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仙侠 昆仑雪(全二册)

第二节 无量天·命格变

昆仑雪(全二册) 莫奈何 6498 2024-10-17 04:39

  

  羽烛白潦草地披着一件白袍,赤脚踩过坚硬的冰雪,在天池边上的碑林里转了一圈。她对这里委实不熟,好半天才找到那块属于山墟君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明恪”二字,在羽烛白的记忆里,没有人这样叫过山墟君。想来是因为他脾气臭,偏偏身份尊贵,才让人不得不尊称他的尊号。

  羽烛白长叹一口气,在那块石碑面前坐下。

  “我承认了,你说得没错。”羽烛白托着腮帮子,“我确实没那么聪明。我好像总是做错事,总是‘来不及’。但是你那么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我要怎么办?”

  羽烛白的一生中,这样的无能为力的时刻是很罕见的。

  第一次,她和墨寒川分隔万年。

  第二次,她没能救苏若秋,也再也救不了苏若秋。

  羽烛白以额头抵着冷硬的石碑,慢慢地捋顺思路。先是墨寒川被人所救,堕魔成为了大修罗王。墨寒川又从天谴下捞回了她的神魄,投入江画舟的身体。

  与此同时还有一拨人,他们致力于让自己回到神界,为此不惜先后几次逼羽烛白出手。幕后黑手能挑拨青铜镜灵明鉴,能**万度瞳和钟寂,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可能是魔种,也可能是神。

  明鉴在死前说,这一切不幸的背后掩埋着同一个真相。

  羽烛白想,要从神帝开始查,他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把镜心藏在一个凡人的魂魄里?

  无量天一天之内人仰马翻了两次。

  第一次是沧雪神君宣告她的回归,第二次是这个被天道下了诛杀令的叛逆,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但谁也不敢说这是自投罗网、瓮中捉鳖……谁是那个鳖还不好说!

  神界如今的话事人羲和保持了沉默,替代羽烛白成为了葬骨川守界人的离曜也没有出手。

  羽烛白堂而皇之地走进无量天时,还和离曜打了招呼。

  离曜的面色有些奇怪,肢体僵硬地回了她。

  羽烛白没把离曜的异状放在心上,在她眼里,这只小凤凰一直都不太聪明,简单来说就是脑子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总归是不好使。

  她一路走到神帝从前所用的神殿中,还路过了未熄灭的天谴雷火。

  羽烛白震惊了:“你们好歹是活了十几万年的神,不至于这么没见识吧?连天谴的遗迹都要供起来,该不会还要收钱观看吧?”

  “这还不是托你的福?”离曜一路尾随她,以防她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闻言冷笑一声,“这玩意儿就没人能熄灭,你倒是重获新生,从前那副残骸还在里面烧着呢!”

  “你要是恋旧,捡出来拿去梧桐荫供着,每天上三炷香,我也没意见。”羽烛白反唇相讥,也不管离曜被她怼得脸红脖子粗,抬手降下三千霜雪,硬生生地把那张狂的雷火压下去了。

  她说完这句话,丢下离曜就往里走。

  神帝是个附庸风雅的神,神殿里也装潢得素净文雅。

  在无量天,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流云会变幻但不会离去,林海永不褪色,鲜花也从不凋零。所以经年过去,神殿还是停留在羽烛白将神帝一剑贯心的那天。

  乌檀木的桌案被五马分尸,插着山茶花的白瓷花瓶也粉身碎骨。那朵摔得花瓣残缺的山茶花,色泽甚至还能算得上鲜艳,像是今早刚摘的一样。羽烛白踩过地面上散落的棋子,一步步走进神殿深处。

  她神色如常,不见悲痛也不见愧疚,冷静得不像个重回现场的凶手。

  “羽烛白。”离曜忽然叫住了她。

  “说。”羽烛白翻着书架上的记录,头也不抬地说。

  “我一直不能理解,神帝陛下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恨他至此。”离曜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你上了无量天之后,陛下对你千依百顺。难道就因为他杀了区区一个魔种,你就可以抛却一切恩情吗?”

  羽烛白单手按在架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简直要被这只小凤凰气得笑出来。

  也就是托大师兄的福,她现在脾气好了些。要换作从前,她就让这凤凰哭着回梧桐荫再养一万年的羽毛,好好地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不会说话就闭嘴”。

  “区区一个魔种?”羽烛白重复了一遍他的措辞,舔着唇笑了起来,是怒极的表现,“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为什么被我扒了一身的羽毛?”

  离曜脸色一变。

  当年羽烛白初上无量天,处处被神帝娇惯着,离曜很是看不惯——看不惯的原因有山墟君的一份功劳在里面。这前前后后的白龙血裔,一个目中无人,一个随心所欲,简直是神界之毒瘤。

  偏偏他还不能拿羽烛白怎么样。

  他尤其看昆仑君不顺眼,总觉得羽烛白这个“师尊”成日里以兜帽遮脸,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离曜诚实地吐露了心声,这话传到羽烛白耳朵里,她当即奓毛,抄着止霜剑就去踹了梧桐荫的大门。二人大打出手,离曜含恨落败,羽烛白犹不解恨,心狠手辣地扒了他的羽毛。

  飞禽尤为爱惜羽翼,凤凰也不外如是。离曜气得大哭,又不好意思说这是打架打输了的代价。羽烛白也莫名地没有把两人打架的起因说出去,平白挨了神帝一顿数落。

  “原来如此。”离曜思及往事,心里越发地不屑起来,“看来你当时心里确实有鬼,所以那么要强的性子却忍气吞声,死也不肯说为什么和我打架。神帝还说你是被那魔种蒙骗了,现在想来,你和那魔种分明是一丘之貉!”

  羽烛白觉得这小凤凰太过聒噪刺耳,很想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出去。离曜见她一言不发,愈加恼怒:“你和山墟君一样黑白不分,这就是你们白龙的传统吗?”

  羽烛白盯着他,眼神冷厉:“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和山墟君一样为魔种外貌所惑,黑白不分。”离曜已经做好了和她动手的准备,抬手亮出长枪。

  “这和山墟君有什么关系,”羽烛白看都没看他手里的武器,追问道,“那个迷惑了山墟君的魔种是谁?”

  “你不知道?”离曜只觉得羽烛白装模作样,“那个魔种受了山墟君的血,成了个不神不魔的东西,后来还妄想逆改天命,修成龙骨、由魔成神。神帝抽了他的龙骨,以正天道,山墟君竟然就此和神界决裂。”

  羽烛白的脑海里回想起一个名字——墨规。

  在山墟君要杀她的时候,墨寒川声嘶力竭地吼道:“难道你也觉得她生下来就该死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天道对墨规做的事,又有什么不同?”

  她清楚地记得墨寒川说出这句话以后,山墟君虚弱的模样,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

  “他叫什么名字?”羽烛白想要最后确认一次。

  “我怎么知道?”离曜奇怪地看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无理取闹。

  凤凰手下伏诛的妖邪数以万计,如果不是山墟君,那个渺小的魔种连被他记住的资格都没有。

  “你这个蠢货,你还能知道什么?”羽烛白咒骂了一声,抓着手边沉重的书架掷了出去。

  离曜挥枪劈碎了架子,在漫天飞舞的木头碎屑里,看见银光一闪。他深知止霜剑的神威,横枪在胸前作为抵挡,却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推了出去。

  他的身躯撞碎了紧闭的神殿大门,“砰”的一声落在外头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闻讯赶来的神祇们都震惊了,这是何等相似的场景?

  羽烛白拎着未出鞘的止霜剑缓缓行至大殿门口,神色晦暗不明。

  “我今天不想见血。”羽烛白冷冷地扫视众人,说,“滚开。”

  羲和排众而出,扶起了狼狈的弟弟,不卑不亢地直面羽烛白道:“沧雪神君,你可知天道对你下了诛杀令?”

  羽烛白闻言,调转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无一台。

  她轻蔑道:“找不到理由对我降下天谴才会下诛杀令。有本事你们就来,我看看谁不怕死。我挨得过一次天谴不死就挨得过第二次,但你们能不能在我手底下撑过一回,就看你们的命有多长。”

  何等狂悖之言,众神却敢怒不敢言。

  “不敢就让路。”

  离曜被她当胸一剑拍碎了肋骨,饶是气血翻涌,也只能看着她走远。

  “天道对沧雪神君下了诛杀令。”汀罗把自己捏成一只乌鸦大小,收了翅膀踩在架子上,低眉顺眼地说。

  桌前的人没戴面具,悬腕提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大修罗王这身衣冠禽兽的毛病很对魔种的口味,尽管披着张绝色人皮,也盖不住底下腐烂的血腥味。

  沧雪神君肉身消散那日,大修罗王亲自出手料理了十余位修罗王。原先以为他手腕疲软的魔种们都老实了,没再敢兴风作浪。

  “还有呢?”墨寒川专注地画着,头也不抬地问。

  “沧雪神君上了无量天,没多久又出来了。”汀罗补上一句,“看上去毫发无损。”

  “天道黔驴技穷了,只要她不杀人不弑神,就拿她没办法,只好下诛杀令。”墨寒川洗净了手,终于看了汀罗一眼,“至于神界,还没谁能拿她怎么样。你被哪个神祇抓住了?”

  汀罗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秃了的脑袋埋进翅膀里。

  他羞愤地说道:“属下被沧雪神君抓住了。她说要么尊上亲自前去找她,要么让我滚。”

  “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墨寒川失笑,伸手摸摸汀罗的脑袋,细密的黑色绒毛重新覆盖了他的脑袋。

  “不为难你了,我自己去找她。”墨寒川说,“看好我的画,墨水还没干。”

  墨寒川果然离去,汀罗歪着脑袋,也没看出来这张画有半点美感。

  画上赫然是四个圆滚滚的雪人,两大两小,憨态可掬。

  画师多画梅兰竹菊、山水鱼虾等风雅之物,以彰显自己的才情和技艺。虽然也能从这张画里看出些许画师的精巧技法,却始终有限。

  汀罗看不明白,只好感叹大修罗王自有深意。

  羽烛白刚出无量天,打发走了食铁鸟,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狐狸赖上了。

  “松开你的爪子,”羽烛白拎着狐狸的后脖子,想把他扔出去,却被两只爪子死死地扒着脖子,“你的毛掉我衣服里了!”

  “你怎么不等我?我一觉睡醒,你人又不见了!”小狐狸委屈地哭号起来。

  “你没断奶吗?没断奶我去给你找一只刚下崽的母狐狸。”羽烛白费力地把他薅下来拎在手里,没好气地说,“我等你干什么,你有什么用?你就会吃和睡,还掉毛!”

  小狐狸无言以对。

  说是这么说,羽烛白还是没把他扔回昆仑山。

  “我们去找寒川吗?”小狐狸问。

  “去找鬼王。”

  酆都不见天日,唯一的光亮来源是忘川河底漂浮上来的,萤火虫般的阴灵。刚刚踏进酆都,小狐狸被阴风一扫,吓得脊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羽烛白安抚着这只没出息的狐狸,轻飘飘地跃过了忘川河。

  将将把木筏靠岸的小鬼吃惊地看着她,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

  “这次赶时间。”羽烛白摆摆手,解释道。

  鬼王的得力手下判官早早等在忘川河边,对着她恭谨一拜:“鬼王在大殿恭候已久。”

  羽烛白一愣:“他知道我要来?”

  判官不答,只是请她进去。

  大殿里更为幽深寂静,几盏幽蓝色的鬼火飘浮在空中。小狐狸害怕地搂紧了羽烛白的脖子,他没来过酆都,总觉得这里跟话本子上说的一样,随时会滚出来一颗龇牙咧嘴的头颅,或者掉下来一截带血的舌头什么的。

  鬼王坐在大殿里唯一的桌案后,阴森森的鬼火衬得他面色青白,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他用指节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百无聊赖的模样,见羽烛白走进来,才懒洋洋地一抬眼皮,示意她过来坐。

  羽烛白不讲究地薅过一张蒲团,坐在了鬼王对面:“你在等我?”

  “从生死簿上那个名字消失,我就一直在等你。可算来了。”鬼王打了个呵欠。

  羽烛白额角青筋暴跳:“你知道她是镜心宿主,为什么不告诉我?”

  鬼王一点也不怕她发起怒来一剑劈了自己,把手掌伸到羽烛白面前。

  羽烛白把他苍白的手拍了回去:“说话!”

  “神帝和我订了血契,这血契可比昆仑君跟我订的狠多了。哪怕神帝魂消身殒,血契也依然有效,我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关于镜心宿主的只言片语,尤其是宿主转世的身份。”鬼王耸耸肩,“总而言之,我要是告诉你,我就会和生死簿一起被‘销毁’。现在宿主没了,血契也消失了,我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神帝这个缺德的血契在防止任何人找到宿主的下落,究竟是怕人改写宿主的命运,还是在保护宿主不被人间以外的力量所害?他到底是想镜心宿主生,还是想宿主死?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什么要干这种事?”羽烛白想起苏若秋,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疼,艰难地问。

  “没有,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鬼王摇头。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比昆仑君身殒还有久。那天神帝突然出现在酆都,翻阅生死簿,从里面选出了宿主的灵魂。他筛选的标准是最坚韧最纯净的魂魄,本来这样的魂魄,命格一定是很好的,却被他改成了‘不得好死’。后来青铜镜灵得知了这件事,闹出许多事端来,神帝又回来和我订下了血契。”

  如果最纯净的魂魄是为了保护镜心不被污染,那么最坚韧的魂魄是要保证镜心可以一直在人间轮回吗?神帝如此行径,是为了让明鉴和镜心剥离。如果明鉴是一面完整的青铜镜,会发生什么?

  “问了我那么多,该换我问一句了吧?”鬼王话锋一转,“宿主死了,那镜心呢?”

  羽烛白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也想要吧?”

  “我要这东西干什么?”鬼王摊开手,“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想安安稳稳地守着我的生死簿,没事喝点茶赏点花,偏偏又闹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宿主因镜心而死,神帝受镜心所困,若它还在你手上,你还是当心为妙。我说,好歹我们有这些年的交情,你不必对我如此提防吧?”

  羽烛白沉默片刻,说:“我有一种感觉。从我离开昆仑山开始,我就已经走进了幕后之人的局中。”

  鬼王散漫的神色慢慢地变了:“你离开昆仑山,是第一次天裂之战的时候吧?”

  得多么神通广大的人,才能用神魔大战来诱她入局?

  羽烛白不欲作答,笑了笑问:“你这里有酒吗?”

  墨寒川赶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忘川河上的两只酒鬼。

  两个人喝得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边上的鬼差却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去扶。小狐狸生无可恋,现出庞大的原身,把这两人从水边抵了回来。

  “认识你跟昆仑君真是我倒了血霉!”鬼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伸手指,险些捅进狐狸的鼻孔里,“我的红莲都谢了!一朵没剩!你们就不能等天谴的余威散干净了再来吗,赶着投胎吗?你们也投不了胎啊!”

  小狐狸不忍直视,默默地撇过头去。

  羽烛白吐得七荤八素的,什么都听不清。墨寒川施了个法术,把她身上的污秽清洗干净,脱下外袍把她抱了起来。

  “这是喝了多少?”墨寒川左看右看,地上拢共也就一个酒坛子。

  “据说是鬼王珍藏的佳酿,”狐狸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身上的毛,深觉晦气,“不知道埋了多少年。”

  墨寒川很是无奈,怀里的人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忽然哭出了声。小狐狸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了。

  “对不起。”羽烛白呜咽着说,“师姐,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离开九嶷山后,羽烛白没有提过苏若秋一个字,只是偶尔攥着光华流转的镜心发呆。愧疚和悔恨其实早已决堤,她在无声之中被溺毙。

  墨寒川沉默半晌,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总要把别人的命背负在自己身上呢?你是神,可你不是无所不能。你曾经也只是个会害怕会撒娇的孩子,其实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墨寒川抱紧了她,有些失神地想,山墟君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