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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往事如织

青春流言里的蔷薇年华 寒烈 16824 2024-10-18 01:35

  

  校友会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落下帷幕,众人拍照留念,相互交换联络方式,相约出来聚会。

  老学究要继续留在学校里,闻嘉黛自有司机将她接走,打工妹不客气,搭叶森然的便车,坐在后座与何平咬耳朵。

  叶森然在后视镜中看见两个女孩子交头接耳窃窃低语,只是笑了笑。

  想必她们有许多话要说罢?

  将打工妹放在地铁站前,她下车时,仍不忘切切关照何平。

  “何平姐,要咬定青山不放松!”

  何平大力点头,表示知道了。

  打工妹继而绕到车头,对叶森然笑了笑。

  “叶学长,麻烦你‘好好’照顾何平姐。”

  叶森然点头,打工妹这才长身而去。

  “她们都很爱你。”叶森然拍拍身边的副驾驶座,“坐到我身边来,何平。”

  何平下车坐上前座,系好安全带,才微笑。“是,她们都很爱我,同我的手足无异。”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叶森然倾身,伸手到何平胸前。

  何平紧张地瞪大眼睛。

  叶森然勾起嘴角,替何平略调整一下安全带,然后开车。

  何平发誓,她看见他眼角含笑。

  “去哪里?回家还是……”去喝一杯?

  “麻烦你送我进公司一趟。”何平当机立断。

  被叶森然送回家,估计等着她的将是三堂会审。

  一点也不浪漫呵,叶森然在心中叹息,进而失笑,他自己又何尝浪漫呢?

  驱车到朗梵大酒店,叶森然陪何平上电梯。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何平想到暂时充做办公室的套房中的八卦男女看见叶森然后的反应,立刻觉得头疼万分。

  叶森然垂下眼睫,“我只是想送你到门口,如果会给你带来不便——”

  语气失落,态度谦卑。

  何平一时不太适应这样的叶森然,所以没看见他嘴角眉梢的笑纹。

  “那谢谢你了。”

  电梯停在何平所在套房的VIP楼层,两人从电梯中一前一后走出来。

  “……好英俊……阿汤哥算什么?……比基诺·里维斯还帅……”

  何平隐隐听见楼层接待在同人讲电话,声音不高,但在静谧的VIP楼层的楼道里,还是能听清楚七八分。

  何平忍不住,微微地蹙眉。

  这个形容,听起来,恁地耳熟。

  只是没来得及细想,楼层接待已经看见了何平同她身后的叶森然,连忙放下电话。

  “何小姐,叶先生。”

  何平微笑,“我的同事还在房间里吗?”

  “他们都在,叶小姐。”楼层接待觑了一眼老板,貌似心情不错的样子,希望不会被老板收拾。

  叶森然挑眉,看了一眼胆战心惊的楼层接待,同何平一起往前走。

  走到何平租用的套房门前,何平按响门铃,然后对叶森然道谢。

  “谢谢你送我上来,今天……我很开心。”抛开那些吻,和他关于“一见钟情”的宣言,她的确过得相当愉快。

  叶森然轻笑,他当然知道何平言下真意。

  套房的门,恰在这时,向内蓦地打开。

  “哦……我的女神……我的缪思……我亲爱的和平……”一管好听的,低沉醇厚的男中音,夸张地念道,一个身材颀长健美,穿着英伦风格红白条纹V领紧身毛衣,灰色直管长裤的男子从门内扑了出来,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何平,“我可爱的小鸽子,你就像一朵美丽的,含苞待放的白山茶……”

  何平有噩梦成真的感觉,不得不伸手,努力地,推开一点来人。

  叶森然的眼,蓦然暗沉冷鸷。

  来人高大俊美,有一头乌黑得近乎发蓝的,微微卷曲的头发,浓眉如墨,眼眸碧蓝如洗,仿佛爱琴海上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挺直的鼻梁下,是菲薄然则线条饱满的双唇。整个人看起来,似是活着的,穿上衣服的掷石的大卫。

  “Romy,你来了。”何平有些无力地,陈述。

  “是的,和平亲爱的,我来了。”俊美的Romy唇边带笑,“你不欢迎我吗,亲爱的和平?”

  “何平,我们请客人到房间里说话,站在门口,不是待客之道。”叶森然伸出手,握住何平的肩膀,对上Romy的蓝眼。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铮然做响。

  何平有些头疼地埋坐在沙发里,看着以男主人自居和以男朋友自居的叶森然与Romy两人,姿态绅士,言语含锋地你来我往。

  型男同御姐全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作壁上观。

  只有全职小妹悄悄潜伏到何平身后,好奇心无可抑制。

  “何小姐,透露一下,他们两人里谁胜算大一些?是洋将,还是叶少?”

  何平伸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太息,究竟是谁把她现在的住处透露给Romy的?

  如果两年前她知道,Romy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当时还会不会那样做?

  何平看着Romy刀削斧凿雕刻般的侧面,想起两年前,秋日午后,同罗米·罗森伯格的初见。

  那是一个极平常的午后,整个曼哈顿上城在繁华忙碌中,透出一丝淡淡的疲惫。

  何平坐在祖父留给她的古董店渊夏斋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古董店小小的,面积并不大,雕花木门,刻花小轩窗,光线自格花间透进来,照得铺着青砖的地面班驳绚烂。室内光线柔和,空气中仿佛浮动着来自过去千百年来的轻尘,让人不自禁放轻脚步,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那些依附在古物上的精魂。

  如许一间小小古董店,在高楼林立,人潮永远行色匆匆的曼哈顿上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渊夏斋是祖父五十年代辗转从台湾来到纽约时,倾尽其所有积蓄所开。彼时正是二战之后,经济迅速发展,不少华人也移民美国,寻找他们的自由国度之梦。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传家古董需要典当脱手。他们大多不相信洋人开的当铺或者古董店,经人介绍,口耳相传,都喜欢到祖父开的古董店来脱手物什。明清瓷器古董字画珠玉饰品……源源不绝。

  祖父于生意上,从来光明磊落,固然要从中牟利,却决不刻意压价盘剥,也肯让卖家寄售,只收取少量佣金。

  是以祖父在华人乃至整个收藏界的人缘口碑极佳,生意一直颇好。

  只是祖父年纪大了,生活无忧,无意再管理这爿生意,便把何平叫到跟前。

  “平平,以后,渊夏斋的事,就全交给你了,你思量着办罢。若真的无意此道,索性就把店关了,爷爷的积蓄,养我们老少三人,供你吃穿用度,总还绰绰有余。”

  丽莲也微笑着鼓励何平,“祖望和我已经立了遗嘱,这一切以后都是你的,你早点接手,也是好的。”

  何平连连摆手,她始终是一个学文科的女孩子,虽然在祖父的建议下,也辅修了珠宝鉴定与设计,但这毕竟不是她的主业——她没有经验。

  祖父微笑,“做古玩古董的人,都是花钱买经验的。倘使你没有上当受骗过,你永远也不会区分真正的古物和赝品之间微妙的区别。去去去,放心大胆去做。我和里丽莲要乘女王号邮轮环游世界,此地全权交由你处理了,我们相信你。”

  两老说完,挥一挥衣袖,潇洒而去,当真再不管渊夏斋的一切事务。

  何平硬着头皮,接过整爿生意。

  单单看帐本,已经让何平叫苦连天,好在有专业会计师每月前来替她作帐,否则何平相信自己绝对会疯掉。

  因而当渊夏斋的门,被人由外而内地推开,挂在门上的小小铃铛,发出清脆的“玎玲”声响时,何平正坐在柜台后面,埋头恶补瓷器玉器的知识。

  听见门铃响,何平将厚厚的珠宝鉴定书籍放进柜台下的收纳格里,抬起头。

  然后,何平浑身一僵。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戴着一顶纽约扬基队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能看见一捧浓密得近似杂草的大胡子。穿着一件污浊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长风衣,衣领竖起,挡住两颊,肩上背着一只同样已经辩不出本来颜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背包,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

  何平当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没有那么倒霉,被她碰到持枪抢劫罢?

  纽约的治安不好,是举世闻名的,然则,抢便利超市,也比抢古董店多点油水啊。何平在心里嘀咕。

  渊夏斋很少有现金存放,一般交易都以支票支付。只有极个别卖家,要求现金交易,那么才会在交易日去银行提现款。

  而这一天,店里并无任何现金交易。

  且,店内的古董,多数并不是最值钱的,只是用以吸引游客的。

  何平瞥了一眼安装在店内隐蔽处的摄像头,暗暗祈祷,这个人拿了他要的东西,赶紧离开。

  棒球帽男环顾小小古董店,仿佛有些不满和难以置信,然后慢慢接近柜台。

  何平的手,死死抠在柜台下沿的报警器上,只要这个男人稍微流露出一点歹意,她就会按下报警器,那些在电视电影里威风八面的NYPD,五分钟内就会赶过来。

  棒球帽男看着柜台里,眼睛大大仿佛如小鹿般的女孩子,有些犹豫不决。

  何平觉得棒球帽男一定也在天人挣扎,究竟是抢还是不抢。

  终于,棒球帽男把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朝阿迪达斯运动背包伸去。

  “我们店里没有现金,没有钻石,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你捞不到什么油水!我劝你还是立刻离开,我已经报警了!”何平退后一步,捧起砖头一般又硬又厚的珠宝鉴定专业指导手册,护在胸前。

  棒球帽男一愣,然后苦笑,慢慢拉开阿迪达斯运动背包的拉链,向何平展示里头的东西。

  “我不是来打劫的,我是来卖古董的。”

  阿迪达斯运动背包里,是一只乌木椭圆形珠宝盒,盒盖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变色龙,通身以各色宝石镶嵌而成,在店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烁华彩。

  何平错愕地微张着嘴,Oh my God,她做了什么?!

  “你最好取消警报,警察很快就会来了。”棒球帽男很无奈地提醒何平。

  “啊?哦哦——”何平这才恍然醒悟,赶紧摸起电话,打给警察局,取消报警。

  “是是是,下次一定会确认之后再报警。”何平再三对着电话道歉,表示不该浪费警力和纳税人的钱。

  棒球帽男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何平挂上电话,摘下头上的帽子,抓了抓头发。

  “我看上去,真的落魄得似一个抢劫犯?”

  何平窘得一张脸红似关公,叠声对棒球帽男说对不起。

  “没关系,女孩子一个人看店,谨慎点总是好的。”棒球帽男倒反过来安慰何平。

  何平还是深觉愧疚,她竟然会先入为主。

  她被好莱坞电影毒害了!

  何平平复了一下情绪,为棒球帽男倒了一杯君山银毫,将他延至店里待客的茶几前,两人落座。

  “再一次,向您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容我介绍自己。我是此间老板,Peace He,何平。请问先生——”

  “我是罗米·罗森伯格,目前是无名画家。”棒球帽男笑了笑,大胡子间露出一口白牙。

  这解释了他污浊风衣的来历,何平觉得自己将羞愧而亡。

  “我听说,此间的店主,是一位老先生。”棒球帽男——罗米·罗森伯格说。

  “啊——那是我的祖父,他现在已经退休,此间现在由我主持。”

  罗米·罗森伯格在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真遗憾,我听说他为人正直,于古董鉴定极有权威。”

  啊,被人嫌弃了呵。何平苦笑。

  “罗森伯格先生,虽然我不如祖父那么有经验,但只要可以,我一定全力为您服务。您不妨将您带来的东西先给我过过眼。”何平决定竭尽全力弥补自己刚才的卤莽造成的后果。

  “谢谢,麻烦你了。”大胡子罗米再次露出一口白牙,将首饰盒从阿迪达斯运动背包中,取了出来,放在眼前的沉香木卷头长几上。

  “这是我祖母的遗物,放在地下室她生前用过的物品中间,超过二十年了。”罗米用手轻轻抚摸首饰盒圆润的边角,“我整理地下室时,发现了它。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一堆蠹虫蛀成破布的衣物中间,似乎在等待重见天日的一天的到来。”

  何平认真聆听。

  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之于她,或者毫无意义,然则对于它的拥有者而言,却承载着太多情感同回忆。是故何平愿意当一名安静的听众。

  “家父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罗米陷入回忆中,在一丛茂盛的胡子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们在我十一年级时离婚,家母一去不回,只留下我们两父子。日子并不好过。”

  何平点了点头,那简直是可以想见的。

  “我只是一个艺术学院毕业,找不到正经工作的落魄画家,总觉得怀才不遇,家父则成日耽溺于酒精,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罗米苦笑一声。“本来……还不至于沦落到典卖物品的地步……可是,家父日前被查出患有肝癌……”

  罗米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似茫然无措。

  “我很遗憾。”何平知道,来出售家中古玩首饰,总是有些迫不得已的缘由的。祖父也曾经告诉过她,有些卖家,为了能获取一个更高的价格,会编造悲惨的故事遭遇,以博得同情,然后抬高底价。这个时候,只有凭自己的直觉做决定。

  同情他,或者,不予理会。

  何平轻轻叹息,她想起年少时,中学里的一位同学,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清苦,但那位同学学习成绩优秀,老师一直说,如果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成绩,完全可以保送重点大学。可是,就在高考来临前夕,那位同学的父亲,被确诊为淋巴癌晚期。对于那位同学,这完全就是青天霹雳,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家没有钱为他父亲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他既要照顾垂危的父亲,又要保持成绩,整个人都变得消沉,成绩也下滑很快。后来年级和学校发起募捐,也解不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在高考前半个月,毅然辍学,外出打工,替父亲筹措医疗费用。至此之后,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何平在新闻里看见类似的新闻,常常会想起那位同学,不知道他现在可好。如果当年,她或者任何人有能力帮助那位同学,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何平看着眼前的罗米,他言谈举止有礼,决不粗鄙,即使被她误认为抢匪,也没有乘机提出任何不合理要求。

  “请问,能否让我看看首饰盒?”何平轻声问。

  “当然。”罗米·罗森伯格将首饰盒推到何平跟前。

  何平转身在一旁的楠木镶螺钿梳妆柜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副薄丝手套,戴在手上,然后小心地捧起首饰盒,仔细观看。

  这是一个既普通,又非同寻常的首饰盒。

  盒子本身十分普通,只是一只椭圆形乌木盒子,有一个暗钮,轻轻一推,盒盖就会打开。

  非同寻常之处在于,那只趴在盒盖上,以珠宝镶嵌通身的,造型别致,神情懒洋洋的变色龙。

  变色龙造型逼真,镶嵌技艺一流,宝石的切割更是严谨完美,在每个角度都折射出梦幻般的华彩,教人为之目眩神迷。

  何平轻轻抚上变色龙,隔着薄丝手套感受宝石与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

  大胡子罗米有些紧张地看着何平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屏住呼吸。

  何平的注意力从变色龙身上转到首饰盒的暗钮上。

  暗钮是一朵拇指大小的玫瑰花,花心中央镶嵌着一个镶牙雕刻而成的头像剪影,轻按头像,盒盖就会开启。

  看得出,首饰盒的主人生前,十分喜爱它,时常抚摩开启,是以整个盒盖边缘十分圆润光滑,象牙头像也极光润,只是被弃置地下室过久,又些泛黄。

  打开盒盖,露出里头满满一盒首饰,累累赘赘,耀人眼目。

  珍珠项链,宝石戒指,硕大美丽的胸针,造型别致的贵金属臂镯……这几乎是一个女孩子梦想中的首饰盒,一切能想到的首饰,都能在里头找到,甚至有一顶小小的钻石皇冠,晶光闪烁。

  只是,当何平取出放大镜,点亮专用珠宝鉴定灯,仔细观察这些珠宝,就发现其中的问题。

  这是一些美丽的手工珍品,然则,其上的珠宝,却不是顶级宝石,只是一些半宝石,石榴石,青金石,绿松石,淡水珍珠……美则美矣,但对于收藏和投资而言,它们的市场前景并不广阔。

  “能告诉我这些珠宝的历史吗?”何平轻轻将珠宝盒放回茶几上,抬头问大胡子罗米。

  “这是我祖母的遗物。”大胡子有些紧张,随后抹了抹满是胡子的下巴,“我是犹太人,我祖母却是不折不扣的罗姆人。”

  何平微怔,罗姆人?

  “波西米亚人,吉普塞人,茨冈人……他们是流浪的民族,但他们喜欢叫自己罗姆人。我的名字,Romy,就是源自Rom这个词。”

  何平点了点头,大胡子罗米还有个不折不扣的犹太人姓氏,Rosenberg——玫瑰山。

  “祖母是流浪艺术团的女歌手,她有一副连黄莺也为之羞愧的好嗓子,是天使一般的天籁。即使她已经老去,当她一展歌喉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而静谧。”大胡子罗米骄傲地说,“她年轻的时候,随流浪艺术团在世界各地表演,总有男子被她美妙的歌喉所吸引,进而爱上她——谁都会爱上她,她是一个那么和蔼风趣的女人——他们追求她,伏在她的裙下,向她献上盛开的鲜花和美丽的珠宝……”

  何平简直能看见那样的景象,美丽的吉普塞女郎,风一般的浪迹天涯,火一般的热情浪漫,像叶塞妮亚艾丝美拉达和卡门的混合体,散发着无穷的光芒,男人拜倒在她的脚下,奉上珠宝鲜花,只为求她迷蒙的一睐。

  “二战结束时,她嫁给了我的祖父,结束了漂泊流浪的生活,在美国定居下来。她还唱歌,只是再不出去表演。直到她去世,她除了会向我讲述她年轻时的故事,却从未提及这些首饰究竟是谁送给她的。我只约略知道这些都是当年曾经追求过她的男人送给她的礼物,其中一些,已经在艰苦的时候典当出去了,这是仅剩的。”罗米目光如谁阴凉,现在,为了父亲的病体,连这最后的一些,也无法保有了。

  何平微一沉吟,然后决定对大胡子罗米说实话。

  “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些首饰,值不了多少钱,对于令尊的医疗费用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的概念。”

  大胡子罗米闻言,垮下肩膀。

  “不过……”何平看着那宽阔肩膀,孩子般委屈地垂下,有些不忍。

  “不过怎样?”罗米又燃起了希望。

  “中国有句成语,叫:买椟还珠。意即:舍本逐末,取舍失当。典出于《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当然,成语本身是指因为客人不识货,只看见了盒子的漂亮外表,而忽略了珍珠的珍贵。可是,你的首饰盒,恰恰相反。”

  “?”大胡子罗米一脸迷惑,不明所以。

  何平笑了笑,她果然始终是文科出身的。

  “我大学辅修珠宝鉴定与设计,教授十分推崇一位意大利设计师的设计,所以我知道那家公司最近在筹建关于公司珠宝历史的一个小型博物馆,馆藏陈列该公司自一八七九年以来,所有具有划时代意义和独创风格的珠宝。他们将会以高价收购,这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有着珍贵意义的,美丽无匹的珠宝首饰。”

  “所以……”大胡子罗米有些动容。

  “我虽然不十分肯定,但是,我个人觉得,这只变色龙,应该是他们要购回的珠宝目录中的一个。”何平指了指首饰盒盖上懒洋洋的变色龙。“目录里,它是单独一件,现在,它趴在首饰盒上,所以我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如果可以,我想你最好还是带着它,亲自走一趟意大利,到意大利该公司总部去,切实它的身世。”

  大胡子罗米听了,非但没有一丝欢颜,甚至肩膀垮得更厉害。

  何平不解,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如果不是已经无法支付医疗费用和日常生活开支,我是不会想到要卖祖母的遗物的。我现在,根本负担不起往返意大利的机票和食宿。”

  何平略有些窘迫,原来他已经拮据至此。

  两人之间有一段颇长的沉默,气氛十分低落。

  终于,何平下定决心,微笑。

  “不知道罗森伯格先生能否相信我呢?”

  “?”罗米挑眉。

  “如果相信我的话,就请同我一起往意大利一次罢。”何平,在柔和的光线下,温颜而笑。

  何平同大胡子罗米·罗森伯格抵埠意大利小城拿波里的那一天,恰遇小城拿波里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宗教节日,圣真那罗节(La festa di San Gennaro)。

  圣真那罗节是拿波里独有的,最具传统特色以及受世人瞩目的宗教节日,以纪念拿波里的守护神真那罗。传说,真那罗殉教后,他的遗体被保存在那波利大教堂,礼拜堂中还存有圣人的血液,在每年五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和九月十九日两次的祭祀日里,封存在神圣法器中凝固的血液会发生“液化”奇迹,要是血液“液化”成功,那么今年人民就可以安心居家乐业,反之,则预示着巨大灾祸的临头。这不仅仅是拿波里人,在整个意大利都是尽人皆知的。

  自然有人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然而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一九八零年的那一次祭祀,奇迹没有发生。同年,发生了里氏八级大地震,造成了不可估量,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因此,对拿波里乃至整个意大利来说,圣真那罗节都是极其重要神圣的节日。

  圣真那罗节当天,拿波里城万人空巷,世界各地的游客也在这一天前来朝圣。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早早在大教堂外排起队来,虔诚地祈祷神的保护,千呼万唤。待到红衣主教手持盛有圣人血液的瓶子出现时,所有人的心提都到嗓子眼上,屏住呼吸看着主教打开装有瓶子的盒子,取出瓶子。这是最动人心弦的时刻,众人翘首以望,欢呼惊叹连绵不绝。人们竞相传递激动人心的消息,拿波里整个城市充满了为奇迹而满心喜悦的人们 ,到处充满节日的色彩,省广播电视新闻以及国家电视台都前来对此予以详细报道 。

  何平与大胡子罗米·罗森伯格有幸躬逢其圣。

  两人被如潮水般拥挤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带往了拿波里主教大教堂。

  当站在宏伟的哥特式主教大教堂外的人海中,即使并不信仰天主教的何平,也被人群的虔诚与教堂的壮观所震撼,默默等待神圣奇迹发生,然后随着人群一起发出惊叹与欢呼。

  等参加祭祀的人潮渐渐散去,何平与大胡子罗米慢慢走在小城静谧幽深的石子路窄巷里。

  何平不谙意大利语,大胡子罗米亦然。

  捧着地图看了又看,仍有些不辨方向。

  好在身边有一群台湾游客由导游引领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何平简直是扑上去的。

  导游听了何平所问的地址,笑眯眯地给何平指引了方向。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呢?今天是圣真那罗节,所有商店都关门歇业,那里也不例外。”导游多嘴问了一句。

  “去朝圣啊。”何平向导游致谢。

  回到大胡子罗米身边,何平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

  “我们先找地方住下,吃饭休息一下罢。”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大胡子罗米不免开始紧张。他前来意大利的所有费用,都是由何平垫付,如果此行不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他简直不敢想象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窘迫难堪的景况。

  何平当然看得出罗米内心的焦虑,安抚地朝他微笑。

  “没有问题,只是他们今天休息而已。我们正好趁机领略一下此间的风光。意大利有一句谚语:看一眼拿波里,然后死去。足见此地风景之优美,一生如能亲见,死亦无憾。”

  珠宝鉴定和设计学的教授对拿波里推崇备致,常常说正是拿波里美丽的风景,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才孕育出了充满热情和丰富想象力的珠宝艺术。

  罗米听了何平的话,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

  不知恁地,他慢慢开始相信这个总是温颜而笑的东方少女,不会骗他。

  何平心的忐忑,并不比罗米·罗森伯格少。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独立替客人鉴定珠宝,而不是在教授或者祖父的指导下。

  倘使她看走眼了,所损失的不过是来回机票同食宿费用而已,然则罗米却承担不起这样的失望,他已经走投无路,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这时的何平,所能做的,只是安抚罗米,同时也安抚自己心中的忐忑。

  “走,我们找好吃的去。”何平这样说着,心中,却蓦地,想起多年前,有一个男孩子,为了安抚她暴燃的怒火,拖着她去Café的情景。

  那个男孩子,不知现在如何了?

  何平垂下眼帘,嘴角有淡淡笑纹。

  终是不能或忘,即使,隔了整片太平洋。

  “Peace?”大胡子罗米敏感地觉察到身边少女低回迷离的情绪。

  登机时,他才知道,这个在他眼里,只得十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其实已经二十三岁了。

  然而他还是觉得她像一个天真少女,有时迷糊,有时俏皮,有时伶俐。

  何平扬起睫毛,朝罗米微笑,收拾起心海中,不合时宜,渐次涌起的回忆。

  “走罢,我们先犒劳自己的口腹之欲。”

  罗米·罗森伯格浅浅地眯着眼,望着何平走在前头的窈窕背影。

  那么美丽的女孩子,正是被无数男子追求的年纪,却,并不快乐呵。

  两人沿着小巷慢慢前行,并无明确目标,只是各怀心事。

  小巷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尽头。

  何平先一步跨出窄巷的静谧阴凉,眼前,豁然,开朗。

  随后而来的罗米也禁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远处,碧海蓝天,白云帆影,海鸟逐浪,美丽得疑幻似真。

  稍近的港湾里,则停满了各色大小游艇,人群懒洋洋的,空气中充满了甜蜜慵懒的气息,时间都仿佛为之停驻不前。

  风中,隐隐传来男子淳厚的歌声。

  Sul mare luccica l'astro d'argento

  placida é l'onda

  prospero il vento

  Sul mare luccica l'astro d'argento

  placida é l'onda

  prospero il vento

  Venite all'argine

  barchette mie

  Santa Lucia, Santa Lucia

  Venite all'argine

  barchette mie

  Santa Lucia, Santa Lucia

  Soft winds caress the sea,

  Breezes so tender,

  Make every dancing wave,

  Gladly surrender!

  Days here are heavenly,

  Nights are pure ecstasy,

  Santa Lucia, Santa Lucia!

  ……(注1)

  歌声悠扬,深情款款,虽不知为谁,却已教人因之心醉。

  何平轻轻抬起手,捂住心脏位置。

  她虽然听不懂意大利文,可是,这首歌,她是知道的。

  这是意大利最著名的民歌,桑塔露琪亚。

  这里,是拿波里最举世闻名的胜地,桑塔露琪亚湾,拿波里的明珠。

  这一刻,何平相信教授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意大利谚语,看一眼拿波里,然后死去。

  “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最伟大的画作也不能还原它的万一,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罗米站在何平身侧,同样被这美丽的景色深深震撼,无法自己。“Peace,你说得对,看一眼拿波里,然后死去。我应该把父亲带到这里,让他看着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然后安然逝去,而不是躺在医院冰冷的**,等待死亡一点点把他征服。”

  何平转头,望进罗米须发下碧蓝如洗的眼睛。

  “会的,一定会的。”

  他们选了码头上一间露天餐馆用餐。

  餐馆由一位胖胖的意大利大婶经营,既是老板,也是厨师。

  大婶热情好客,见何平同罗米是第一来,而且是外国游客,变操着半生不熟的英文前来招呼,并且向他们推荐餐馆的特色菜,要他们无论如何要尝一尝。

  何平和大胡子罗米入乡随俗,欣然应允。

  大婶给两人送上了丰富的美食,盛在花瓣状骨瓷沙拉碗里的蔬菜沙拉,用坎帕尼亚大区生产的Mozzarrella新鲜奶酪与橄榄油调拌而成,口味清爽滑嫩,回味无穷;放有小小西红柿的spaghetti alle vongole in rosso 野生蛤仔意大利面条,筋道,面条甜香,海鲜量足而且新鲜美味;呈贝壳状的sfogliatella馅饼,内里的ricotta奶酪、粗面粉、蜜饯、香草、雪松香味浓醇,嫩滑的奶酪与馅饼皮的酥脆让人赞不绝口,吮指回味……

  “赞美意大利,赞美拿波里……”何平闭上眼睛,感受这种美食带来的极至快乐。

  “赞美意大利,赞美拿波里!”旁边的食客纷纷举杯响应,餐馆的大婶更是上前来更何平一个大大拥抱。

  何平的脸忍不住泛起红晕,大胡子罗米在一边微笑。

  他们左近,一位银发老者朝他们举杯致意。

  何平与罗米也举杯回礼,被这座热情小城里的居民感染,他们心中的愁绪,也仿佛淡了许多。

  银发老者饮毕杯中酒,撑着桌沿站起身,准备离去,倏忽,身体摇晃,然后重重倒在地上,发出“怦然”巨响。

  何平与罗米离老人最近,两人同时扔下手中餐具,齐齐起身跑到老人身边,罗米将老者翻过身来躺平,何平伸手去探老者颈部的脉搏,然后翻看老人的眼皮。

  心脏病发作!两人对视一眼。

  罗米即时给老者进行心肺复苏,何平则翻找老者的衣袋,从右侧内袋里找出一个随身携带的药盒。

  “请拨打急救电话!谁给我一杯水!”

  立刻有数杯水递到何平跟前。

  何平随手拿了一杯,跪在老者另一侧。

  一年前,祖父也曾经心脏病发作,医生说,再不能让他独自外出,因为心脏随时有可能会罢工。

  那时的她,也像现在一样,焦急恐惧,害怕死亡倏忽来临。

  终于,老者在罗米的急救下,恢复心跳。

  何平扶起老者的头,打开药盒,老者颤巍巍地指了指药盒里的白色药片。

  何平会意,取出药片,喂老者服下,又扶老者躺平。

  过不了多久,救护车赶来,将老者送往医院。

  何平与大胡子罗米对望一眼,两人微笑,笑中,都有些苦涩。

  “家父总是痛到晕厥,有时候我总怕就会那样,再不醒来。”罗米站起身,伸手拉了一把何平。

  何平把手放进他的臂弯里,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一定会在最美丽的风景中,安然辞世。”

  大胡子罗米用另一只手,摸摸何平短发,心中太息。

  这个女孩子,同他无亲无故,竭尽全力地帮他奔走,他却不能为她做什么,连教她快乐,都不能。

  这时的两人,全然不知道,他们一时助人,救了的老者,正是加布里艾尔·曼泰尼亚三世。

  何平与罗米铩羽而归。

  珠宝公司的前台接待心情沉重地告诉他们,参与珠宝博物馆筹备工作的一位重要人物因病入院,所以目前回购工作不得不暂时停止,因为这位重要人物是古董珠宝鉴定权威,只有他有最后拍板的权利。

  罗米的失望之情弥漫在碧蓝的眼中。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几天。”何平向接待微笑,“请问,能否在他康复后向他转达我们想见他一面的请求?”

  接待倒并不为难他们,点头。“请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

  回到他们下榻的酒店,罗米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

  “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他声音痛苦。

  “再等一天,罗米,我们再等一天。”何平看着这个男人,没有办法给他更好的安慰。

  罗米点头不语。

  然而,也许,仅仅是也许,拿波里城的守护神圣者真那罗在天上看见了罗米的无助,傍晚的时候,何平房间的电话铃响起。

  何平接起电话。

  电话彼短是带有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文。

  “何小姐与罗森伯格先生?”

  “是。”何平说,然后大力朝站在两间客房相连的大阳台上喝酒的罗米挥手。

  “曼泰尼亚先生想见二位一面。”女声说。

  曼泰尼亚?

  何平的头脑里,有刹那间的空白。

  “请告知您酒店的地址与房间号码,会有司机前去接二位。”女声继续说。

  何平机械地报上地址房间号,然后同对方道再见,挂上电话。

  罗米捏着酒杯,穿过阳台与房间衔接的落地玻璃门,走进何平的房间。

  罗米已经微醺,碧眼暗沉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Peace,你应该尝一尝,这是卡帕尼亚神圣而又古老的葡萄酒,Cristi,基督之泪。谁来为我父亲流泪呢?他辛苦操劳一生,兢兢业业,却连病都看不起……”

  何平仿佛没有听见罗米的醉语,只是喃喃低语,曼泰尼亚,曼泰尼亚……

  倏忽,仿佛有一道灵光劈过傍晚的天空。

  “曼泰尼亚!罗米!这一次,命运眷顾了我们!你快点去梳洗一下,把你那身酒气洗干净,胡子剃一剃!曼泰尼亚要见我们!”

  罗米莫明地看着何平。

  “罗米,曼泰尼亚啊!是这个珠宝公司持有者的姓氏!即使不是董事长总裁级别,也是董事经理阶层的人。现在他要见我们,我们的事有转机了!”何平大声对罗米说。

  罗米这才如梦初醒,大步回自己的房间梳洗去了。

  何平打开衣橱,望着短少的行李半天,太息。

  来得太匆忙了,也没有考虑过会面见高层,所以都是一些日常衣物,希望不会失礼人前。

  拣了一件黑白格子针织半袖船领衫,搭一条白色七分裤,配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总算看上去不太失礼。

  身后有轻微响动,何平转过身来,哑然惊艳。

  剃去掩盖了整张脸孔的大胡子之后,罗米露出了一张能教寻常女孩子为之痴狂尖叫的英俊脸庞。

  偏长的头发微微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媲美模特的身材,一件浅驼色细网眼针织T-shirt,同色细布长裤,黑色小羊皮便鞋,衬得一张多种族混血的面容更加俊美出色。

  见何平哑然无语,罗米伸手挠头,“这样不行?”

  何平回过神来,失笑。

  学美术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搭配?

  现在的罗米·罗森伯格站出去,谁相信他是那个落魄得差点被她误认为劫匪的男人?

  “这样很好,保持住,罗米!”

  “我以为你不喜欢。”罗米笑了起来,露出两颊上好看的深长酒窝。

  “——我看呆了。”何平摸了摸自己的脸,承认。

  两人被司机接到当地一家医院。

  司机态度恭谨地引两人走进一间加护病房,然后退出去,替他们关上门。

  病房里,一名美丽的意大利女郎正在削水果,半摇起的病**,有人正在看报纸。展开的报纸遮去了病人的整张脸。

  “先生,您的客人来了。”美丽的意大利女郎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将切成八份的苹果放在病床边的茶几上。

  “两位,请坐。”病人放下报纸,露出满头银发和一张橄榄色的脸来。

  何平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罗米也颇意外地挑眉。

  “很意外吗,我的孩子们?”老者笑眯眯,指了指病房里待客用的椅子。“都坐罢。”

  “您没事了罢?”何平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昨天他们在码头餐馆所救的老者,就是曼泰尼亚先生。

  “我……”老人想说自己没事。

  “怎么会没事?医生说如果不是这两位好心人及时救助,您已经去天国了。”美丽女郎起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拉尼娜,给我们的客人倒两杯水来,好么?”老人很无奈。

  “好的。”美丽女郎起身,窈窕而去。

  “首先,我要感谢你们,我的孩子。如果没有你们,我这一次也许真的要去见天主了。”老曼泰尼亚想要起身下床。

  何平与罗米几乎同时过去,扶住老者。

  “唉……老了,便失去很多权利。难得一个人溜出来一次,就心脏病发作。”老曼泰尼亚自嘲,“我该怎么感谢你们,我的救命恩人?”

  何平微笑,“您不用感谢我们,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

  “真是一个谦逊的孩子。”老曼泰尼亚看了看何平,又看了看罗米,然后笑。“把东西拿出来罢,孩子。”

  何平罗米俱是一怔。

  虽然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但是在知道老人就是他们昨天救治的老人后,他们已经很有默契地,暂时不打算耗费老人的心神。想不到,老人竟然知道他们的来意。

  老曼泰尼亚得意地笑。

  “孩子,除了死亡,还没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您请人调查过,是不是?码头餐馆有我们信用卡消费的记录,以您在本地的势力,不难查到我们的身份。加之您公司每天都会将重要事件向您进行汇报,当然会告诉您,我们曾带了一件东西希望得到鉴定。两相结合,就没有什么是您所不知道的了。”何平忍不住说。

  “真是个缜密的孩子。”老曼泰尼亚嘉许地说。

  何平垂下眼睫。缜密?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个迷糊的女孩子,只是,总会有灵光闪现的时候。

  然则,何平暗暗自嘲,她多么希望,这样的灵光,从未曾在脑海里划过呵。

  “好了,孩子,把东西给我看看。”老曼泰尼亚再一次说。

  这一次,罗米递上了从背包里取出来的首饰盒。

  老人小心翼翼地撩起病号服下摆,接过首饰盒,执在手中,认真观看。

  “您的眼镜。”美丽的拉尼娜倒了水回来,立刻取了一副眼镜给老人。

  “它真美丽,不是么?”老曼泰尼亚看了一会儿,轻轻将首饰盒递还给罗米。“改良过的精密切割工艺,两百四十七颗大小圆凸宝石,以包圈镶嵌法镶嵌,用‘T’型小钻围绕装饰陪衬,辅以珊瑚碧玺黄晶和橄榄石等色彩鲜艳的半宝石,华丽而耀眼,在欧洲珠宝历史上是一次冲击性的改良……看,它仿佛带有生命,让人无法逼视却不能转开视线……”

  何平紧紧握住罗米的手,两人静气屏息。

  “它啊……”老曼泰尼亚微微拉长了尾音,“的确是我们公司的产品,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东西了。统共只手工制作了三只。一只在温莎公爵夫人的遗物里,现在归属与英国皇室。一只曾经是格蕾丝王妃的珍爱之物,现在归属于摩洛哥王室。只有这一只,二战期间,被败家子拿去追求女人,然后从此下落不明。想不到,竟然被这样别出心裁地固定在了一个首饰盒上。如果不是这样,或者也不会有重见的一天。”

  何平与罗米对望一眼,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罗米的祖母了罢?

  “你们有什么要求?”老曼泰尼亚看着面前一对青年,问。

  何平紧握住罗米的手,毫不畏惧地迎视老人的眼睛。

  “我希望能得到一笔足以支付罗森伯格先生的父亲医疗费用,以及足以支持罗森伯格先生对美术的追求和热爱并且使他们父子余生都可以在拿波里安逸生活的数目。”

  “胃口不小啊,我的孩子。”老曼泰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何平,转而问罗米,“你恩,小伙子,你怎样想?”

  罗米侧头,看了看仿佛斗士的何平,倏忽露出连美人拉尼娜都抗拒不了的微笑来。

  “我相信她,如果她骗我这东西不值钱,胡乱给我一个数目打发了我,然后独自跑来意大利向您索取巨额回购费,也是可以的。可是,她没有这样做。那么,我相信她现在提出来的,也应该是合理的。”

  “你们真是两个有趣的孩子。”老曼泰尼亚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如果我们把它送到苏富比或者嘉士得秋拍会去,恐怕您想得回它,就不只是这个价钱了。”何平斗胆又说了一句。

  “哈哈,说得对极了,我的孩子。”老曼泰尼亚抚掌而笑。

  “So——?”何平觉得意大利男人果然像电影里演的,喜怒无常,深具威慑感。

  “这样够了吗?”老曼泰尼亚说出一个数字。

  “成交!”何平与罗米以眼神少做交流,然后点头。

  “来为我工作,怎么样,女孩?”老曼泰尼亚突然石破天惊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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