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言再起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小小女孩趴在巨大的四柱**,整个人捂在一只泰迪熊玩具里,迫不及待地追问。
“后来啊……”一头长发微微有些潮湿,披散在后背上的女子也趴在**,两手撑着下巴,神色有些迢遥,“后来何平办妥了手续,就飞去美国读语言学校学习,考托福,继续完成大学学业。”
“可是爸爸呢?爸爸怎么办?”小小女孩很有些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的味道。
长发女子伸手,摸了摸小小女孩的头发。
“Life goes on,生活总要继续。他在国内完成学业,然后就继承家族事业,直到现在。”
“姑姑!”小女孩捶了一下玩具熊。“故意混淆视听,我问的是他们后来又怎样遇见彼此的!”
怎样遇见的啊……
长发女子垂下眼睑,不太愿意回想那段对所有人而言,都显得艰难的日子。
“那是另一个悠长的故事了。”长发女子拍了拍小女孩的脸,“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姑姑姑姑姑姑——”小女孩叠声撒娇。
“不行,太晚了。想听故事?明天请早。”长发女子翻身坐起,把小女孩怀里的泰迪熊抽走,替她盖上被子。“晚安,嘉宝。”
“晚安,朗然姑姑。”
朗然走到卫生间,将一盏可爱米老鼠夜灯亮着,然后回身熄掉室内其他的灯,走出这间儿童房。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叶森然与何平的故事,就此划上了休止符,包括她。
何平去国之后,有一段时间,流言甚嚣尘上,各色版本层出不穷。
有人说何平傍了一个美国大款,把叶森然抛弃了。
有人说和平其实是养女,如今被生父生母接走了。
有人说叶森然抛弃了何平,何平为疗情伤,远走他乡。
她断断续续从同学裘莉亚口中听到了一些。
然后有一天,裘莉亚从教室中消失了。
老师说,裘莉亚家出了些事,不再能负担得起昂贵的学费,所以她以后不会回到教室里来了。
多年以后,朗然才知道,叶氏集团狙击了裘家的生意,导致裘家资金周转不灵,最终破产。
而那个善于兴风作浪造谣生事的裘莉叶和总是向她转述流言的裘莉亚,彻底地退出了她的人生舞台,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是自那个时候起,朗然知道,哥哥叶森然的心里,有一块不得触碰的禁地,一个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哥哥不再完全地,属于她了。
朗然常常想,如果,他们没有在那场夜宴上重新遇见,现在的哥哥,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是一场真正的豪门夜宴,出席的均是本埠名流贵胄,走红毯时有疯狂的歌迷影迷守在外头尖叫哭泣晕厥。
朗然目瞪口呆。
朗然极少出席这种社交活动,一是父母希望保护她不曝光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二是不想朗然太早涉足纸醉金迷的场合。现在,朗然十六岁,已经是高中一年级学生,父母一挥手,说,我们小朗朗可以去见识一下了。
朗然就和哥哥叶森然一起,站在红地毯上了。
叶森然安抚地拍了拍妹妹挽在自己臂弯里的手,低声耳语:“他们都是冲着明星来的,我们不是他们的目标。”
朗然这才有些释然地长出一口气。
说实话,朗然觉得明星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一举一动一字一句,悉数被摊在众人眼皮底下,稍有行差踏错,即刻被媒体大众口诛笔伐,那滋味比之实验室里待宰的小白鼠,实在没有美妙到哪里去。
然则朗然自己,看见那位早已经息影嫁做人妇的影后,亦是一针不能自己的激动。
“哥哥,哥哥,你看——”
那位影后已过不惑之年,雍容美丽之余,英气犹存,虽然温婉微笑,但仍让人不能逼视。
叶森然忍不住微笑,伸手摸摸妹妹赫本头的刘海,“你今天是半个主人家,呆会儿自己过去跟她要签名,你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她想必不会拒绝。”
朗然点点头,这场盛宴放在朗梵大酒店举办,她的确是半个主人家。
今日晚宴的主题,是一场旨在打开中国市场的古董珠宝展示会。当晚将要由模特展示数十件该品牌近年来的作品。而年代更久远的珠宝,则被陈列在珠宝展室内,由保安重重把守,只有少数最尊贵的嘉宾才能隔着黑色薄丝手套触摸到那属于过去和现在及至未来的极致美丽奢华。
“今晚到场的嘉宾,能真正拥有这些珠宝的,寥寥可数,有幸佩带的,也多是珠宝商赞助出借的。每件珠宝被借出后,都会派出保安陪同。你看那些明星身前身后簇拥的人,如果有人只盯着珠宝,那一定就是负责保护珠宝的。”
朗然细细在场内搜视一遍,果然呢,忍不住掀起嘴角微笑。
忽然朗然的目光定格,然后慢慢镜头往回摇。
朗然看见一个身材苗条修长的短发女子,站在今晚夜宴主人的身边,一袭银灰色雪纺缀满水晶的晚礼服,**出半边线条圆润优美的肩膀和一整条洁白如玉的修长手臂,浑身上下并无赘饰,只是裸臂的上臂上戴着一只希腊风格蛇形宝石臂镯,衬得那条膀臂异样的雪白诱人。
但是——那个短发女子——
叶森然感觉到朗然的视线停顿,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
那女子正与人交谈,仿佛感受到了叶森然与朗然的注视,轻轻地,轻轻地,侧过脸来。
那一刻,所有的珠宝都为之失色,叶森然的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事物。
只有这个短发女子。
何平。
“亲爱的和平,那个正在向我们走来的英俊的男人,可是你的旧友?”满头白发的老者操着口音浓重的英文,问俏立在身侧的何平。
何平看见叶森然偕同一个漂亮得仿佛真人版洋娃娃般的少女走了过来。
何平微笑,“是,是一位故人。”
老者拍拍何平的手背,“亲爱的,他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啊。”
一路过来,敷衍了许多身份尊贵的客人呢。
是为了他的和平吗?
老者眼里流过调皮狡黠的光芒。
就在叶森然偕妹妹朗然将要走到他们跟前时,老者微笑起来,“亲爱的和平,我觉得胸口有点闷,请你帮我拿一杯温水来好吗?”
“你不舒服?”何平紧张,老者于她,亦师亦友,她要照顾他的身体状况。
“不,亲爱的,只是想吃一颗药。”
“好,我去拿,你在这里别走开。”何平转身,裙摆翻飞如一层层晶莹的浪花,与叶森然错肩而过。
朗然想追过去,叶森然却轻而坚定地拉住了妹妹的手。
叶森然得体地向老者颌首,无论他同何平,仅仅是叙旧,亦或重新开始,他首先都得先通过这个满眼睿智看透人世沧桑的老者罢?
老者看了一眼他拉着朗然的手,然后浓眉微动。
叶森然略上前一步。
“曼泰尼亚先生,您好,请容许我自我介绍。叶森然,这是舍妹,叶朗然。”
老者微微弯腰,迁就朗然的身高,“你好,小淑女,很高兴认识你。这么漂亮的淑女,应该有一款美丽的珠宝配合才对。拉尼娜,带我们的这位尊贵的小淑女,去挑一款适合她的首饰,记在我的名下。”
老者不远处,一名美丽的黑发碧眼女郎立刻走了过来,笑吟吟挽过朗然的手,操着有些异国口音的中文,不容拒绝地,将朗然带开了。
老者直起身,目送大小女孩走远,才转而面对叶森然。
“很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吗?”
叶森然点头,朗然永远是他心目中的天使,无可取代。
“我的和平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诚实,而且勇敢。”老者直望着叶森然的眼睛,“你说呢?”
听见老者说“我的和平”,叶森然不是不震动的。
叶森然的视线在人群中梭巡,想找到何平的身影。
“她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我说要温水,她一定会亲自去取摄氏三十度的水来,得一会工夫。”老者狡猾地笑了笑。
“不知您与何平是……”叶森然终于还是问。
“我是她的老板,她是我的员工。”老者看着眼前男子的脸,英俊,但还没有漂亮到人神共愤或者不分种族的地步,偏偏,就是这张脸,让他亲爱的和平震动。活到他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就是这个男人罢?令那个如花般柔美的女孩子,一直不肯敞开心门,接受男子们的追求。
他的家族,乃至整个公司里,多少男孩子捧着一颗心跪倒在和平的脚下,只求她的青睐。
叶森然忽然笑了,这个老者,是想考验他罢?
“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何平读的是文学,想不到她竟然会从事珠宝行业。”他毫不退缩地,迎视老者。
“世事变迁,很多事都不会沿着一条固定的轨道一成不变地运行,而是不断地,出人意料地变化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叶森然有片刻默然,然后承认。
“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今天的何平,自然早已经不是我过去认识的何平。如果我想追求您的员工,您能给我什么建议吗?”
老者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顺手拍了拍叶森然的肩膀,“年轻人,想不到你竟然会开门见山至此。我喜欢你!来,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你们之间的故事,我再决定要不要给你建议。”
叶森然苦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真是只老狐狸。
何平端着一杯温开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少两人,交头接耳,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两人见何平回来,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默契地停下交谈。
何平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将手中的细长水晶玻璃杯交到老曼泰尼亚的手里。
“该吃药了,否则就取消你明天的一切行程。”嘴角是小白花似的微笑,半真半假地威胁。
“谢谢你,亲爱的和平,你真是太体贴了。”老曼泰尼亚向叶森然挑眉,“看,我的和平简直就是女暴君,如果不听她的话,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叶森然纵使已经知道他们只是主雇关系,只是长者对晚辈的亲情,心里却不免微有酸意。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何平,是他不知道的何平。
何平啼笑皆非。女暴君?!
“您再抱怨的话,我就让拉尼娜没收今晚的冰淇淋。”何平看了一眼不远处,陪着少女挑选珠宝的美丽意大利女郎。心想,祖母说得对,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分明就是小孩子。
“好吧,我今晚再也不说话了。”老曼泰尼亚在嘴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先把药吃了。”何平温声叮嘱。
“失陪了,叶先生请便。”老曼泰尼亚朝叶森然霎眼睛,“亲爱的和平,替我招呼一下客人。”
然后,老者执着玻璃杯,转身,混迹人群。
何平确定有保镖在不远处跟随老人,才将视线转向叶森然。
一时间两人一阵默然。
“好久不见。”隔了片刻,两人齐齐说,然后,忍不住相视而笑。
久别重逢,终是不能免俗。
“你长大了。”叶森然感慨,何平,已经褪去一身少女的清涩,不再是那个会暴走到他眼前满身火焰的少女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你更英俊’了?”何平笑问。他们初识时,他一身书生气中带着优雅高贵,而现在,岁月荏苒,那温雅的男孩子,已经蜕变成锋芒内敛淡定从容的成熟男人。
她与他,都不再是六年前的他们。
留意到妹妹朗然已经挑选好珠宝,随那个美丽的异国女郎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叶森然微笑,深深注视何 平。
“这次回来,能盘桓多久?”
“一时半会不走了。”何平微微仰头,即使穿着高跟鞋,他仍比她高出一个头,令得她全身都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那么,能有幸请何平小姐拨冗出来小聚吗?”叶森然忍住伸手撩拨她额前细碎刘海的冲动。
何平侧头,做考虑状。她知道他们会遇见,她知道。刚才,现在,现场有那么多人,她可以用俏皮的,或者专制的面目示人,可是,她不确定,如果独处时,她该以何种面目对他。
“可以留一个联络方式给我吗?”叶森然只做没有看见何平的犹豫,自西装衣兜中取出扁扁的银制名片盒,拿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
何平很想伸出脚,用尖头晚装皮鞋踢叶森然的胫骨。
还是这样!仍然是这样!
那时候她不小心撞见他在自家的的酒店大堂洗手间体验生活,他就是用这种温和的,但是不容拒绝的态度,一定要她不许对外泄露此事,就此把她拖进流言的漩涡。
现在又来这一手!
接过名片,何平打开自己的银色串珠晚礼服手袋,同样取出一张名片来。
“这是我的名片,我们有时间再联系。”
何平瞪了一眼叶森然,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叶森然眼里,那明媚的一眼,同一只在耍小脾气的猫咪,并没有太大区别,都很可爱。
叶森然很高兴,何平骨子里,那种火一般的活力,毕竟还在。
回程的时候,娇俏的朗然衣襟上,多了一枚宝石胸针。黄金为底,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宝石上,又镶嵌着切割完美的黑色圆钻,造就一只逼真得似要振翅而去的七星瓢虫。奢华昂贵中却又透出少女的趣致。
“那是何姐姐,对不对?”朗然问一直沉默地坐在身边的哥哥。
“是,那是何平姐姐。”叶森然习惯性地摸摸妹妹的头顶。
“她变了很多呢。”朗然有些感慨,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那时候的何平就像是未经打磨的“璞”,清涩而华光未展。现在的何平,总仿佛不是她认识的了。
叶森然取出何平递给他的名片,就着车厢里的灯光,细细地看。
是一张毫不花哨的名片,顶上有那支古董珠宝牌子的缩写,下边则以中英文写着:大中国区市场总监——何平女士。
叶森然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很难想象,顶着这样一个头衔的何平,平日里会是什么样子,他有些好奇。
“哥哥笑什么?”朗然挤到叶森然身边,探头去看那张名片。觉得哥哥今天一晚笑的次数,比平时一周加起来都要多。不是那种应酬的,礼貌的笑,而是发自肺腑的,由衷的笑容。
“只是觉得难以想象她办公时的样子而已。”叶森然收好名片。
朗然侧头想了一想,也忍不住笑。
的确难以想象。
“当年,何姐姐——”朗然迟疑了一下,“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从何平以肚子痛为理由离开他们家后,就再没有来过,而哥哥,也迅速地,沉冷下来。冷淡地,拒绝所有的异性,连爸爸妈妈都看出来,那个一贯对女孩子温和微笑认真敷衍的叶森然,消失无踪。
她始终不知道,哥哥与何姐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哥哥一夕之间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哥哥让朗然担心了,是不是?”叶森然揽住妹妹的肩膀,他的妹妹呵,是个如此贴心的孩子。
“只是,希望哥哥过得开心。”朗然仰头凝望兄长,“如果我当年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惹何姐姐误会了,你叫何姐姐别放在心上,我去跟她当面道歉。”
朗然事后一遍遍地回想,在何平去洗手间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那么问题的关键一定是出在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好象问了哥哥一些问题。
叶森然望着车窗外夜色里飞快后退的街景,摇了摇头。
“不怪你,朗然,做错事的人,是哥哥。”
他没有看见妹妹朗然眼里的坚定颜色。
早晨起床,何平拉开银灰色织暗纹的窗帘,推开窗,深呼吸。
这次回国,虽然公司安排了酒店式公寓给她,可是她还是喜欢住在自己家里。
祖母已经快七十岁了,气色极好,仿佛已经真正放下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三不五时,偕同街道里认识的老姊妹一同出门旅游。去得并不远,不过是乌镇周庄同里这样的水乡小镇。祖母甚至学会了使用数码照相机,常常拍了一大堆照片回来冲印,家里因此已经集满了好几大册风景照片。
何平爸爸前几年虽然还未到正式退休年纪,然则因为近几年师资力量呈现过剩趋势,为此教育系统进行了一系列举措,其一就是年过五十五岁不到六十岁的男教师如无特殊情况,基本都劝以待退休。在家领着百分之九十的待退休工资,一时之间清闲下来的何平爸爸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同样情况的老师不在少数,互相打电话彼此打气。最近迷上炒股,朝九晚五,坐定电脑前面,随股市涨跌而七情上面。
“妈妈,你劝劝爸爸,这样久坐,对身体不好。而且炒股总有风险,你叫他谨慎行事。”何平回来看见老父连吃饭时都不忘看股评,忍不住小声对母亲说。
“统共就那些钱给他操作,由得他去折腾,总之你的嫁妆一分不能动!”仍在街道发挥余热的何平妈妈手一挥,很有些挥斥方遒的味道。
何平想了一想,笑起来。
“我的嫁妆蚀了不要紧,你们两的老本别蚀光就好。”
“去,有你这样的女儿,竟然不担心嫁妆!”何平妈妈打一下女儿的手背,心里却是高兴的。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平凡悠淡的时光。
何平洗漱完毕下楼,客堂间重新装修而成的餐厅里,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早点。
祖母牙口不如早年,所以用的是一碗早上刚以电饭煲熬好的粥,粥里有红枣云豆若干,补血理气,另有一笼南翔小笼。那小笼馒头一笼八只,刚新鲜出笼,热气蒸腾,只只小巧玲珑,半透明状,只是看着,已教人食指大动。
祖母看见何平下来,招招手。
“平平快来吃早点,冷了就不好吃了。”
“妈妈这是你的,平平也有的。”何平妈妈从保温的电饭煲里盛出一碗粥来,放在何平跟前,另取出一盘生煎包来。雪白软胖的小包子底被煎得金黄酥脆,上头撒着香葱芝麻,香气扑鼻,引得何平口水泛滥。
“谢谢奶奶,谢谢妈妈。”何平笑眯眯,笑眯眯。出国数年,虽然间中也回来过春假,但是仍然最想念妈妈烧的菜和弄堂口那间小吃店的生煎包。“爸爸呢?”
“他去买证券报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何平爸爸就回来了,腋下夹着报纸,手里端着一只小小不锈钢锅子,手指上还勾着一只塑料袋,里头有两根炸得金黄圆胖的油条。
“喏,豆浆,油条。”何平爸爸把不锈钢锅子和油条交给何平妈妈,拖开凳子坐下,自腋下抽出报纸,将其中厚厚一叠递给何平,“喏,报纸。”
何平失笑,爸爸现在简直有老总的型格。
接过报纸,还未展开,何平已经一愣。
报纸被爸爸一约三折成长条,扁扁的,一张照片赫然落入眼帘。
照片拍得很清晰,想必是用极专业的摄影器材所拍,角度抓得非常巧妙,男同女都以四十五度角面对镜头,男子高大俊雅,女子娇俏婉然,男子眼神仿佛宠溺亲密,女子则微微噘着双唇,容色似娇似嗔。照片只拍了两人肩膀以上的部位,或者其实拍到了全身,但只印出了上半身,何平不得而知,但看上去,就好象女子在向男子撒娇,而男子纵容地笑看一样。照片底下有耸人听闻的标题:神秘亚裔女郎俘获叶少目光 叶家大少当夜一见倾情!
巨大的感叹号。
何平啼笑皆非,赶紧咽下嘴里的一口粥,免得一口粥喷出来,一家人都别吃早饭了。
“平平怎么了?”老祖母敏感地发现何平的细小异样。
“没事,奶奶,粥喝得太急,差点呛着。”何平不希望祖母为她再担心事。当年她远走美国,祖母大病一场,一家人都瞒着她,事后好久她才知道。何平心中愧疚,难以言表。
何平爸爸略微放低报纸,自证券报后头,看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又与何平妈妈交换了一下眼色。
何平没有注意父母之间的小动作,只是把粥和生煎包吃掉,然后推开碗碟,展开报纸。
何平留意到这是一份标榜娱乐最前沿的八卦报纸,所有的照片都配上了耸动的标题,整份报纸充斥着女星走光露点男性夜宿异性朋友家中之类的私密照片和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而自己和叶森然交换名片时被抓拍下来的照片,竟“有幸”成为了此报今日的头版头条,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随即,何平抬头,望向父亲。爸爸是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从来看见新闻里播报某某女星成名前后的绯闻逸事,爸爸都会第一时间换台,更何况是这种八卦报纸?
那么——爸爸是看见了这则头条新闻,才将报纸买回来的喽?
何平微微一笑,爸爸这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罢?
不知道在都市的另一处,叶森然若看见了这样的八卦新闻,会做何感想,何平暗忖。
仿佛,每当他们遇见,总会滋生出流言。
这一次的更加离谱。
据知情者透露,该神秘亚裔女郎,非但是某国际著名珠宝品牌总裁的私人助理,更是他的未婚妻,此次来华,是为了拜见女方父母,并在国内完婚。
何平有些庆幸,自己是吃完了早点才看这份报纸的。
知情者,这个知情者真是神通广大,凭空杜撰的本事堪比美剧编剧。
该知情者还透露,叶氏贵赟酒店集团的执行总裁叶森然在该国际著名珠宝品牌的招待酒会上对该亚裔女郎一见钟情,该女子也对叶大少颇有好感,两人用英语交谈,场面十分暧昧。
啧啧,此君不去好莱坞发展,真正是编剧界的巨大损失,何平咂嘴。
何平爸爸妈妈交换眼色,女儿这是什么反应?气过头了?
却不料何平只是笑了笑,继续看下一则八卦新闻。
“平平今天有什么活动?”何平妈妈问,决定分散一下女儿的注意力。
“上午要陪老板四处走走看看,他第一次来中国,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下午的时候去旗舰店查看内部装修的进度;晚上带老板去吃正宗的中国菜,总体上是这样安排的。”何平把报纸折好,放在手边。
“哦,那你要抓紧时间,不能迟到啊。”何平祖母对孙女微笑。当年何平离埠,没有人能想到她会以今日的身份再回来。索性,回来的,是一个健康且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孩子。
这让他们觉得,当年的决定,没有错。
“我吃完了,上去换衣服。”何平起身,同奶奶与父母打招呼,“你们慢慢吃。”
“去吧,去吧。”三老异口同声。
等何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何平爸爸身手迅捷地取过报纸,打开,翻到头版。何平妈妈和祖母放下手边的早点,凑过来,三个老人家,两代人,一人一副老花镜,极认真地开始看起八卦来。
“把我们平平拍得很漂亮。”老祖母鉴定完毕。“那孩子也比几年前更招惹人。”
何平爸爸妈妈此前并没有见过叶森然,两人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照片。
“若单以相貌论,我们平平是高攀了。”何平爸爸很中肯地说。
“我们平平哪里高攀了?!”何平妈妈白了何平爸爸一眼,觉得老伴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绮年玉貌,娇俏可人,你看记者多有眼光,谁都不拍,单拍我们平平。”
“你们女同志就是立场不坚定,听不得批评。”何平爸爸继续看八卦,决不同老伴儿在同一问题上多做纠缠。
老祖母微笑,看儿子媳妇两人拌嘴,家里冷清了好久,大家都静静的,如今何平回来,整幢房子都仿佛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奶奶,爸爸妈妈,我……”何平的声音传来。
三个老人身下直似装了弹簧,一瞬间都回到自己的位置。
何平在楼梯口,看见奶奶同父母的动作,忍不住好笑,瞥了一眼仍大喇喇摊在饭桌上的八卦报纸,也不揭穿他们,只做没有看见。
“我出去了,午饭晚饭都不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三老目送她的背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舒心地笑。
“一切,都过去了罢?”何平爸爸低语。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老祖母挥挥手,“走走走,该炒股的炒股去,该上班的上班去,我要到小花园锻炼身体去。”
何平走进朗梵大酒店的大堂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她走进来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愿意如她的名字那样度过何其平凡的一生的大一女生。如今六年过去,这里的一切仍仿佛当初一般,明亮干净,豪华气派,一点也未因时光的流逝而稍显逊色。有所变化的,是她的年龄和心境。
大堂里,有中年女性拿着对讲机,指挥若定。转眸间看见何平,眼里闪过明光,低声向身边的工作人员略做交代,便向何平大步走来。
何平看着该女士大步流星却仍不失优雅地朝她迈进,隐约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索性停下来,等她走近。
中年女士在离何平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何小姐。”她认识何平。
何平望了一眼中年女士胸前的员工卡:大堂经理叶殊华。
电光火石间,何平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幕。
当她蓦然在此间的盥洗室门口第一次遇见叶森然时,这位叶女士,恰好在场。
何平同时注意到,大堂里的叶氏员工虽然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往这里打量。
“想必那份一周刊的娱乐最前沿今天的销量大增。”叶女士微笑,对何平说。
何平苦笑,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出名,一如多年前,那一场意外的遇见。
“我陪何小姐从贵宾通道上去吧。”叶殊华得体地微微欠身相让。
“麻烦叶经理了,谢谢你。”何平自然明白叶女士的好意。
两人绕过大堂里的一株高大碧绿枝叶繁盛的室内植物,上了贵宾专用电梯。
电梯快速而平稳地上升,叶女士保持脸上让人觉得亲切的微笑,然并不掩饰眼底好奇。
“我记得,与何小姐曾有一面之缘。”
何平点了点头,的确。“叶经理记性极好。”
“因为森然那个时候头一次跑来走后门,要把一个叫何平的女孩子送到行政楼实习,还拜托我,多加照顾,不要让她被老鸟欺负。”叶女士的笑容加深,眼角有优雅老去的证明,她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提起朗然以外的女孩子,当时我很高兴。”
何平微微一怔,然后才想起当年叶森然的确说过,如果她不把他在朗梵大酒店见习的事透露出去,他会安排她到酒店实习。
“森然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从小不善于表达而已。”叶女士轻轻对何平说,“如果他曾经做过什么让你误解他的事,请何小姐不要介怀,那未必是他本意。”
“您很维护他。”何平望进叶女士眼睛深处。
“何小姐一定觉得我交浅言深了罢?”叶女士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一丝一毫不悦之色,“此时此刻,我并不是以此间大堂经理的身份面对你,而是以那孩子的姑姑的身份说这些话的。”
何平这时忍不住微笑起来。
叶森然一定想象不到,即使他已经成年,能独当一面,贵为偌大一间集团公司的执行总裁,他的姑母却仍似母鸡护小鸡一样地维护他。
“有您这样的长辈爱护他,他很幸福。”何平诚恳地说,一如,她现在,也很幸福。
叶女士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能看得出来,何平与叶森然之间,必然是有一道结的,虽然森然那孩子从来没有就这件事多置一辞。
她,毕竟是过来人。
电梯到达VIP楼层,叶女士在那两扇光如明镜的电梯门打开之前,对何平婉言道:“请答应我,给他机会。”
何平不是不意外的。
一个长辈,这样温和到近乎谦卑,只是为了替自己的子侄要求一个机会。
何平的眼眶微微一热。
当年,她的家人,为了不让她受更大的伤害,宁可放她远走天涯,也不愿意教她留在伤心地,他们的心情,大抵也是一样的罢?
电梯的门,无声地左右滑开。
叶女士先伸出手,略微挡住门缘,恢复一脸职业的温雅笑容,一手向前递出。
“何小姐,请。”
“谢谢您,叶经理。”谢谢你,虽然提出了请求,却没有执意要我答应。“我会考虑。”
叶女士颌首,这样,已经足够。
何平敲门,随后进入老曼泰尼亚的VIP套房。
老曼泰尼亚正坐在摇椅上看报纸,摇椅旁的圆几上还放了一叠报章杂志。老人的私人护士拉尼娜正在替他准备上午出行前的小急救箱。随身保镖们在与套房相连的另一间房间里围在一起打牌,低低交谈,偶尔轰笑,但都克制着,以免影响到老人早上的读报时间。
老曼泰尼亚看见何平进门,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顺手放到圆几上,朝何平招手。
“亲爱的,来,来这里坐。”
美丽的黑发绿眼拿波里女郎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咖啡,配上一小碟奇异果帕尔玛芝士沙拉。
“谢谢你,拉尼娜。”何平与女郎香面孔,然后走到老人近前,俯身与老人贴了贴脸颊。
“拉尼娜真偏心,给你沙拉却不给我。”老曼泰尼亚待何平在圆几另一边的沙发上坐定,迭声抱怨。
“她为你好呵。”何平失笑,这个老小孩。“在冰淇淋、芝士沙拉和提拉米苏之间,您选择了冰淇淋,您记得吗?”
老人血压过高,血糖也偏高,医生一早嘱咐过,要他注意饮食。
老曼泰尼亚泄气,人一老,身体机能自然便跟着一起衰老,连一饱口腹之欲都要受诸多约束。
何平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心软,悄悄拿小小银制沙拉勺把奇异果和芝士分成左右两堆,把小碟子推到老人手边。
“只许吃奇异果。”何平叮嘱。
老人眼睛里明光大炽,笑容灿烂。
“亲爱的,教我怎能不爱你。”
“等您的体重又长了二十磅,您就会恨我了。”何平啜一口浓郁醇香的咖啡,笑着说。
老曼泰尼亚取过小碟子,放在肚子上,拿起一份报纸,展开,挡在前头,做读报状,不让拉尼娜看见,他躲在报纸后头,偷吃沙拉。
拉尼娜的眼风扫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何平耸耸肩,摊手。
下不为例。拉尼娜以眼神说。
是,女王陛下。何平立刻伏低做小。
“这张照片拍出了你的神韵。”老曼泰尼亚突然说。
何平一愣,这么正统的报纸也刊八卦么?
何平忍不住抻长颈项凑过去一看。
这份有政府喉舌之称的报纸,也辟出一栏,专登文娱体育新闻。报纸上的照片拍得中规中矩,并不是八卦报纸上的那张。
何平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了。
“说些什么?”老曼泰尼亚好奇。
“说著名奢侈品牌登陆中国开拓市场,大把名流前来捧场,场面恢弘。”何平把大意译给老人听。
老人面带微笑,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已经听到麻木。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一行人出门下楼,已经是上午十点。
朗梵大酒店安排了陪同人员和商务车。
陪同是一个会说一口流利英语和意大利语的年轻男子,问明了老曼泰尼亚的意向,便吩咐司机开车往城隍庙。
“本埠的城隍庙始建于明代永乐年间(1403年后),庙内祭奉城隍神秦裕伯(明太祖敕封秦裕伯为上海县城城隍神)和霍光(汉大将军博陆侯)。清代时香火极其鼎盛,本埠男女老幼,人人皆知城隍庙……”
听陪同娓娓讲述城隍庙的历史,何平第一次以一种全然新奇的眼光和视角了解了这座屡建屡毁,于一九二三年重建至今的建筑和它背后的人文内涵。
一行人在翘角飞檐、连廊画栋的建筑间穿行,不时仰起头,边听陪同的讲解,边细细观看隐在檐下梁间微妙机巧的细节。
何平深觉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是人太多,分明不是节假日,也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陪同看了一下手表,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曼泰尼亚先生来得巧,最近这里正在举办传统小吃美食节,除了游客,还有很多老饕慕名而来,所以特别热闹。我们一路慢慢吃过去,吃一天也未必能尝遍所有美食。”
果不其然,一路上慢慢看,慢慢吃,即使一天也吃不完。
清香甜糯,用新鲜野菜制成,幽绿的艾青团子;表面刷着一层糖浆,新鲜出炉,金黄香脆的老虎脚爪;桂花香气芬芳浓郁,颗颗圆润饱满如珍珠的酒酿小圆子……自然少不得顶顶有名的南翔小笼包与美味得眉毛都要掉下来的鲍汁蟹粉生煎。
老曼泰尼亚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不住与拉尼娜窃窃讨论,又时不时对何平说,中国的点心与意大利的如何如何不同,太神奇了。
何平自己也甚是新奇,她虽在本地土生土长,但却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逛过城隍庙,自然也没有一次见到过这么多的传统美食。听陪同介绍说,许多美食都是濒临灭绝甚至是已经失传多年了的,如今又被挖掘出来,以飨饕客。
三人每种小吃都不想错过,每种买了,尝一点点,只走了半条街,已经吃到七八分饱。
拉尼娜看老曼泰尼亚略显疲态,立刻提出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小歇片刻。
何平点头,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也有两个小时了,老曼泰尼亚的确该休息一下了。
陪同领他们到湖心亭茶楼,选了个临窗的座位,替大家要了一壶茉莉花茶。
茶楼大堂前头搭着台子,有说书艺人在唱评弹。
隔墙花又低,迎风户半拴,偷香手段今番按。怕墙高怎把龙门跳,嫌花密难将仙桂攀。放心去,休辞惮;你若不去呵,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咿呀委婉,百转千回,余韵袅袅。
何平听着听着,不觉便痴了。
叶森然签完一份季度报表,将文件夹递还给等在他桌旁的秘书,颌首示意秘书女士可以出去了。
四十岁出头的秘书女士看了一眼今天明显不在状态心事重重的老板,不露声色地走出办公室,顺手带上门,留老板一个人在里头。
在许多年轻,容丽姿端,学历不俗又心怀梦想的女员工眼里,老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是的,怪人。
二十六岁,有男人的成熟,亦还存有一丝孩子似的天真,家世傲人——叶家在本埠可算是顶级富豪,在胡润的排行榜上,即便进不得前十,前五十名总逃不开的——外形英俊,彬彬有礼……这样的男人,即使没有一身花花公子型格,女朋友无数,也应有一两个固定交往的女性,或者,专情些,对某个女孩子情有独钟。这简直是所有女孩子的心声。
可是,偏偏,她们的老板是一个生活自律仿佛苦行僧一样的男人。
一贯与适龄女性保持礼貌的距离,左右必须由女性担当的职务,基本上都选择和她一样,四十岁朝上,已婚已生育的中年女性。闲来无事,便把妹妹叶朗然带在身边。常常可以看见他在办公室里处理公事,娇俏的少女就在办公室附设的小会客室里看电影,看小说,或者做功课。
不是不奇怪的。
以至于酒店里,私下有流言悄悄流传,说老板有恋母恋妹情结。
秘书女士透过玻璃落地玻璃墙看了一眼神色迢遥的老板,不知不觉暗暗太息。瞥了一眼桌上刚从楼下送上来的报纸杂志,秘书女士犹豫了一下。
老板虽然为人客气,从不呼喝下属,然则一旦他清澈的深褐色眼睛里聚积浓重的暗色风暴,亦没有人敢上前捋虎须。
秘书女士四年前曾经有幸见识过一次,还只是大男孩的叶森然,以怎样的冷酷和手段,迫使一间经营良好的电气设备公司不得不宣布破产,从此在本埠销声匿迹。
见过了那样的叶森然,秘书女士忽然有点替这一次惹到老板的人担心。
犹豫再三,秘书女士还是捧起一叠报纸杂志,敲门,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叶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
坐在办公桌后的叶森然,轻眨了一下眼睛,眼里弥漫着的,迢遥无比的东西,瞬间消失殆尽。
“谢谢你,吴秘书。”
“不客气。”秘书女士又轻轻退了出去。
叶森然自然看见了秘书的小心翼翼,忍不住微笑。
今天的自己,于吴秘书眼里,大抵同更年期妇女殊无不同罢?
摇摇头,叶森然取过放在最上层的财经报纸,他自知今天心思全不在这些事上,大略浏览一下大标题,了解一下财经政策,便把财经报纸放到一旁,又去取下一份报纸。
偌大一张照片立刻充斥了他的视野。
叶森然有一秒错愕,随后了然地笑起来。
这个吴秘书!
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短发俏丽的何平,优雅自如的何平,站在他身边的何平,站在老曼泰尼亚身边的何平。
照片拍得极具水准,将何平最美丽的一面呈现了出来。
照片上头有一排醒目大字标题:顶级古董珠宝 美丽中国MD。
下头详细介绍了该古董珠宝品牌的历史和发展现状,以及目前执掌大中国区市场与推广大权的美丽女郎,甚至罗列了何平的生平履历,其内容之详实,简直教人咋舌。
叶森然心中一动,认真看了一遍何平的履历,何平加入现在的公司,是两年前的事。
浮云一别,这六年间,他与她身上,都发生了太多事。
有些东西,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岁月深处。
而有些东西,却仿佛是铭刻在骨血之中,哪怕已经走到时间的尽头,始终不改。
一如,当他看见她时,心底那处角落里,不自觉柔软下来的心情。
一如,当他看见她时,隐忍不住的,想撩动她柔顺头发的冲动。
原来,她一直都住在他心中的那处花园里,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