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强却迷茫地看着陆雁,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知道那一碗豆腐脑升腾着暖乎乎的热气,并且在心中形成了越来越深刻的记忆。
“你说,那些女人为什么会相信英俊、年轻的精英男人会非她不爱呢?怎么就会那么蠢,主动送钱给男人呢?”
刘大强想起了自己曾经问过刘丰的那句话。
那时的他,满腔轻蔑,极度不屑,因为他觉得要是他自己的话,可绝对不会那么蠢,他永远都不会上当。
5.
不过是一碗只有2元钱的豆腐脑而已。
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呢?
就像是那群执迷不悟的女人——
可能是因为控制不住那颗怦然跳动的心,在面对杀猪陷阱时,没有一位女性会清醒地识别出其中的套路,哪怕在最初隐隐地察觉了不对,过程里却还是不断地骗自己说“他是爱我的,我要相信他”。
要知道那些通过刘丰手里送出的精英男性,都是按照剧本打造出的流水线人设罢了。在这个人人都压力极大的生存环境中,普通帅哥尚且不能拯救灰暗生活中的大龄女性,但,有钱的帅哥可以。尤其是在县城这种优秀男性极度匮乏的环境中来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单身、适龄、自身优秀的男性本就是稀有资源。所以诈骗犯捕捉到她们这种充满了忧伤、迷茫的心理,为她们打造出了专属的“营养套餐”。
第一,人设单身汉的必须是黄金年纪,他们的年龄刚刚好,一定要在30出头,独生子,离异也无妨,但一定不能有孩子。
第二,家里父母是经商,不是那种普通的小买卖,而是祖上确实有过产业,如今也还在传承的。
第三,本人具有稳定的赚钱能力,无不良嗜好,且有担当。
这样的背景资料换汤不换药,放在婚介所里,都是很多单身女青年的目标,一旦有幸匹配的话,急于结婚的女性是不愿相信这只是“假象”。
那些从事着单调、枯燥无聊工作的28+女性,本质上对婚姻充满了憧憬,嘴上说着“随缘吧,结婚的事情不着急,总不能随便将就”,其实内心早就诚惶诚恐,她们很害怕到了30岁后会无人问津,且在临近30岁尾巴就感到即将要失去青春,于是更加胆战心惊,催促着自己不停地去相亲、交友,然而时间如流水,不仅遇不到理想中的爱人,岁月也在悄无声息中流淌消逝。
孤独、寂寞、没有方向感,仿佛人生只剩下结婚生子这一种选项可做,加上心中的条条框框让她们自我迷恋自己的学历、容貌和他人口中类似奉承的“优秀”二字,导致她们更加不甘心向下兼容。
到了最后,婚介所是被迫之举,而早已等候在此的诈骗犯通过婚介所内的中间人选定出身良好、积蓄丰厚的单身女性后,就会主动出击。
让单身女性卸下盔甲的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是营造杀猪盘的气氛——首先,要编造出美强惨的经历,要把自己表现出需要救赎。其次,适当且有分寸感的关心是让单身女性难以抗拒的,不是愚蠢的“在吗、吃了吗、干嘛呢”,而是“我最近发现一款不错的咖啡,有机会的请你尝试”,又或者“今天天气不错,拍下来发给你分享”。
这样充满浪漫的细节能恰到好处地渗透人心,因为这个年纪的女性有一大部分经历了轻伤,另外一部分是干干净净的白纸,本就缺乏经验,又渴望异性的关注,头脑一热,就走进了骗局。
当爱情上头的时候,理智根本主控不了大脑。
有人时刻陪伴、关怀的日子充满了期待,谁也不舍得丢下这份沉浸式的陶醉,就连很多女性在被告知“你被骗了”、“警方会帮你追回骗款”后,她们更在意的是“他到底爱不爱我”。
那么,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刘大强的身上,在陆雁看来,这就是徐卉慧进行的反诈套路了。
一个骗子,居然会让原本是猎物的对象用骗子的手段给骗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可真他|妈是昏了头了。”陆雁不敢置信地数落着刘大强,恨铁不成钢般地对他破口大骂:“她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目的就是通过你找到林山,不然你以为凭她自己,可能走到今天吗?你倒好,像个傻子一样地和她掏心掏肺,在监狱里寂寞疯了吧你?空|虚得不行吧?一放出来就被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得团团转,你觉得她可能是对你真心实意?你还想和她天长地久啊?”
刘大强闷不作声地板着一张脸,他心里根本不认同陆雁说的这番话,他觉得陆雁什么都不懂,所以最后,他辩解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种鬼话真是似曾相识,陆雁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只听过被杀的猪会这样说,竟没曾想杀猪的人也会说出这种蠢到家的傻话。
可比起背叛,陆雁也无心再和执迷不悟的刘大强浪费口舌,去和林山接头才是眼下最为关键的,于是陆雁平复下自己愤怒的情绪,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整理了头发和衣衫,却没收回手里的枪,转而威胁起刘大强:“你的死活如今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但她还是我的项目,我的钱必须要收回来。”
刘大强心下一慌。
好在陆雁没折磨他太久,接着说道:“不过——你只要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以考虑放你和她一条生路。”
刘大强想都没想,只管请示道:“雁姐,只要你不伤害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陆雁冷嗤一声,“带着她和我上船,你负责装死,当我给你信号的时候,你就去执行——像以前那样,懂了吗?”
刘大强皱了皱眉。
陆雁却笑道:“不是口口声声地说着想保护她吗?这点小事,你总能做得到吧?”
刘大强沉默着,转头看向高坝下面被那两个男人抓着上去渡轮的徐卉慧,她是被推搡上去的,看到她脚下踉跄的瞬间,刘大强不再迟疑,干脆地答应陆雁道:“好,都听你的。”
6.
2023年1月5日,晚7:43分。
王世尧与1组成员已经埋伏在距离渡轮有3米之外的隐蔽物两侧,他探头看向巡逻塔上的狙击手,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向他比出了一个手势。
王世尧便回过身,背靠隐蔽物,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身后的小组成员悄声问道:“王队,时间是不是有点久啊?”
另外一个人也问了句:“他会不会有危险?”
王世尧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他自己心里也不安稳,但还是要等待信号。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渡轮忽然发生了剧烈的摇晃,惹起了水声,令左侧方位的小组成员通过耳麦传话给王世尧:“王队,有动静!”
王世尧紧张地看向渡轮,正考虑着要不要起身的时候,渡轮又缓缓地回归了平静。
实际上,是渡轮中的刘大强从地上爬起了身——因为陆雁踢在他身上的那几脚,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暗号。
既然得到了暗号,就要替人做事,刘大强爬起来的时候,渡轮因他剧烈的动作而摇晃了几下——因为他速度很急,是怕佟让发觉端倪,他必须趁着佟让猝不及防的时候将其按倒在地。
刘大强也确实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佟让扑倒,佟让与之搏斗起来,两个人在最初分不出高低,但佟让明显担心自己身上的武器会因此而掉落,所以总是有后顾之忧,出手就要慢很多。倒是刘大强满心愤怒,他与佟让扭作一团,带着个人情绪的拳头疯狂地砸向佟让。
前几拳都被佟让灵活地避开了,但刘大强那毫无章法的出手方式令佟让猜不出规律,以至于到了最后,刘大强骑坐在佟让身上,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他的脸颊、胸口,并口口声声地喊着:“我要替我哥杀了你,替他杀了你!”
看着刘大强越发失控,陆雁有点担心他真的会打死佟让,就阻止道:“够了,住手。”
可刘大强充耳不闻一般,直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刘大强才停下了他的拳头。
陆雁手里的枪正抵着徐卉慧的太阳穴,她看见刘大强气喘吁吁地转回头来,轻蔑地笑道:“大强,你现在可真是有了软肋,比起我的命令,她的生死才是能操控得了你的东西了。”
佟让也顺势推开刘大强,他抬起手背,擦拭掉嘴角的血迹,佯装不动声色地去打量徐卉慧——
她看上去倒还保持着冷静,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也的确该有很多话要和他讲,可彼此都清楚时机不对,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能从这里安全逃脱。
而且,佟让的任务就更难了一些。他要保证收集到陆雁亲口承认的所有罪证,要足够让她吃一辈子的牢饭。
否则他多年来的牺牲与付出将会毫无意义,他不能让事情功败垂成,可同时又要保护徐卉慧的安危,这令他不得不在短时间内考虑出两全的最优方案。
但时间并不等人,陆雁根本不打算给佟让思考的机会,她一抬下巴,对晶晶示意道:“过来。”
晶晶看了看陆雁,又看了看佟让,到底还是选择了顺从。
当他走到陆雁身边时,他感到陆雁那只原本搭在徐卉慧肩上的左手变到了他的肩头,就像是掌握着两个筹码一般,陆雁威胁佟让道:“好了,现在给你选择的机会,这两个人,你选哪一个?”
佟让品味着陆雁的这番话,他暗暗想道:难道这女人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有假?她打算通过这个方式来诈我?可无论怎么选,她都会恶毒地改变原有答案。更何况作为一个父亲,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的。
但佟让还是拒绝做出选择,他摇头道:“陆老板,事情和他们都无关,如果你对我不满,还是和我算清楚才好。”
“算清楚什么?”陆雁反问:“是你当年一声不吭地逃出我手下,还是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单?”她伸出握抢的手臂,缠绕住了徐卉慧的脖颈。
徐卉慧不安地看了佟让一眼,很快就别开脸去,像是怕被他发现自己内心的惊恐。
佟让并没做出回答,陆雁也摆出一副体谅的嘴脸,并以一种宽慰的语气说道:“不是我小肚鸡肠,总要抓着过去发生的事情不放——而是你理应清楚我是怎样对待你的,林山,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啊。”
佟让说:“是我不对,是我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但、但我也是有苦衷的,陆老板,你要相信我!”
刘大强听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佟让的衣襟,愤怒地大吼道:“相、相相信你?是相信你害死了我哥,还是相信你带走了本该属于我们兄弟两个的钱?!”
“钱不在我这里。”佟让非常坚定地告诉刘大强,“都到这个关头了,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说到这,佟让把矛盾丢给了陆雁,反问她道:“陆老板,账户是公用的,虽说是公用,可也只有核心成员知道用户名和密码,钱款都转账在那里,至于那些剩下的钱,都是你取走的吧?”
刘大强嗤笑道:“不可能,雁姐怎么可能会——”然而话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些曾被孙铁军拎走的行李箱、那些辗转在ATM机前的遮遮掩掩的身影、那些被刘丰从钱夹里拿出的信用卡……似乎全部都会回到陆雁的手里。
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工场,依靠着工蚁们的不懈努力才能推动齿轮保持运转,蚁后只需要坐在她的巢穴里等待丰收的果实送到嘴边。
他们不过是她的工具而已。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让工具带走自己的果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