,这些手法就全用不上,必须策其心,毁其志,摧其意,断其行,让他要么变成一头没有思想的猪,跟着你团团转。要么,就把他逼到对手的位置,这样你就好下手了。
黎汉河蓦地想起一副对联,这对联出自清代赵藩,原是成都武候寺的“攻心”联,后来理信大师将它搬到了广胜寺:“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黎汉河再次揣摩了一会这副妙联,冲秘书佟安说:“到三江,各方面要轻松点,不要搞得人人紧张,我要是有啥坏脾气,你要及时提醒。”
佟安跟惯了黎汉河,黎汉河不张口便罢,一张口,他便明白什么意思。微笑着冲黎汉河说:“知道了首长。”说完又觉不妥,补充道:“首长哪有脾气,即或有,也是我们不争气,让首长失望。”
黎汉河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见是秘书长李国庆打来的,接起,笑呵呵地说:“国庆啊,我在路上,三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一路看的,感触颇深啊。”
李国庆说:“首长心情不错嘛,能让首长满意,他们就该松一口气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黎汉河是南霸天,欺压他们了是不?”黎汉河对着电话哈哈大笑。笑声惊得司机掉过头来,忽又想起不能分神,紧忙将头转了回去。
“说吧,什么事?”
“三江瑞森书记和庆源市长得悉首长去那边,要在界碑处迎接,我给挡回了。”
“荒唐,跑界碑处迎接,谁让他们搞这一套?国庆你挡得对,不能让他们乱来。对了,家里没啥事吧?”
但凡当一把手的,都容易把单位当自己的家。部门如此,市里省里也如此,问起话来,常常也是家里如何如何。李国庆说都好,没啥事。顺便又告诉黎汉河,上午九点,他去机场送落英女士,落英女士留了件小礼物,他放办公室了。
“这么快就回了啊,这个落英,也不多住些日子,看来国外呆久了,回到江北不习惯。”黎汉河打趣道。
“也不是,生意上的事,必须回去,她让我跟首长说一声,请首长不要怪她。”
“怪她什么,她就是奔波的命。对了,夫人呢,到那边后跟你联系没?”
夫人沈若浠下山第二天也就是黎汉河还在江中的时候,就飞往富城了,走了便没跟他联系。他们夫妇,属于那种在一起甜甜蜜蜜,恩爱可亲,分开了,便像是各自回到一人世界,你不干扰我,我不干扰你。除非有必须要让对方知晓的事,否则,连个问候的电话都不打。
“夫人给我来过电话了,她在那边都好。上次说的那笔生意做得非常漂亮,打了个大胜仗,夫人很高兴。”
黎汉河对生意不感兴趣,一开始他是坚决不同意沈若浠染指生意的,干嘛要做那些,他家难道缺钱?沈若浠不听,这是一个行动力非常强的女人,什么事只要感了兴趣,一准要亲身体验。好好的证券交易所证券分析师,专家级人才,又自在还体面,她却不满足,非要乱折腾。算了,黎汉河不愿想这些,一想,心就会被打乱。在他的宏伟战略计划没实施以前,他不容许自己乱,坚决不许。
“好了,不说这些,没别的事,我挂机了。”
“首长,有事。”李国庆突然叫。
“什么事?”
“刚才我听组织部汪副部长讲,省委那边在考虑江中市长的人选,广深书记力主要让安监局长杨运才去挂帅。”
“什么?”黎汉河吃惊不小,身子本能地从靠背上弹起。
“杨运才?”他又问了一声。
“消息十分可靠,汪副部长还讲,为了让杨局顺利到江中,广深书记和应农部长专门向上面做了汇报,很有可能,上面要给省长您做工作,省长您要有思想准备。”
黎汉河抱着电话,痴了那么一会。这消息不但意外,而且非常麻烦。
之前他还纳闷,叶广深为什么要在第一时间把安监局长杨运才派到江中,这阵忽然明白,人家早就谋划好了。必要时,可以就地任职,这在官场不是没有先例。看来他又一次被暗算,江中市长一职,叶广深前面几次提的都不是杨运才,而是身边另外两个红人。虽说被他否决阻拦了,现在看,人家跟他玩了虚的,前面放几个鱼饵,试探他,关键时刻才把真正的人选推出来。
好,我让你玩!
黎汉河啪地压了电话。正好这时一辆车飞速从左边擦过,是一辆宝马,差点刮着了车子,司机章柯惊出一身冷汗,亏他技术高,瞬间调整方向,才没跟野蛮超速的宝马刮上。
“狗日的,不要命了啊。”章柯忍不住,骂了脏话,骂完,又检讨似地问黎汉河:“没惊着首长吧,没见过这样超车的。”
黎汉河没有怪章柯,刚才那一幕也吓着了他,不过他远比章柯淡定,笑了笑,安抚似地说:“人家是宝马啊,眼睛放亮点,精力集中。”
“知道了,首长。”章柯吐了下舌头,专心开车去了。黎汉河又陷入深思,两辆车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清了那辆车里坐的人,叶广深的夫人盛可敏和秘书李晓通。
他们要去哪?还有,这两人不会认不出他的车,认出了,怎么还敢超?盛可敏倒也罢了,她不在江北,跟夫人沈若浠一样,长期在国外跑,即或回来,多的时候在京上广。
叶广深夫人原在国家广电总局工作,有一阵子,还涉足影视界,导演了一部电视剧,可惜上座率差到不能提。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官员把老婆孩子往国外送,名义上是发展,是陪孩子读书,实际呢,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如意算盘。对这事黎汉河无权评论,他自己家也是。外界说他们是裸官,黎汉河听了一笑了之。没人是能裸得了的,再说他干嘛要裸。还有,就算有人抱那种心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出事的,在哪也不会出事,要出事的,跑天涯海角,最后还得乖乖回来。
想远了。黎汉河摇摇头,思路重新回到刚才那辆车及车主人上。
他们要去哪,干嘛那么急,奔命似的。莫不是?
“我问清了,栩州挖出了几件宝贝,叶夫人和大秘是赶去淘宝。”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佟安忽然扭过头说。
黎汉河哦了一声,佟安的信息绝不会有错,不亏是军人出身,以为佟安没看见车里面人呢,看得比他还清,而且这么快就搞清他们要去做什么。
黎汉河心里有点得意,不管怎么说,自己身边还是有些得力人员的。栩州是江北另一个市,在三江西边,这个市有点小,发展也相对缓慢,黎汉河他们的盘子里,很少把栩州放进去。不过栩州旅游资源丰沛,风景秀丽,有三山两水,还有不少文物古迹。去年申遗,黎汉河带队考察过。栩州挖出古董的事他是昨晚才得知,是在一处古战场遗址,那里正在兴建一座游乐中心,台商投资。文物局长倒没说什么宝贝,估计也不知情,只是请示他怎么办?他很原则地讲,照规定办。对这种事,黎汉河向来是很少上心的,他不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更不是那种见什么也好奇也想据为己有的人。
没意思,生活中好玩的东西太多,干嘛不玩活的,非要玩死的?
黎汉河觉得没有道理,他喜欢一切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东西,比如美女,比如山水,比如权力。对,权力是有生命力的,而且非常之鲜活。不把玩它的人,根本体验不到这些。对它不痴迷的人,其体会也是零零星星,无法完整。
权力的魔力就在于它总是能激发起人的战斗欲,给人强烈的征服感。权力可以无数倍地放大一个人的能量,让你坐在办公室,就能操纵起千军万马,征战沙场。这点,怕是比真正的战场还要强。
权力还有一个魅力,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它后面藏着什么。它可能是一座富矿,让你永远采掘不尽。也可能是座迷宫,走进去便没了退路。还会将你引向死路,万马齐暗,一片悲歌,让你绝望到想跟它同归于尽。这些,对一个男人来说,可都是极富挑战性的。
黎汉河喜欢挑战,喜欢在刀尖上舞蹈,那种感觉真是既痛快又过瘾,且浪漫。哈哈,浪漫。怕是没哪个人能把权力跟浪漫联系在一起,黎汉河却有这种丰富而大胆的想象力。他是诗人呢,一个用权力和智慧写大诗篇的人!对叶广深老婆,黎汉河却有点意外,这么快就赶往现场,真是求宝心切。
谁也不会想到,叶广深老婆会突然迷恋起古玩还有收藏,据说玩的还很痴迷,目前是好几家收藏俱乐部的理事或董事,自己也开了两家古玩公司。女人啊,疯狂起来真是没办法。
黎汉河收回心思,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爱玩啥玩啥,谁让她们有资格玩呢,只要不把自己玩进去就行。
领导家属的兴趣,是随领导手中权力而变化的,权力大到一定程度,夫人还有孩子们的兴趣,也会野到一定程度。就黎汉河所知,他们这个层面的,夫人几乎都在“玩”。包括他家浠浠(私下里,黎汉河总亲昵地称夫人浠浠),不也在玩么?况且,这个层面的夫人包括下一辈,互相影响互相攀比,热闹得很,想拦也拦不住,不如让她们自由自在玩去。
他闭上眼,思路重新回到李国庆说的事上。不能让他们把阴谋得逞,绝不能。想跟我黎汉河玩阴招,门都没!他抓起电话,直接拨给曹玉林。
“玉林吗,工作开展得怎么样?”未等曹玉林作答,黎汉河接着又说:“找准方向,深入进去,把工作搞细搞扎实,搞出点动静来。记住,我要看实效,不听虚的,也不想看到虚的,要见实效!”
黎汉河的口气很硬,带着火药味。当他用这种语气强调一件事时,这事在他心里就已很重。是的,就在刚才,闭上眼的那么一忽儿,黎汉河突然做出一个决定。之前他并没想着把曹玉林派往江中,给曹玉林想好的地方是三江,取代高庆源。让曹玉林临时督阵,是锻炼一下,积累点经验。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出来,黎汉河突然变得兴奋,激动不已。冲电话又说:“玉林啊,这是一盘棋,我要你下好下大,下出点水平来,到时候有你忙的。要是下砸,我就不知道以后你该干什么了。”
跟曹玉林通完电话,黎汉河又拨出一个号,这次是打给省安监局副局长孟建工。黎汉河本想在电话里跟孟建工交待一件事,电话接通,又变了主意。没必要这么急,他宽慰着自己,口气不咸不淡说:“建工吗,最近忙什么?”
孟建工在电话那头叫了声首长,紧着就汇报:“省里安排安全大检查,这事是首长您亲自安排的,我正着手这方面的工作呢。”
黎汉河哦了一声,稍一顿,道:“这样吧,你先把这事放一放,或者交给别人,我在三江,你过来一趟。”
孟建工哪敢犹豫,立马说:“好的,首长,我马上出发。”
这天在车上,黎汉河连着打了十几通电话,通话的人一个比一个重要,一个比一个令人想入非非。坐在前排的佟安惊出一身接一身的汗,首长啥时候这样过啊,今天这电话可都是亲自打的,连他这道手续都省略了。
佟安禁不住就想,首长又在布棋了,布一盘大棋。
打完电话,黎汉河闭目沉思,心思原又集中到曹玉林这面。他是在布棋,而曹玉林,将是这盘棋中最最重要最最关键的一个子。这子必须落扎实,落狠!
良久,黎汉河紧着的两道眉缓缓松开,心情也跟着好转。说穿了,他还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遇,都能把自己调整到理想状态。不过黎汉河也有担心,怕曹玉林他们此行,给他玩虚的,不是信不过谁,问题在于眼下这是通病。当整个环境出了问题,错就不在某一个具体人身上。
曹玉林他们并没有玩虚,短短两天,他们在工业园区已有重大收获。多亏他带来的姚碧华还有张力强他们,对江中土地方面情况吃得很透,不用怎么费事,就找到突破口。
这次的突破口是一个叫戴冰瑶的女人,企业家,招商招来的,福建人。到江中已经五个年头,算是外来企业家中的佼佼者。她创建的伊腾实业在福建、广东一带很有名,发展速度很猛。到江北后,伊腾表现得不大乐观,与同时入驻的莱蒽集团等比起来,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人是姚碧华点名提出的:“进工业园,首先要找伊腾,相信戴老板嘴里有东西。”
“嘴里有东西?”曹玉林疑惑地问了一句,旋即就笑。人一绷紧,脑袋瓜就不好使,这么明了的话居然没听明白。
“好,好,听大主任的,看来大主任心里比谁都有数。”姚碧华没接曹玉林的茬,其实这次她来,还带了一项任务。要不然,她想不起这个戴老板。
市长刘路自杀事件发生后,首长黎汉河暗中交给她一项任务,让她借助工作之便,查清刘路跟江中去年拍卖的三宗土地之间到底有没有黑色交易。
黎汉河说:“这事本不该让你去做,可眼下我找不出第二个人,正常渠道出来的东西,你不信,我也不信。”又说:“不是我黎汉河多事,而是别人逼着我这么做。”姚碧华非常理解地点头,她在黎汉河面前一向没太多言语,老是黎汉河说了,她点头,或者非常理解非常同情地看着首长。奇怪,她会用同情的目光去看黎汉河,这点连她自己都惊讶,可是改不了。每每看到黎汉河为某件事揪心烦恼郁郁寡欢的时候,她的同情心就由不住地生出。不是杞人忧天,真不是,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那天她看了黎汉河半天,开口了:“首长的心情我理解,正常渠道走不通,咱不走,走别的。我就不信,搞清真相有那么难。”
“不信?可别乱吹牛啊,就怕到时候,你流着眼泪也要信。”
黎汉河说完,交给她两份材料,一份是检举刘路在土地出让中大肆受贿,数额高达五千多万。同时还接受两家公司的性贿赂,相关证据也就是刘路跟两位女大学生**的视频姚碧华也看过,非常恶心,非常震撼。之前根本想不出刘路是这样一个人,一度时期,姚碧华还非常敬重他呢。另一份材料,是刘路夫人巩心提供的,跟上一份材料完全相反,说刘路完全是遭人陷害,包括那些肮脏的视频,也是有人在酒局中暗暗给刘路下了药,刘路中计了。
这事非常复杂,牵扯到省里不少要员,根须甚至触及到更高层。黎汉河自然会慎重,要求姚碧华也务必慎重。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姚碧华已经了解到不少事实,但最关键的东西,还没拿到,所以她心急。不过已有足够的迹象表明,那份检举刘路的材料,跟戴冰瑶有关。可能不是她直接递出的,但此人绝对知道内情。
果不其然,调研组入驻工业园,还没怎么跟戴冰瑶过招,戴冰瑶就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戴冰瑶拒不承认什么举报材料,说她从不做那种事。她说了一句让姚碧华非常羞愧非常震撼的话:“我们是跑来投资做项目的,是想赚钱,不是想惹事。惹事,惹不过你们的。你们一句话,我们的企业就会破产,就会跳楼。”
这还是姚碧华担任重大项目办主任以来,头一次听这么刺耳的话。她的心被扎了一下,甚至有些恼怒。这恼怒不是冲戴冰瑶,是长期做官员养下的一种坏毛病。老爱听恭维,爱听赞歌,一旦有人当面说出刺耳的话,内心立刻就承受不了。
姚碧华努力平静着内心,尽量不让情绪染到脸上。她冲坦然而坐并不见惊吓的戴冰瑶笑了笑,藉以放松自己。
奇怪,一向在别人面前气定神闲、淡定自若的姚碧华,怎么会在一个女企业家面前乱了方寸?
后来姚碧华才明白,不是戴冰瑶让她乱了方寸,是她自己搞乱了自己。她太想给戴冰瑶给一个下马威,好一见面就震慑出她,让她吐出实话。结果发现,人家戴冰瑶是老手,根本不吃这一套。或者,吃腻了,再也不想吃了。
意识到这一点,姚碧华内心生出一份不安,还有一层不道德感。是这些东西让她有片刻的错乱。好在她有足够的定力,短时间便调整好自己。
姚碧华本来想问,为什么惹不过,惹不过谁?后来她把这句话省略了,问出来的是:“看来你有怨气啊。”
一句怨气,改变了谈话的气氛,某种程度也打动了戴冰瑶。这个女人其实挺有个性,没个性成功不了,没个性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我是有怨气。”戴冰瑶痛痛快快承认。
“好,我们就从你的怨气谈起。”姚碧华更是快人快语,这倒蛮符合她的性格。
结果这一谈,就谈出许多。
姚碧华痛快死了,没想困扰她近一个月的事,人家噼里叭啦就全说了。曹玉林更痛快,他的动机其实很单纯,就是想从戴冰瑶这里打开缺口,一步步地,拿到莱蒽集团连续多年从江中拿到大宗土地的内幕。有了这张牌,曹玉林此行,就足以跟黎汉河交差。
戴冰瑶成全了他!
曹玉林本来想在电话里跟黎汉河报喜,一听黎汉河用这种语气,吓得将话收了回去。电话接完半天,还闷在那里。首长这是咋的了,离开江中时都好好的,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