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和长林在刘包头的基建队只做了8天活,就和那个叫全仔的勾鼻子汉子发生了冲突。全仔是刘包头的堂弟,叫刘明全。刘包头一般情况很少到工地上来,工地上的事,都由全仔负责。全仔自己不做活,头上戴一顶宽边草帽,鼻梁上架一副大墨镜,平常就蹲在工地旁边一棵古柳树下,远远地看着大家做活,隔那么一会儿,就爬上脚手架,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其用意,不用说就明白,他是告诉这些做活的,不要偷懒,要加劲做活,他就站在他们身边。文生和长林每天收工时,天差不多快黑了,匆匆忙忙赶回家,洗个澡,吃了晚饭,就小半夜了。母亲见儿子的活儿累,坚决不要他和长林去守秋了,自己带着美玉去凉水冲送烟包。只是,不去守秋,文生也累得早晨爬不起床,吃过早饭,带了些午饭,就往镇子上赶。稍稍慢一些,就迟到了。好在刘包头曾经当着全仔的面,说过他俩是丁秀花的父亲介绍来的,对他们多少还留点情面。他们迟到了,全仔也只嘀咕几句,对别人全仔可没这么客气,动不动就骂人。
特别是对那个筛河沙的小伙子,骂他像骂儿子,有时对他还动手动脚。那个筛河沙的小伙子连声都不敢吭。
镇文化站这座影剧院修得较大,两层楼,800个座位,临街的一面,还要修做生意的门面,镇政府对质量的要求就比较严格,说资金是从老百姓手中集资上来的,往水里丢老百姓不得干。刘包头对基建队也就抓得较紧,运来的河沙,要重新筛一次,洗一次,这个任务就交给那个小伙子完成。而他的任务不光是筛河沙,还要拌灰浆,拌灰浆要拌合石灰和水泥,正是三伏天,太阳像个火球烤得地皮子直冒烟,小伙子打个赤膊,身上的汗水从来就没有干过,匆匆筛好河沙,又匆匆挑来灰浆,然后拌上水泥,再使劲地搅拌。不小心让灰浆粘在身上,像火烫了一样难受。那个小伙个子只有长林高,一个人做这么多事,显得十分吃力。有时,挑灰浆的人来了,他的灰浆还没有拌好,全仔就会破口大骂。基建队上午和下午的半天中间都有一会儿的休息时间,抽支烟,喝口水,歇歇气。那个小伙子却不能歇,趁着人家休息,他还要匆匆忙忙拌合灰浆。有时吃过午饭之后,他也要提早来到工地,一个人默默地做活。文生和长林每天早晨都带了午饭来,挂在古柳树上,吃午饭时,他们就把饭取下来,提到小溪边吃了,然后在小溪里泡一会儿,歇歇凉,等全仔带着人来做活,他们才爬上岸。
那天中午,文生和长林吃过午饭,那个小伙就来了,匆匆忙忙筛了一堆河沙,就开始拌灰浆。
“我们老师说过,刚吃过饭就做活,会生胃病的,来,歇一会儿。”长林热情地对他说。
“趁着大伙还没有上工,我得准备一些灰浆,不然,他们来了没灰浆用,人家又要骂我。”小伙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文生和长林见他不肯休息,走过来问道:“你一天做这么多活,刘包头给你多少工钱?比那些封砖墙的人多几块?”
“还多呀,我每天跟你们一样,也只有10块钱。”小伙勾着头,这么说。
长林和文生都不相信他说的话,“你一个人少说也做了一个半人的活,每天却比他们少5块钱呀。”
“人家说我个子小,体力弱,做不了多少活,给我10块钱一天,还说我占了便宜。”小伙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你们,过些日子,你们就又读书去了。再苦,也就苦一个暑假,一个寒假。”
文生问:“你今年多大了,为什么不读书呀?”“今年19岁了,还读什么书哕。”
长林惊道:“我还以为你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哩。”
“怪只怪,我初中毕业,就再也不肯读书了,为了我读书,我父亲还打过我。”
长林盘根究底地问:“你为什么不肯读书了,是因为成绩不好么?”
“不是。我当时已经考上高中了,我看见村里一些年轻人都成群结队地去广州打工,挣了钱回来,还见了世面,就动心了,觉得读书太累人,要背数学公式,要背英语单词,还不如跟着他们打工去。就偷偷跑了,在广州打了两年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想再去了,在家中做了半年阳春,累得死人,今年才跟着刘包头出来。想起来,真后悔,要是那阵一直读下去,说不定,还能考上大学哩。”“活儿这么累,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干,不如回去算了。”“回去要下地做农活,耕田插禾,割稻扮谷,比这里也松活不了 多少。再说,父母对我不肯读书一直耿耿于怀,常常数落我,还不如在外面清净。”
“那个叫全仔的,怎么老是和你过不去,是不是看见你像个孩子,好欺负?”长林有些抱不平地问。
“这是有原因的。我有个姐,那阵还没有出嫁,全仔想跟我姐谈恋爱。我姐却看不上他,没答应,他就把对我姐的恼怒往我身上出。”
长林听了,十分气愤,叫道:“这个勾鼻子,怎么这么可耻呀。”文生不做声,在一旁站一阵,就帮着小伙筛河沙,说:“今后,我们中午给你帮帮忙,你就可以歇一会儿了。”
“不用,你们中午加班做活,刘包头又不会给你们加工钱。”
“我们给你静畦,要他加工钱做什么!”说着,长林拿把铲,往筛子里铲沙,文生筛沙,一会儿就筛了一大堆。
“你们今年初中毕业?”“是的。”
“考分下来了么?”
“没有,我们正盼着哩。”“平时成绩好不好?”“他是班上的尖子,又是班长,品学兼优,准备考中专。”长林说。
“你呢?”
“我不行。”长林脸有些发红,“平时踢足球去了,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普通高中能考上么?”小伙问得一本正经。
“我们班主任说,长林考镇中学没有问题。”文生替长林答道。过后,带着几分调侃的口气说:“我们伍长林学习成绩一般,踢足球可了不得,他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主力中锋。”
长林有些沮丧地说:“现在我才知道,足球踢得再好,也没有用,还得回农村跟牛屁股,做阳春。” “你还有机会啊。上高中之后,要下决心把学习成绩赶上去。别像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同龄人最容易沟通。三个人一边做活,一边说着话,忘记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忘记了累,忘记了时间,全仔带着基建队的人上工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热火朝天地干活。
“谁叫你们替他干活的!”全仔走过去,板着面孔对文生和长林吼道。
“我们利用休息时间,替刘包头多干一会儿活还不好么,我们又没要你加工钱。”文生这样说。
“你们天天早晨上工迟到,我还有工钱加给你们呀,不是看在丁老板的情面上,我每天不扣你们的工钱才有鬼!”
全仔这么说过,就又去吼那个小伙:“你他妈的自己干活要死不活,要人家替你做呀。对你说,这个月的工钱,老子要扣你一半。”
小伙子不敢做声,只是勾着头拼命地干活。文生看他那个样子十分可怜,说:“不是他要我们做活,是我们中午没事,自己要找点活做做。”
全仔不听文生解释,还是一个劲地吼那个小伙子:“那个死里死气的样子,老子看见心里就烦。对你说,你拌的灰浆一点都不匀,封的砖墙达不到质量,老子要找你算总账。”
小伙子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说:“过去也是这么拌的,刘包头并没有说拌得不好啊。”
“你还顶嘴呀。”全仔一巴掌扇过去,“老子叫你顶嘴。”
打得小伙子趴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站在一旁的长林,早就气得不行了,大声道:“你不要太欺负人。”
全仔冷笑一声:“你自己还要看我的脸色讨吃,也敢替他打抱不平呀!”
文生上前说:“我们在休息时间做些活,应该是好事,你这样骂人打人,分明是找他的岔子嘛。”
全仔伸手将文生的颈根抓住,说:“你小子说说,我找他什么岔子?老子要他怎么的,他就得怎么的,还用得着找他的岔子!”“不许动手动脚!”长林冲过去,就要扭全仔的胳膊。
没料到,全仔双脚往下一蹲,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长林的颈根就往地上掼。
长林没提防他出手这么重,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了。
文生见状,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长林,你没摔着吧?”长林毕竟是足球队员,一个翻身跃了起来,向全仔扑去。但他和文生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不是一个30来岁壮汉的对手,只有几个回合,两人就被全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全仔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口里发出一声冷笑:“和老子对着干,你们还嫩了点,今天不趴在地上叫老子干爹,就别从地上爬起来。”
正在全仔得意的时候,长林像泥鳅一样,从他的脚下挣脱出来,就地一个滚,滚到一堆石灰旁边,双手迅速捧起一捧石灰。“哗”地一声,向全仔的眼睛撒去。那石灰就像一颗炸弹,在全仔的墨镜片上“啪”地炸开。顿时,那颗鼓油鼓汗的脑壳,变成了一个白冬瓜。
“唉哟,我的眼睛被石灰弄瞎了。”全仔撒手放开文生和那个小伙,双手捧住眼睛,大叫起来。文生趁机从地上爬起,拖着长林拔脚就跑。
长林没提防他出手这重,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了。
长林一边跑,还一边骂:“勾勾鼻子,让你也尝尝我伍长林的厉害。告诉你,再要欺负人,我还要来教训你。”
文生这时却有些害怕起来,“全仔的眼睛真要瞎了怎么办?”“瞎了才好,什么都看不见了,就不会再欺负人了。”
文生担心地说:“他要是找我们赔眼睛呢?”“我是自卫,我不怕。”
这时,全仔在那边大声叫喊:“把那两个狗杂种给我抓住。
老子的眼睛出了问题,要找他们算账。”
文生和长林听见全仔叫喊抓住他们,吓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