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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驶在高速路上,两边的广告牌不时跳出来,刺亮人的眼。
前面郭劲波那辆警车不时响起警笛,以便驱开那些不识眼色的车辆。警笛声并没惊扰黎汉河,作为一名高官,早已对这种声音熟悉不过。秘书佟安一刻也不敢松懈,两只眼睛扫来扫去,生怕途中突然冒出什么。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但凡首长身边的人,这种素养必须得有。
从五华山到三江市,车程大约两个半小时,中途要经过江中。车子刚驶入江中地界,黎汉河的手机响了,响得很猛。黎汉河本不想接,一看是秘书长李国庆打来的,不能不接。他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首长还在路上吗,我是国庆。”李国庆的声音很小,隐约间有点异常。
“在路上,你们呢,到了?”黎汉河问。
“还没,估计还要半小时。”李国庆回答得小心翼翼,谨慎的语气让黎汉河察觉到异常。“有事?”黎汉河问。李国庆说:“首长,出事了,我刚接到电话,江中一家超市发生火灾,目前正在抢险灭火。”
躺在后排座的黎汉河猛地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后仰着的身子倏地弹起,差点一头撞在前排,不过很快又恢复原位。抱着电话,思考片刻:“哪家超市,火势大不?”
他问的很平静。
“位于中心广场的福莱儿商厦,目前火势正凶,刚打电话说,消防人员还没到位。”
“福莱儿?”黎汉河惊起一声,抬头看了眼前排的佟安,马上又恢复镇定说:“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强调安全生产吗?”
李国庆那边一定比黎汉河还惊慌,黎汉河虽不是在责怪,李国庆还是乱了方寸,连着检讨起来,直到黎汉河不耐烦地说:“没说你,现场情况到底咋样?”李国庆才说:“乱极了,电话不停地打过来,但没一个有用的。”
“那你跟我半天说什么!”黎汉河啪地压了电话,胸口那儿像是着了火,呼呼地往外冒。
真是怕啥就有啥,江中这是怎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弄得他现在听到江中两个字就头皮发麻。火,福莱儿商厦,中心广场,黎汉河迅速将几个关键词串到一起,开始谋划对策。不用细问,这场火一定不可遏制,江中市中心广场,那块地方黎汉河太是熟悉,闭上眼睛就能把所有建筑物想个清楚。
中心广场是他在江中担任市长时的第一政绩工程,当然,那时候叫民心工程。但凡政绩工程,一开始大家都叫民心工程,或者民生工程。项目只要跟民生或民心联在一起,立马增加它的份量,决策者和建设者将会义无反顾,以十倍甚至百倍的**投入。
黎汉河记得,当年仅撤迁安置这一块,预算就高达二十五个亿,后来实际支付的远不止这个数字。
广场有些年头,上面建满了不同年代的不同建筑,但没一个能留下来的。全都要撤,全都要迁到别的地方去。尤其四周棚户区居民,搬迁难度更是大。建设方案更是论证了三年,前后淘汰否定了不知多少,最后才确定要突出“绿色、人文、现代”三大主题。
这座广场给黎汉河带来过好运,广场开工奠基,萧老陪同全国人大副主任到江北视察,亲临现场,为广场动了第一锨土。两年后广场建成,恰逢江中撤地设市十周年,江中又在这一年升格为副省级城市、计划单列市,庆典活动隆重而热烈,国家十多个部委都来了人,萧老自然少不了,这次他是陪同某中央首长来的,本来没有在江北省逗留的计划,路过听一场汇报,然后就去另一个省,调研民族工作。就因为江中要举行大规模庆典,在省里领导和黎汉河的盛情挽留下,萧老欣然应允,改变了行程,兴致勃勃参加了庆典仪式,还让中央首长为江中题了字。如今中心广场那座大碑上四个刚劲有力的字,就是首长那次题的。
江中广场原本是没有商业建筑的,黎汉河当年的思路,就是坚决不让商业气息侵染那座广场,于是果断地将原来占据中心的两家商业大楼搬了出去,建了一座颇有现代气息的体育馆。体育馆西边,建起了江北乃至全国最大的开放式图书馆。正是这个创意,让江中广场名扬四方,好评如潮。黎汉河也因为这座广场的建成,被人们戴上了爱民市长、亲民市长的帽子。
这顶帽子好,黎汉河喜欢戴这样的帽子。可是谁知道,三年前,黎汉河突然听说,著名的香港莱蒽国际集团高调入驻江中,并成功拿下广场西侧那块空地,投资三十二个亿,在最最显眼的位置,建起了莱蒽大厦。这座大厦的西辅楼,C座,就是刚才李国庆汇报起火的福莱儿商厦。
当时黎汉河已经离开江中,暂时在国家某部委过度性任职,为后来一步到位就任江北省长做铺垫。这在江北政坛,很少见,在全国也是鲜有的事。一个官员的成长,是有固定路线的。从市长到省长,至少有四个台阶,一般情况,先要挪到市委书记位子上,然后再挪到副省长,然后再是常务副省长,这还看有没有机会接任省长一职。黎汉河将这些过程全省掉了,平步青云,从江中到部委,部委只干了一年多,然后又空降到江北担任代省长,比坐直升飞机还快,不少人戏说,人家乘的是洲际导弹。
这一切,一要归功于黎汉河有个好父亲,二来,也归功于萧鼎一等老同志。在官场,人脉比什么都重要。老百姓说朝里有人好做官,黎汉河他们说的雅一点,也更真实一点,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别人是论资排辈,到他们这里,是论父排队。
家族便是实力,人脉就是资源。要成就一条鱼,必须得有一条江,还得准备几条河,好把别的鱼清出去,这便是黎汉河他们的人生写照官场写照。提升黎汉河那年,萧老还在重要位子上,他一句话说出去,别人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敢明着反驳或质疑。萧老可是把持过组织人事大权的,在高层,一言九鼎绝不夸张。当然,黎汉河在江中的政绩也起到了决定作用,黎汉河主政江中五年,是他人生最最辉煌的五年,也是为仕途和前程打下扎实基础的五年。这五年,江中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增长全省倒数第三排到了第一。城市建设、旧区改造、项目引进,样样工作都可圈可点。尤其绿化和人文工程,近乎震撼了周边省区。在他之前,没有人想到,城市绿化和城市功能的重新定位,可以让一座城市焕发出惊人的活力来。江中之前只是一座大码头,凭借的是水上运输优势,后来发展的也是水上优势。黎汉河颠覆了这个。他给江中重新定位,着力将江中从一座水上城市打造为陆地城市,保持其交通运输的绝对优势外,又给江中附加了很多新的功能。比如养花基地,将原来十多个小渔村联合起来,让它们转变生产模式,放弃渔业和小型船业,大力发展花卉产业,差点让江中成为最美花城。比如江北教育新城,让原来只有一所二本两所职业学院的江中,短短几年成为江北高等教育新基地,亲自跟全国十多家名校对接,在江中建立其分校。还将省城江州两所高校直接迁址到了江中。仅是在校学生这一块,就新增了二十三万人。还有他建设图书馆、博物馆体育馆,举办各类赛事,让从没进驻过江中的新鲜事物聚齐了往江中跑。他动用民间资本,运用一系列特殊政策,把一座暮气沉沉的老城彻头彻尾变了样,青春焕发,朝气蓬勃,城市功能更是得到极大提升。
有人说,走在江中大街上,真有如临人间仙境的幻觉。黎汉河出色的从政才能和果决的工作作风在江中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示,江中像一个舞台,成就了他。离开江中到省里就任时,江中百姓那个舍不得哟,没法用语言形容。
不幸的是,再度到省里任职之后,江中对他来说,有点失控。
莱蒽集团的入驻,黎汉河一直觉得是个谜。尤其时间差,打得真是巧极了。他离开江中到部委任职,时间也就一年过一点,一家大型企业如此神速,一年时间占据中心广场,太超乎寻常了。黎汉河后来才知道,早在他还在江中的时候,莱蒽集团就开始公关,不过没找他,目标直接锁定在罗浩武身上。碍着他在江中,罗浩武迟迟不敢批。他前脚离开,到了部委,罗浩武便急不可待地将莱蒽集团叫来,抢在新任市长刘路站稳脚跟前,就让常务副市长林默达把手续批了。
谁都在抢抓机遇,谁都在打时间差。那块空地在他手上,不知有多少家企业死缠硬磨,公关手段可谓花样迭出,要多新鲜有多新鲜。让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官员都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他还是一一抵挡住了,不能做的事,坚决不做,不能开的口子,坚决不开,这是他的原则。
回旋是官场一门艺术,但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回旋的。有些事一旦陷进去,就再也没有退回的可能,这方面他教训非常深刻。没想他离开一年,江中方面就大胆地把商业大楼盖在了广场上。
黎汉河好长时间都觉得窝心,太窝心了。他把这笔帐记在了叶广深还有江中市委书记罗浩武的身上,这座违规建筑从建成那天起就成了一根刺,扎在他心上。黎汉河一直想拔,却又拔不掉。有次夫人沈若浠跟他谈起这事,无意中说出一个秘密,莱蒽集团所以将目标锁定在罗浩武而不是他身上,关键原因是仰仗北京另一层关系,顺着这层关系的触角摸进去,黎汉河听到了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他一下懂了,广场这块地,根本不是罗浩武所批,也不是叶广深发话,他们两个,说穿了还是为人作嫁。
手眼通天啊。打那天起,黎汉河对莱蒽两个字,就有了敬畏。
官场行走,你不是万能的,不管你网络有多大,根基有多深,也不管你父辈多位高权重,该有人拿捏你时,照样拿捏。
起火是迟早的事,这点黎汉河很清楚,想必叶广深罗浩武他们,心里也很清楚。当初设计广场,根本没有考虑要建大型商厦。广场的功能完全是围绕市民休闲或搞大型庆典而设计的,消防通道安全设施,也是围绕着这个功能设计。莱蒽商厦建起后,不但占据了西边通道,而且大厦四周,这些年又涌进不少小摊贩,更可怕的,江中方面又在两条主要通道上建起了临时性商铺,将一座休闲广场彻头彻尾变成了商业集中地,什么夜总会、K歌房、洗浴中心,一古恼儿涌到了那里,把一座颇具人文气息和时代特色的都市广场变成了四不像,安全隐患一大堆,但都因为莱蒽集团,把所有问题都掩盖了。一度时期,江中还有省里个别部门,以成功引进莱蒽集团为自豪,不少材料中都浓彩重墨提上这一笔,后来见黎汉河对此一点不感兴趣,并且在好几个场合公开批评城市违规建设,胡乱批地,乱批乱建现象屡禁不止,莱蒽集团才慢慢从政府的工作业绩中消失。
报复啊。黎汉河长叹一声,重新合上双目。电话再次叫响,还是李国庆,黎汉河犹豫一会,接起。李国庆汇报说,消防车终于开了进去,消防通道严重堵塞,现场又找不到水源,给灭火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难度。李国庆汇报了很多,黎汉河只记住一句,消防车终于到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从他接到李国庆第一个电话,到现在是二十六分钟,加上前面时间,消防车应该是在报警后四十分钟后才到的。四十分钟,小火也燃成了大火烈火!
“人员安全疏散了吗?”黎汉河打断李国庆,问了一句。
“目前还没有人员方面的报告,我知道的情况是,商城里面顾客很多,一时半会估计……”李国庆不敢往下说,牵扯到敏感话题,大家都很谨慎。
“知道了。”不等李国庆再说,黎汉河果断地压了电话。尔后,他将这部手机关了。
黎汉河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直接去现场?按常规,他这个省长应该立即赶赴现场,亲自指挥,但他不想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一来,现在赶过去,他指挥谁?江中暂时没市长,市长刘路一个月前自杀在办公室,引发江中地震,到现在省里市里都没给出结论,刘路的尸体仍然在殡仪馆,他老婆四处上访,说刘路不是自杀,是别人逼死的。但又拿不出证据,只说刘路自杀前几天,心情异常郁闷,跟家人一句话也不说。自杀那天晚上,是家中吃的饭,饭间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让老婆管好女儿,以后不要让她走仕途。另一句是如果第二天不见他回来,让她去找省委叶书记。就是这第二句话,让他老婆意识到丈夫的死另有原因,她也确实找过省委,但叶广深拒不接见,态度非常强硬。
整个事件,黎汉河保持缄默,省里开过几次会,讨论如何善后,黎汉河都没发表意见。刘路是他来江北前就任命到江中的,等于是接了他在江中的班。对此人,黎汉河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属于那种埋头苦干型,人际关系处理得不是太好。刘路出事后,省委没急着往江中派新市长,政府工作暂时由常务副市长林默达主持。让他跑去指挥林默达,这事显然不妥。而市委书记罗浩武上周去欧洲考察,这阵指不定还在宾馆倒时差呢。不能操之过急,不能慌,必须沉住气。听到当没听到,对一个省长来说,一场大火真算不了什么。
黎汉河边给自己宽心边往窗外看,窗外阳光很足,路两旁不时出现的厂房还有大型工业园区以及一个接一个的广告牌,无不向车子里的黎汉河炫耀,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片土地上什么奇迹都可以发生。黎汉河这一刻却一点欣赏的心思都没,脑子被熊熊燃起的大火烤着,他动了动屁股,将另一部手机拿出。
黎汉河共有四部手机,三部在他身上,一部在佟安手里,就算他把身上三部全关了,李国庆照样能联系到他。
这个时候,除李国庆外,黎汉河不想接任何人电话。他朝前面望瞭望,司机像是也知道了大火,有意放慢了车速。坐在副驾驶上的佟安显得稳而不乱,刚才他看过几次手机,肯定与大火有关,但他一直没跟黎汉河说。
一个好的秘书,知道什么事该跟首长讲,什么事不该讲。什么事该急,什么事急不得。
佟安跟了黎汉河差不多三年,至今还没让黎汉河失望过。车子又走一会,黎汉河手里一部手机蜂鸣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另一位秘书温小捷发来的短信。黎汉河有两位秘书,这点省级干部都一样,一位是生活秘书,比如佟安。另一位是工作秘书。温小捷平常留在办公室,必须跟他外出时,黎汉河才带他下来。温小捷的短信也是汇报江中火灾,温小捷报了忧,火势很难控制,不少人被困里面,救援工作迟缓而不得力,情况非常糟糕。温小捷还说,第一时间,网上已经有了相关消息,质疑声铺天盖地。
黎汉河连着看了几遍,头皮一阵阵发麻,有那么一刻,差点喊出声,让司机直奔江中,可最终还是坚决地制止了自己。他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对整个江北又是一大浩劫,他甚至已经闻到死亡的气味,一阵悲愤掠过心头,他的拳头由不得地又捏在了一起,手心出了不少汗。但一想到莱蒽集团,内心的气愤又转换成另一种东西。他在强迫自己,镇静,必须镇静!
车子继续前行,车内的三个人,谁也表现出不安,黎汉河分明感受到前面两位年轻人窥探他的目光。对他们而言,这时候可能最想听的,就是黎汉河下命令前去救人。这就是人跟人的差别,黎汉河不是不重视人命,他没那么麻木,更没那么残忍,但他是一省之长,是江北的顶梁柱。这根顶梁柱是不能随便拿去做支撑的,必须是在最迫不得已的时候。
这么想着,他冲前面两位说了句:“天气不错嘛,好久没看到这样好的天气了,是吧佟安?”
这话像一股清风,立刻吹散了压在佟安和司机章柯心头的乌云。车内的沉闷终于被打破,刚才死僵的空气猛又流动起来。佟安深吸了一口说:“还是江中的空气质量好,每次来,我都觉得吸不够。”佟安这话显然有讨好的意思,夸江中,等于就是为黎汉河树碑。黎汉河哈哈一笑,又道:“快到江中了吧?”
一直闷声开车的司机章柯说:“再过二十分钟就到。”
黎汉河就又不说话了,身子往后一倒,舒舒服服躺下了。
车子很快驶入江中,黎汉河本能地将目光探过去,令他心惊的是,城中心位置,滚滚黑烟正肆虐着,像巨型怪兽,目中无人地在空中翻腾。单凭这股黑烟,黎汉河就断定,火势仍未得到控制,指不定,越燃越凶。那幢大楼的情况他熟悉,起火的是位于辅楼的四楼,福莱儿超市,也是整幢楼人员最最密集的。如果火势控制不好,很快就会殃及到主楼。火势一旦蔓延到主楼,就很难再控制住。
可千万别啊。
黎汉河摁下车玻璃,伸出一只手去,还好,风不大,他的心似乎稍稍轻松了下。李国庆的短信又来了,发在他此时唯一开着的那部手机上,告诉黎汉河,常务副市长林默达已经赶到现场,全力指挥灭火,大约有五百多名顾客被困,十分钟前有人跳楼,伤亡不明。现场有八辆消防车,约五十名消防官兵,武警总队已下命令,要求江中支队立即增派力量,全力控制火情,确保被困群众生命安全。后面的话黎汉河没再看,那些话对他来说再是熟悉不过,几乎每次事故都会有同样的话语在重复。李国庆跟他回馈这些,无非就是告诉他,救援工作已经展开,让他不必太急。
黎汉河盯着远处滚滚浓烟看了一会,悲壮地闭上了眼。事故、人命,然后是问责、逃责,没完没了的扯皮与掩盖。谎言与正义开始博弈,阴谋与权术开始交易。类似的循环,几乎隔段时间,就能看到一次。都知道如今为官从政,是出不得这种大事故的,但是事故还在天天出。
有什么办法呢?黎汉河感觉内心很深处,非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车子已经驶过江中,意识到首长不会去江中,司机章柯放快了车速。黎汉河已经在想后续问题了,凭经验判断,这场大火损失不会小,现在就看被困群众能否脱险出来。上天保佑吧。黎汉河这么叹了一声,黯然地闭上了眼。
这个时候,一辆豪华凯迪拉克悄然出现在高速路上,它像是如入无人之境,左冲右超,一点不在乎前面是警车护驾的车队,很快超过后面的尾车,插在了车队里,跟黎汉河的奥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黎汉河没有注意到,佟安也没注意到,司机章柯发现了,怀疑地投过去目光,等看清驾驶座上那张娇美惊艳的脸,再看对方车号,就清楚怎么回事。等黎汉河再次睁开眼朝外巴望时,凯迪拉克已经跟在了他车后。
黎汉河猛地记起,离开五华山时,曾发过一条短信,让后面那位车主人跟着他的车子一同去三江。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竟让他把此事忘了。他冲后面望瞭望,心想,现在对方再去,就有些不合适。掏出电话,想打给对方,让她在下一个出口离开。拨一半号,又停下,不知怎么,对方的出现忽然让他想起一件事,一件跟莱蒽集团有关的事。脑子里嗡一声,心跟着狠狠地震了一下。
“下一个出口掉头,回江中!”
黎汉河突然对司机章柯说。
4
一个小时后,黎汉河一行悄然住进江中东方国际大酒店。这家酒店不是政府的接待酒店,黎汉河选择它,有不得已的苦衷。此行不能惊动任何人,更不能泄露出消息,必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接下来一切就会乱套。为确保万无一失,离开高速后,黎汉河跟佟安换乘到后面一辆车上,他的座驾由章柯开着,在城内晃了几个圈,最后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火势仍然在蔓延,有确切的消息说,大火已经危机到莱蒽大厦主楼。形势很逼人啊。
进了宾馆,黎汉河顾不得休息,马上召集随行人员,做起了安排。来的人中,他想第一个把公安厅常务副厅长郭劲波派去,此时别人去都不合适,去了会扰乱现场秩序,会让江中方面乱掉方寸。而郭劲波身份特殊,他去了,至少能发挥积极作用。他冲郭劲波说:“你马上动身,赶赴现场,只说你正在执行其它任务,闻讯而来,只许帮忙,不许添乱。”郭劲波郑重点头,他知道此刻派他去的意义。
黎汉河又强调:“要采取最有效的办法,遏制住火头,力争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场大火扑灭。要绝对保证救援人员的安全,同时将损失降到最低。”郭劲波一边点头,一边往笔记本上记录。黎汉河说都啥时候了,还来这一套!郭劲波赶忙收起笔记本,两只耳朵警惕地竖着。黎汉河又讲了几点救火意见,叮嘱道:“你的任务重点是人员安全,务必搞清楚这次火灾受伤人员,如果有遇难的……”黎汉河的声音低下去,嗓子里面似乎堵了东西,眼睛也有点湿了。过一会又说:“你要负责给我把人数核实清楚,绝不能打谜藏,听明白没?”
郭劲波双脚啪地收起,很笔挺地站直了身子,声音洪亮地应道:“一定按首长指示办。”
说走就走,一刻也不能耽误,黎汉河跟出来,送他们下楼,快进电梯时,拍了拍郭劲波肩膀,小声道:“只做,不说,明白不?”
郭劲波楞一秒钟的神,然后重重点头,消失了。
重新回到房间,黎汉河心事更浓,扫了眼剩下的几位,大家神色肃然,表情沉重。
“都站着干什么,坐,佟安,弄点水喝,口干了。”佟安这才记起,进门还没顾上服务,真是失职,忙去烧水沏茶。
副秘书长曹玉林坐立不安说:“首长,要不我也去现场,多一个人多份力量。”黎汉河没急着回答,目光很冷地扫向曹玉林。曹玉林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自己又犯了低级错误。
佟安沏好了茶,他做起服务来真是一流。本来他们入住的西院二号招待楼是有很高级别服务的,一应事儿在接到电话后就安排妥当,服务人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严格培训的。有人曾说,这里的任何一个服务员走出去,都能盖过当下那些热炒的模特。可入住时黎汉河让佟安把服务人员全打发走了,包括二号院前值勤的两名武警,也被打发走。
人多耳杂,眼也杂,黎汉河这次是彻底破了戒。
“你去干什么,能救人还是能救火?”半天后,黎汉河终于把目光从曹玉林身上挪开,一边喝茶一边问。
曹玉林不敢回答,勾着头等黎汉河批评。黎汉河自然懂曹玉林的心思,重大事件面前,每个官员都有强烈的表现欲,都想在事件中有大作为,破茧而出,一步青云。有这想法是对的,为官不谋位,那还谋什么?可谋跟谋不同,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便是出风头!
“你们几位哪也别去,各自回房间待命!”黎汉河不想多说,很多问题他还没思考清楚,需要尽快理顺。对即将出现的种种可能,必须提前做出判断。他拧起眉头说:“佟安你也回房间,我想休息一会,不要让别人打扰。”
佟安放下手里水壶,其实黎汉河的水杯是满的,房间也真不需要他做什么。黎汉河下榻的是东方酒店最豪华的二号楼,房间设施比总统套房还要好,服务更是一体化的。佟安这阵抱着水壶完全是一种习惯,就跟不论何时何地,一双眼睛始终充满警惕一样,是职业所致。首长身边工作的人,必须培养出这种素质。
二号接待楼位于东方大酒店最西端,是幢小楼,三层高,下面是座小院子,被密密麻麻的树荫遮挡着。平常客人们很少能来到这里,这幢小楼也不向一般客人开放,建成那天起,它就担负起某种神圣的使命。佟安的房间在一楼,也是套间,不过这套间开着好几扇窗,能把整幢楼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楼里飞进来一只苍蝇,也休想瞒过佟安眼。
佟安有些累,坐了这长时间的车,一路又全神贯注,忽一下松驰下来,瞌睡虫便使劲往眼里爬。但他不敢睡,打个盹都不敢,到卫生间冲了把脸,泡一杯浓茶,开始值勤。不大工夫,佟安看见楼外小院门口,几个影子鬼鬼祟祟,细一看,是东方大酒店老总和年轻漂亮的大堂经理,还有二号招待楼经理。
佟安伸出脖子,冲几个人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那几个人本来就心虚,见佟安拒绝,知趣地消失了。
佟安轻叹一声,他理解这些人的苦衷,首长下榻,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哪还敢消闲。虽然说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关于省领导下基层,怎么接待,省里也出台了很细的规定,就规格还有陪同人员,以及饭菜标准,包括饮酒,一一都做了限制。可限制归限制,真的来了,下面仍然不敢怠慢,哪个敢怠慢啊。
有些习惯改起来很难,突然把什么风也刹住,甭说下面的人不适应,怕是黎汉河叶广深他们,也适应不了。
惯性的力量真是巨大的,刹车的确不那么好踩。
所以,现在只能做到表面上不大张旗鼓,不奢靡浪费,但内质,改变得真不多。黎汉河本身又是一个爱热闹或爱制造热闹的人,所以有些场合叶广深倒是能遵守,他呢,遵守到的真不多。
这也是目前省里上下对他诟病多的一个方面,说他仍不检点,没起好带头作用。黎汉河听了,一笑了之。该怎么做,还就怎么做。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要的是真清廉,而不是表面上虚假的清廉。吃吃喝喝是问题,但绝不是大问题。不在大问题上动刀子,反腐这条路,就走不通。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换往常,酒店老总早跟首长寒喧过了,要是黎汉河心情好,还要一起用餐。最热闹的一次,黎汉河在这里搞过一个纯私人的酒会,来的都不是政府的人,而是些各行业的尖端人物,有两位,还是网络上的“公知”“大V”,那次黎汉河喝多了酒,不但唱了歌,还邀酒店几位美女热情跳舞,他的舞姿非常娴熟,加上挺拔的身材,帅气的微笑,算是把几位“美女”震撼住了。
这次酒店老总还有漂亮的大堂经理显然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佟安收回心思,目光仍就警惕地四下扫。透过院内密密匝匝的树影,佟安发现两位武警的影子。虽说黎汉河下指令让他们回去,但他们职责在身,是不敢随便离开的。佟安也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每每看到这些年轻英俊的战士,心头就会浮上一层东西。
正在乱想,一个人影闪进了院,定睛一看,是柳思齐,天鹰集团总裁,刚才开凯迪拉克尾随后面的,就是她。
佟安惊讶极了,她怎么追到这儿来了,真有胆啊。但还是提前站起来,笑吟吟地迎接。柳思齐中等个,体形特别有味,不瘦,但也绝不能说胖,她的瘦和胖都是极到好处的那种,丰腴而不多余,性感而不骨感。一双媚惑十足的眼睛,每一瞥都含着情。那张脸有点混血儿的味道,野性中透着温顺,深沉中含着飞扬。尤其她的胸和臀,浑圆、结实、弹性毕现,上面似峰下面似岭,左看左有型,右看更风情。她的身体总是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味儿特别却又精致,连佟安这样的年轻人,也忍不住要多吸几口。这香味明显不是靠药物和香水传递出来的,佟安虽然年轻,但也懂女人,他知道,有些女人的身体本身带着某种暗香,这是一笔财富,相比药物和香水制造的那种迷离,这种似有似无的奇香更能**男人。
佟安收住神,从房间走出来。柳思齐浅浅一笑,冲佟安道:“我来看看首长。”佟安很难为,他知道,柳思齐这样的角色,是不能阻止的,但首长又特别叮嘱过,谢绝一切打扰。
“是柳总啊,首长这阵休息了。”佟安故意将身子横在柳思齐面前,以这种方式提醒柳思齐。柳思齐抚了抚额前头发,笑道:“不会连我都不见吧,放心,我去找他。首长要是批评,就批评我好了。”说着就要越过佟安。
佟安急了,往前一步说:“柳总,首长真的休息了?”
“是吗?”刚才还一脸微笑的柳思齐突然就冷了脸,柳眉斜竖,楞楞的鼻子也歪了过来。这就是柳思齐,甭看她特别尊重你,平日你需要什么她都能提供,但前提是你必须让她开心。柳思齐在江北,不但是成功人物,更是女强人、女中豪杰,这样的女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喜欢世界听她的,她微笑时世界就要微笑,伤心时世界就要落泪。甭看脸上始终漾着微笑,一旦这层笑消失,后果就非常可怕了。而且她的怒从来不是大怒,是温怒。比如现在,那张脸不阴不阳,令你十二分难受。
佟安往后一步,让出一条道来。他知道柳思齐是阻挡不住的,只好硬着头皮让她上去。
黎汉河在二楼,他并没有睡,哪能睡得着。这次出来,黎汉河带了一撂材料,都是有关江中的。有两件事令他无比头痛,一是市长刘路的死。这事省里面一直压着,各方都不得多议论,新闻媒体更不能报导。所有的小道消息,都通过各种手段禁止了。但并不证明这件事就能这么了结,事还在,而且很大。处理不妥当,更多的人就会跟着陷进去,一场大震将不可避免。黎汉河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尽管对刘路的死,他有太多想法,也有太多愤怒。但毕竟是省长,这个省里的任何政治事件,都跟他有关,必须慎而又慎。可怎么处理,省里又达不成一致性意见。确切点说,是他黎汉河跟别人打不成一致,不想打成。他们想掩盖事实,想轻而易举下结论,黎汉河绝对不许。
半月前,省纪委就将调查报告还有处理意见一并呈给他,希望他能尊重并通过这个“意见”,还说这是广深书记的意思。黎汉河看了几遍,都摇头。他绝不会这么草率地把一场风波平息掉,更不会在这件事上跟别人达成什么交易。可到底怎么下手术刀,是只对病灶部分下手还是对彻底清除掉病源,他还没想好办法。
难啊,任何人都不是孤立的,何况是江中这么大市的市长,何况又是他的继任。这次出来,黎汉河想冷静地想一想,既要权衡利弊,又要……
同时带着的,还有另一份材料,是刘路死后,他夫人通过极其隐蔽的渠道转他手上的,上面纪录了许多事,都是绝密,其中就有刚刚着火的福莱儿商厦。
黎汉河觉得这场大火有些蹊跷,有点让人深思,但又不敢往另一个方向想。他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千万别联想,政治家的联想是最可怕的,错想半步,就有可能将事物带到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去。这方面必须把持好度。是的,度,这才是黎汉河最难的。
门铃优雅地响了一声,黎汉河本能地收起案头材料,冲门口问了声:“哪位?”外面传来柳思齐带着海水味的声音:“是我,首长,齐儿。”柳思齐小名齐儿,私下场合,黎汉河也这么叫她。
这女人,她还真找来了!黎汉河有点不爽,但又不能不开门,否则,楼下的佟安一定会追上来把她赶出去,闹出太大动静不好。黎汉河走过去,打开了门,那股熟悉的清香扑进鼻孔,尤如再次嗅到了清澈的山泉。
但绝不是山泉。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要老给佟安出难题。”黎汉河边教训边往回走,将刚才没来及收好的材料一应收好,坐在了板桌后面。
柳思齐却不管,刚一进门,就旋风一般地扑过来,想跟黎汉河来个拥抱。
黎汉河慌了似地喊:“哎,干嘛呢干嘛呢,这是公共地方,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再说多大人了,小时候那一套,该收回去了。”
柳思齐没想到会碰壁,最近她老是碰壁,感觉黎汉河没以前亲了。还小时候呢,小时候他多亲啊,从来不拒绝她任何要求的。
脸一暗,有点急刹车地楞在了那里。闷半天,厚着脸道:“人家想你嘛,小哥。”
一句小哥,让黎汉河心里雾腾起来。没错,这辈子,柳思齐一直管他叫小哥。他呢,有时管她叫齐儿,有时也唤她小妹。但今天,黎汉河真不想这样叫,他的心里正让柳思齐弄得发毛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心境?”黎汉河扔给柳思齐一句,顺势将没放好的材料放进抽屉。
“什么时候呀,说好了去三江,中途又变卦,害得人家来回折腾。”
“大火你没看到?”黎汉河不满地反问一句,目光扫了扫花枝乱颤的柳思齐。不论打扮还是进来后就表现出的亲热劲,都让黎汉河不舒服。黎汉河也是奇怪,以前他是能容忍柳思齐在他面前过分一些的,就算有点男女间亲昵的动作,也不怎么反感,只是不去响应罢了。
响应不得。
可今天,他见着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不就一场火嘛,难道还能惊了小哥您?”柳思齐完全没当回事,说的很轻松,一点没拿这场还在扑救当中的火灾当回事。正是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差点就激怒了黎汉河。
黎汉河还是收住了怒气,他知道现在发火不是时候,一切都未清楚,这场大火到底跟柳思齐有没有关系,也无法确定。但愿二者没联系吧。这么想着,他收起心中怒,转而平静地看住柳思齐。
下山时叫她来的那份热情,已是**然无存,想要跟她谈的事,也了无兴趣,根本就不想再谈。
都是这场火闹的!
黎汉河恨恨将手中茶杯放在了桌上,弄出很大的响声。
柳思齐似乎有点儿慌,没敢落座,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她很少在黎汉河面前怵,老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此时,却真的有点怵。更有种不适应。
两人僵持了一会,黎汉河说:“我想泡澡,累,麻烦你替我放热水。”
柳思齐如遇大赦,当下脸上就露出喜悦。柳思齐一乐,整个人就变成一头小鹿了,欢快地奔向卫生间,边放热水,边哼出动听的歌来。她嗓音不错,又练过舞蹈,身体一旦摇曳起来,比花还怒放。
黎汉河又暗暗琢磨起这女人来,从最初两家的关系,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以及柳思齐跟山上见的那人之间更隐秘的那层关系。想着想着,黎汉河忽然警告自己,这种时候,真的不能再跟这女人见面,必须让她立马消失。
于是果断地抓起电话,跟楼下佟安说:“佟安吗,上来帮我把客人送走。”
里面的柳思齐听到了这句话,正在高兴着的她忽然僵住。他要赶我走?她想奔出来,冲黎汉河喊:“不可以。”可是还未等她有任何动作,佟安已经到了,非常礼貌地跟她说:“对不起柳总,首长要休息了,如果有事,改天再约时间吧。”
“你――?”柳思齐纵然有多少个想不通,也只能将气撒秘书佟安身上。对黎汉河,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她太知道黎汉河脾气了,他要是不喜欢你起来,那双眼睛就会变成两个坑,能将你活埋掉。
“好吧,我走。”她抓起包,极为不甘心地丢下这么一句,又冲黎汉河看一眼,见黎汉河毫无表情,冷得怕人。心一凉,走了。
黎汉河坐在那儿,不动。
从路上发短信叫柳思齐跟着他,到见面,再到突然驱她离开,一切如梦一样,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他需要认真地想一想,柳思齐是他在江北省内唯一公开的一份关系,也是他通过各种措施或手段鼎力扶持过的一个人,这人要是出了问题,他的麻烦就不会小。
卫生间里设施豪华,甚至有着奢靡的味道。浴缸是从法国进口的,一个水笼头就价值过万,浴缸的样子像个性感的女人,将法国人的浪漫与奔放完美地呈现了出来,不但自动控温,而且暗藏了好几个按摩喷头,泡在温泉一样的热水里,身体的好几个部位能享受到女人手掌一样的按摩。泡着泡着,水里会忽然浮出几朵玫瑰,花瓣浮在热水浸泡着的肌肤上,非常撩人。更有那弥**在卫生间的幽幽暗香,很容易让人走神。放在以前,黎汉河会很惬意地享受,会将全部的疲累还有紧张一应儿释放到浴缸中。可今天,他显然泡得不安心,甭说享受,就连最起码的释放或缓解都做不到。
黎汉河有种不祥的预感,发生在江中的这场大火,跟刚刚离开的这个女人指不定还真关系。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从生出那一瞬,黎汉河就极力说服自己,不会的,怎么可能呢,绝不会。但不顶用,越是想排开,反而越顽固,越觉得此事有可能。柳思齐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简单的女人到不了他黎汉河身边,更不会跟他有如此亲近的关系。
当然,柳思齐的非同凡响,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他黎汉河打造的,经他这双手,打造出来的人太多,有男人,更有女人。他们从一名不文一跃成为一鸣惊人,攫取大笔财富的同时,也赢得相当大的社会知名度。比如柳思齐,原来她就是部队上一女兵,长得有几分姿色,性格也泼辣,家庭也有一定的背景。这背景还跟他们老黎家有扯不开的关系,甚至一度时期,柳家成为他们黎家最重要的一个关系,成为不能割舍也无法割舍的一个连带。
但这都不是柳思齐成功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是他们这个家族。
短短十年,柳思齐从一个普通的下海经商者完成了诸多人一辈子也完不成的华丽转身。身价已过了十亿,各种头衔多得数不清。她现在是江北天鹰集团总裁、江北大学兼职教授、江北省青联常委、江北省工商业联合会副会长,江中市政协副主席等。这一大堆的名头,至少一半是经黎汉河的手得到的。
财富对人并不是一件好事,名头太多更容易让人迷失方向。柳思齐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份野心随着她的身价增长,也随着社会地位的不断抬高,越来越膨胀,越来越收不住边。她跟莱蒽集团的宿怨,黎汉河知道一些。两边都是女人掌舵,两家都野心勃勃,按说发生一些摩擦,实属正常。但是最近一年,两家的斗争从地下到公开,闹得众人皆知,如果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倒也罢了,现在商家没不争的,同行即冤家,这点黎汉河想得通。可惜不是,黎汉河曾经提醒过她,让她注意点,凡事不要过,掌握好分寸。柳思齐笑吟吟地回答,我听首长的。看似是听进去了,其实没。黎汉河后来了解过几档子事,都是她贪心太大欲望过强引起的,她是摆明了架势要跟莱蒽斗,甚至有吃掉莱蒽的野心。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莱蒽跟天鹰,都是实力超强的大集团,都有疯狂的扩张欲望,更重要的,两家都有强硬背景。企业做大不可怕,企业要是做成了大背景,就非常可怕。有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卷进风暴,想脱身都难。有时候又会被某种浪裹着、推着,逼进漩涡。
柳思齐不是不懂这些,懂,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这一点倒是跟他有点像,很多事黎汉河自己也懂,不只是懂,是精通,但就是不按懂的去做。反常规出牌,这是黎汉河一向采用的策略。
乱麻一样的思绪搅得黎汉河心情很糟,后来他把这些事全都轰出脑子,只想舒舒服服泡个澡,他还不信了,今天这澡泡不成。
泡着泡着,没想竟给睡着了。
在浴缸里睡觉,这本事怕也只有黎汉河有,估计跟他经常性坚持游泳有关,当然也与酒店的舒适程度有关。
一觉醒来,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黎汉河钻出浴缸,冲干净身体,细心地洒了护肤水,边轻轻拍打边对着镜子欣赏。这是他一个怪癖,典型的自恋症。夫人沈若浠不止一次批评他,有时还骂他是自恋狂。黎汉河以笑应对,从不反驳,他是自恋,但凡有野心的人,都有自恋症,都喜欢躲在暗处欣赏自己。
时间已经不早了,黎汉河有点饿,肚子开始叫唤。想想,这一天折腾的,还没吃东西呢,就想让佟安折腾点东西来吃。刚抓起电话,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他该先见见吴江副市长吴修修,仅仅靠郭劲波一人提供信息,不够,他需要更全面的。
掌握信息就是掌握主动。
“佟安吗?”黎汉河冲电话喊了一声,佟安那边马上传来声音,“是我,首长有什么指示?”
“你让吴副市长抽空过来一下,注意保密。”
“知道了,首长。”
打完电话,黎汉河再次拿出前面放起的两撂材料,看的中间,不断有人影跳出来,在他脑子里驻足那么一忽儿。有两个人影,狠狠咬了他一下,差点让他激动。黎汉河强迫自己冷静,既然到了江中,就不可能再把这些事推开,怎么处理,就要看事态的发展和变化。尤其这场大火,又将会改变许多。
半小时后,江中副市长吴修修来了。
吴修修四十多岁,也算是老江中了,黎汉河最早认识她,是在江中做市长时,那时吴修修是下面一个县的副县长,年龄比现在年轻得多,三十刚出头,年轻、活泼,吃苦能干,对工作充满干劲。
有次黎汉河去县里检查工作,县长不在,吴修修全程陪同。吴修修工作的溆江县是工业污染的重灾区,该县工业底子极差,资源非常有限,是江中经济实力最薄弱的县。县里为了发展工业,一度时期放宽了准入门坎,结果将一批污染严重效能不高的企业引了进来。意识到这问题后,市里开始大力整治,要求该县限期关停一批污染不达标企业。黎汉河下去,正是督查此项工作。结果发现,县里并没他想象的那样重视,明着关,实际上却在保,欺上瞒下现象十分严重。在污染最重的溆水河现场会,黎汉河发了火,因为汇报材料上已经关停并转的企业仍然在那里非法生产,溆水河的污染非但没得到治理,反而更为严重。黎汉河亲眼看见,河畔大片的树连着枯死,死鱼死鸭随处可见。那次现场会,黎汉河把吴修修骂哭了,黎汉河也不管吴修修只是一名副县长,给她限期一个月,一个月如果完不成关停任务,他亲手摘她的乌纱帽。
当天晚上,吴修修红着眼睛来到黎汉河下榻的宾馆,没跟黎汉河诉一声委屈,只是表态,说只要黎汉河支持,哪怕得罪光全县的人,她吴修修也要把这项任务完成。第二天黎汉河离开县里,离开时并没抱啥指望,毕竟她上面还有县长、常务副县长呢。谁知回去之后,黎汉河天天听到新闻,说吴修修索性住进溆水河,带着工商税务一干人,天天跟企业老板干架似的热闹在那里。最危险的一次,她被企业主和五十多名企业员工围攻住,随行的三辆车子被掀翻,包括秘书在内的十几名随从人员被扣留。吴修修居然一不慌二不怕,非常坦然地处在漩涡当中,既没报警也没瞎发威。不像有些领导,一旦遭遇围攻,第一个就想到动用警力。后来她还是靠着一张嘴巴,苦口婆心化解了矛盾,将事态平息。再后来,吴修修查明,那家企业主是受县里主要领导暗示,对吴修修及其相关工作小组施压。闻知这件事,黎汉河火了,责令有关部门对关停事件展开调查,结果查明,该县县长、常务副县长暗地里早就跟企业主打成一片,吃干股拿分红,低价转租土地和厂房,降低排污标准甚至允许不排污,非法谋取暴利。
那场关停战最终是打赢了,虽然时间比黎汉河限定的多了两个月,但战果很令黎汉河满意。吴修修三个字,自此便进入黎汉河视线。不久之后,吴修修遭破格提拔,担任了溆江县长。仕途生涯,从此进入全新的一页。
一晃,时间过去好些年,生活在变,一切都在变。独独没有变的,怕就是黎汉河对吴修修的信任还有期望。但凡江中有什么大的动静,黎汉河首先想到的,就是吴修修。
相比以前,吴修修身材略显发福,但绝不累赘,反倒让她多了份中年女人的富贵与淡定。穿着还有打扮一看就是政府类型的,保守而不开放,体面而不华丽,发型收拾得也很利落。不过一张脸看上去很是憔悴,眼圈四周染着青黑,明显是没有休息好。
“辛苦了吧,快请坐。”黎汉河起身,热情迎接吴修修,吴修修显得好激动。
“知道找你来为什么吗?”黎汉河开门见山,在绝对信任的下属面前,黎汉河从不拐弯抹角,向来是快人快语。
“知道。”吴修修伸手抿了下头发,她的样子狼狈极了,以这种形象来见首长,很令她不安。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接到电话时她在救火现场,一刻也没敢耽搁紧着就往这面赶。路上她还想,首长怎么这么快就来江中了呢,难道这场大火惊动了他?
“不急,慢慢说。”黎汉汉为吴修修递上一杯热水,语气充满安抚。吴修修感动坏了,要知道,不是哪个人都能在首长这里讨到一杯水的。接过杯子,顾不得羞涩,连饮几口。她是真渴了,现场强高温,她又在一线,口干舌燥,身体里也像起了火。
喝完水,吴修修紧着跟黎汉河汇报起火灾来。她的性格还是那样,干练豁达,极少拖泥带水。黎汉河当初看中的,正是她这点。听着吴修修的话,黎汉河心里一扑腾一扑腾,原来他只想到火灾,还真没往深刻里想,等吴修修说完,黎汉河才知道,这次江中,他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